谢明曦目光一闪,未再张口。
练武房里,一片无言的沉默。
谁也不是天生的冷血无情。只是,有时真的是身不由己。你不算计人,便会被人算计。想自保,想站稳脚跟,便得主动出击,先击溃所有敌人。
前世数十年,她都一直这样活着。
而他,来自不同的世界,奉行的准则和她有些微妙的不同。
往日在书院里为同窗时,彼此有所保留,还看不出来。如今成了未婚夫妻,越靠越近,也渐渐窥到了彼此真实的模样……
他也终于真正见识到了她擅于谋算操控人心的手段。
“盛鸿,这才是真正的我。”
谢明曦的声音,打破了沉默的对视:“既不温软,也不善良。为了达到目的,会不择手段,会借刀杀人,不在意手下的鲜血。”
“不管你能否接受,我都不会改变自己。”
语气中的冷漠,令人心惊。
盛鸿终于回过神来,无奈地笑了一笑:“明曦,你别生气。我什么时候说要你改变了?刚才我一时抽风,随口感慨几句罢了。论手上的鲜血,我比你要多的多。难道你会因此疏远我不成?”
谢明曦呵呵一声:“你想多了。我怎么会生气。”
然后,迈步便走。
盛鸿:“……”
……
果然真的生气了!
盛鸿暗暗苦笑,恨不得给多嘴的自己来两巴掌,快步追上前。手还未放至谢明曦的肩膀上,门外已响起顾山长熟悉的声音:“天色这么晚了,七皇子殿下怎么还未离去?”
哦,对了,今晚独处说话早已过了盏茶时间了。
盛鸿动作一顿,谢明曦脚步不慢反快,很快走到顾山长身边,神色如常地笑道:“师父,你怎么来了?”
顾山长并未察觉到什么异样,随口笑道:“我闲着无事,出来闲转,正好走到这里。便过来看看。”
目光掠过谢明曦满是汗水的额头,顾山长轻声催促:“先回去沐浴换衣。”
每日习武一个时辰后,都是一身的汗水,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浸湿了。
谢明曦笑着嗯了一声,挽起顾山长的手,一起离去。
盛鸿:“……”
一直等在外面的魏公公周侍卫等人,此时都已围拢过来。盛鸿只得收拾心绪,若无其事地笑着吩咐:“随我回宫。”
魏公公伺候盛鸿时日尚短,周侍卫身为男子,也不够细心敏锐。
唯有湘蕙,窥出了一丝异样。
每晚分别时,盛鸿都是一副依依难舍的样子,谢明曦看似淡然,其实也会多留片刻。目送盛鸿离开。
今儿个可不大对劲啊!
该不是两人闹别扭了吧!
……
“你是不是和七皇子闹别扭了?”
走出一段路后,顾山长忽然也冒出了一句。
谢明曦哪里肯承认,微微笑道:“没有的事,师父怎么会这般以为。”
顾山长瞥了口是心非的弟子一眼,也微微一笑:“没有就好。我随口一问罢了。”
小两口怄气使性子,是他们自己的事。谢明曦不肯说,她这个师父也不必多嘴多舌多管了。
春日渐暖,谢明曦沐浴之后,穿了薄薄的粉色春裳,犹如带露的荷花一般清新美丽。唇畔笑意浅浅,仿佛什么事都未发生过。
顾山长看在眼里,暗暗好笑不已。
这个弟子,什么都好,就是心思太深了些。喜怒都要藏着,不肯表露出来。
生气就生气,装得云淡风轻的又是何必?
就寝前,顾山长特意叫来若瑶,吩咐一声:“从明日起,让谢明曦和尹潇潇中午去练武房,随着廉夫子习武。”
若瑶略略一怔,看向顾山长:“小姐这是何意?”
顾山长淡淡道:“七皇子殿下每日晚上来莲池书院,虽说是习武,和她们日日相见,总是不合礼数。”
以前都没吭声,怎么现在忽然就“不合礼数”了?
若瑶心里暗暗嘀咕,口中却未多言,点头应了下来。
隔日,谢明曦知晓此事,并无异议。倒是尹潇潇,冲谢明曦挤眉弄眼了一回。谢明曦视若未见,和尹潇潇中午一起去了练武房。
廉夫子也不是多言多舌之人,意味深长地看了谢明曦一眼,便收回目光。
这一日傍晚,绞尽脑汁想了一整日如何哄谢明曦开心的七皇子殿下,迫不及待地推开了练武房的门。
然后,只见到了面无表情的师父。
廉夫子道:“从今日起,谢明曦和尹潇潇中午习武。晚上只你一个人。”
盛鸿:“……”
第479章 怄气(二)
“你这是什么表情?”廉夫子凉凉地瞥了盛鸿一眼:“莫非你心中有什么不满?”
