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公主是皇上幼女,颇得皇上宠爱。谁不想和六公主亲近?
可惜六公主太过孤僻阴郁,浑身上下散发着“我谁都不想理”的冷漠。众人有心无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谢明曦拔了头筹……
等等!
这个形容词怎么有点怪怪的?
……
门口响起一阵脚步声。
是顾山长来了。
众少女心中一阵雀跃欣喜激动,不约而同地站起身来相迎:“学生恭迎山长和夫子。”
谢明曦下意识地低声提醒:“山长来了,殿下也该起身相迎才是。”说完,才后知后觉地发现,六公主反应颇为迅捷,甚至比她更早一步起身。
谢明曦心中涌起一丝怜惜。
六公主出身天家,尊贵之极,礼数却这般周全,显然在宫中的日子并不好过。
俞皇后是嫡母,六公主是庶出。庶女不受嫡母待见,也是常理。便是天家也不例外。
六公主看似平静无波,实则目光敏锐。眼角余光扫到谢明曦带着怜惜的温柔目光,心中悄然一动。
顾山长已走了进来,含笑的目光一一扫过众少女的脸孔:“不必多礼,都坐下吧!”
众人齐答:“谢过山长。”
然后,才一起坐下。
顾山长目光落在第一排的三人,眉头略略一皱。
考取头名的谢明曦为何没坐第一排?莫非是李湘如等人以家世压人?
身份尊贵的六公主,为何也坐了最后一排?
李湘如被顾山长明亮锐利的目光看得心虚不已,又觉满腹委屈。谢明曦自己选了最后一排,又不是她的错。顾山长分明生了误会,怪到了她的身上。
不行,这个黑锅她绝不背!
“启禀山长,”李湘如很快站起身来,委婉地解释:“适才有空,我们便以入学名次为序挑了位置。若有不妥之处,还请山长言明!”
顾山长眉头略略舒展,尚未说话,坐在最后一排的谢明曦也站了起来:“山长,我主动挑了最后一排的位置,和李姐姐锦月表姐都无关系。”
李湘如:“……”
无辜中箭的盛锦月:“……”
旁观的众少女:“……”
明明是事实,被谢明曦这般认真诚恳地道来,怎么听都像是李湘如盛锦月仗势欺人!
顾山长尚未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冷淡的目光扫过李湘如盛锦月气得涨红的脸孔:“罢了,既已坐下,暂时便如此坐着。书院每个月都有考核,待到首次考核过后,再以成绩次序重排位置。”
众少女:“……”
顾山长,算你狠!
……
顾山长身量修长,目光淡淡,声音不疾不徐。
“我们书院,设有礼乐射预书数六门课程,这六门课程必学。另有棋艺茶道舞艺女红厨艺等选修科目,可任选两门。”
“必学课程,每个月考核一回。分甲乙丙三等。位列甲等者,书院会张榜公布,并有奖赏。连续两次位列丙等,便请家人前来商榷,劝其离开书院。”
“选学课程,半年考核一回。考核标准,和必学课程相同。”
一席话,听得众少女心跳如擂鼓,便连最自信的李湘如,此时也手心阵阵冒汗。
考了丙等已经够凄惨,连着两次就要被请家长并退学,实在太过严苛。
盛锦月更是毫无底气,面色悄然泛白。
祖父舍下老脸,替她求了免试就读的名额。若是她考了丙等,还有什么脸面对祖父?
六公主神色漠然,看不出半点情绪波动。
谢明曦神色未变,继续聆听顾山长“训话”。
“皇后娘娘每月亲至书院三日,为书院所有学生授课。你们是新生,皇后娘娘会为你们授课一整日