盛鸿立刻反应过来,正色应道:“能得师父单独教导,弟子求之不得!”
这还差不多!
廉夫子神色略缓,淡淡道:“其实,我早有此意。廉家刀法中的不传之秘和廉家兵法,单独传授为好。”
谢明曦和尹潇潇倒是没偷听偷学,不过,多两个人在一旁,总有些不便。
再者,有谢明曦在一旁,盛鸿难免有些分心。练武过招时也时常保留几分,手下留情。
廉家刀法是军中刀法演化而来,没有多余的花哨,讲究的是刀刀见血一击致命。少了一往无前的凌厉狠辣,刀法徒有其形,便易失了神髓。
如今这般分开教导,最好不过。
“如此一来,便辛苦师父了!”盛鸿收敛心神,郑重地拱手作揖。
廉夫子一声未吭,右手微动,长刀已入手。
刀光一闪,已至盛鸿眼前。
盛鸿竟早有防备,如箭般迅疾后翻闪过,长刀悄无声息地从胁下刺出。
廉夫子翻刀格挡,两刀交击,发出蹡地一声脆响。
……
一个时辰后。
廉夫子面颊微红,一双眼眸亮如刀锋,握着长刀的右手依然稳如磐石。
而盛鸿,也一扫往日的游刃有余轻松自若,满面凝重,额上满是汗珠。右胳膊因持续用力泛酸,好在握着刀的右手还算稳。
廉夫子扫了盛鸿一眼,似笑非笑地扬起嘴角:“今日总算见了你真功夫!”
往日盛鸿和谢明曦过招,不着痕迹地手下留情,和谢明曦“平分秋色”。便是廉夫子,也摸不清盛鸿身手深浅。
今日只师徒两人,俱是全力出手,盛鸿想保留也无可能。
盛鸿略有些无奈地一笑:“我今日也才知,原来师父平日多有保留。”
他一直暗暗以为自己已青出于蓝,今日才知,他想多了……
廉夫子显然窥破了盛鸿话语中似有若无的遗憾,揶揄地笑了一笑:“我自会走路起,便开始习武。祖父亲自教导我练习刀法,家中叔伯兄弟都是习武之人。每日手中握刀练刀不少于六个时辰。”
“你随我习武堪堪四年,便是天资再出众,想超过我也不可能。从今日起,你习武时间延长一个时辰。”
“既是随我练武,便要心无旁骛。再分心多想,我手中长刀可不留情!”
说完之后,长刀一挥,刀风刮过盛鸿脸颊。
盛鸿哪里还有余暇分心多想,迅疾凝神,挥刀格挡。
……
“小姐,七皇子殿下还没走,一直在练武房里。”从玉悄声来禀报。
谢明曦低着头看书,随意嗯了一声,连头都未抬。
过了片刻,扶玉又来了,悄声问道:“小姐,这么晚了,殿下一直饿着肚子练武。要不要奴婢送些吃的去?”
谢明曦抬了抬眼,似笑非笑地看了扶玉一眼:“你是不是等着我说不必你去,我自己去?”
扶玉:“……”
扶玉碰了一鼻子灰,不敢再多嘴,默默退了下去。
站在门外的从玉轻声问道:“怎么样?”
扶玉露出一个苦脸:“我多嘴一句,被小姐噎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从玉扶玉对视一眼,一起叹口气。
过了片刻,湘蕙来了。
扶玉和湘蕙颇为熟稔,立刻笑着迎了上去:“湘蕙姐姐,这么晚了,你怎么还没随殿下回宫?”
湘蕙也有些无奈,低声道:“廉夫子说了,从今日起,殿下每日要多练一个时辰。这么一来,回宫的时间可就更迟了。”
“我这个奴婢饿着不要紧,总不能让殿下一直空着肚子。我是想来求一求三小姐,让厨娘备些吃食。”
如果谢明曦肯亲自送饭去,就再好不过了。
扶玉苦着脸叹道:“湘蕙姐姐,不瞒你说,我之前便去多嘴了一回,小姐压根没理会。只怕你去了,也是一样。”
湘蕙:“……”
湘蕙和扶玉对视片刻,一起沉默。
然后,湘蕙也叹了一声:“罢了!小姐还没消气,等过上几日再说吧!”
扶玉心有戚戚焉:“也只能这样了。”
主子怄气,她们还是别多嘴了。
……
一转眼,就是半个月。
这半个月里,刑部一直在严查审问淮南王府命案,终于有了结果。
盛渲染指柳儿之事,纯属无稽之谈。柳儿家人,是受人指使,故意诬陷栽赃。之后又被人秘密灭口。下毒之人,正是淮南王府里的两个侍卫。
只是,两个侍卫杀人之后,也一同服毒自尽。查不出真正的身份来历。
案子结了,淮南王府彻底撇清,并无关联。
淮南王病重不起,需长期静养。宗人府的宗正之位,顺理成章地落到了河间王的头上。
圣旨一下,河间王顿时成了炽手可热的宗亲新贵。河间王府也一改往日的门庭冷落,变得热闹起来。
便连淮南王,也命长孙盛渲前往河间王府道喜,送了一份厚礼。
河间王春风得意,心情舒畅,倒也不敢忘形。收了礼之后,亲自去了一趟淮南王府。
躺在病榻上的淮南王面色暗黄,一副久病的苍老衰败之色。没有下榻之力,由身边人扶着坐了起来,歉然笑道:“我这一把老骨头,禁不起折腾,未能下榻。你别见怪!”
河间王忙笑道:“王兄这般客气,让我愧不敢当。我年轻识浅,诸事不懂。以后宗人府里的事情,还得请王兄多多提点指教。”
然后,又正色道:“我才疏学浅,不及王兄万一。宗正之位,能者居之。待王兄病愈,我便上奏折,将宗正之位还给王兄。”
淮南王笑得更是温和:“我们兄弟,都是为皇上当差做事。皇上器重你,让你执掌宗人府,你得用心当差,方不负皇上厚爱。”
“什么还回来之类的话,万万不可再提。否则,便是陷我于不忠不义之地!”
两人你来我往虚与委蛇一番,一派和气。
待河间王走了,淮南王再也撑不住满脸的笑容,目中闪过阴沉冷厉。
第480章 怄气(三)
站在一旁的淮南王世子,一直没敢吭声。
这半个月来,他日日来床榻前伺疾,淮南王却连看都不看他一眼,也未和他说过半个字。显然是怒到了极点!
因为他的冲动易怒,被人接连算计,直接导致淮南王府大失圣心。
建文帝保全了淮南王府的颜面,却将宗正之位给了河间王,也可见对淮南王府是何等失望……
“让阿渲进来。”淮南王忽地说道。
淮南王世子既惊又喜:“父王,你是在和我说话吗?”
淮南王:“……”
淮南王深深呼出一口气,免得自己被气得再次晕厥。
叶太医回了太医院,死活不肯再来。太医院该派了另一个脾气好的周太医来。周太医说的话,和叶太医一般无二。
他思虑过多,心力消耗太过,郁结在心。绝不能再动肝火。否则,定会有损寿元。
儿子是指望不上了,他总得多活几年,好好调教长孙。
“快去!”淮南王忍着怒气,吐出两个字。看儿子那副蠢相,到底忍不住骂了一句:“我有事吩咐阿渲,你别在这儿碍老子的眼。”
淮南王世子挨了骂,半点不见沮丧,反而十分高兴,连声应道:“是是是,儿子这就退下,免得父王看了堵心。”
淮南王:“……”
……
片刻后,盛渲迈步而入:“不知祖父有何吩咐?”
盛渲毫无新婚喜意,俊秀的脸孔被一丝阴云笼罩,显得沉默又老成了几分。
淮南王目光一闪,沉声道:“我还没咽气,淮南王府也未彻底倒下。摆出这副丧气的嘴脸给谁看?”
“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你这副模样,传到皇上耳中,便是心存怨望!”
听到最后一句,盛渲神色一动,迅疾露出平日的温和从容:“祖父教训的是。”
孺子可教。
淮南王心里暗暗满意,又低声道:“我们虽输了一筹,却没到一败涂地的地步。我执掌宗人府多年,有不少心腹。你暗中联系他们,让他们给河间王使使绊子。”
然后张口说了几个名字。
盛渲忙凝神记下。
淮南王继续叮嘱:“朝中宫中大事是立储。接下来的几年里,必将是三皇子四皇子之争。我们既已站了队,绝不能再左右摇摆。你私下多和四皇子来往,四皇子若有差遣,你一定要尽心尽力。”
“只要四皇子被立为储君,你忠心追随四皇子,日后便有翻身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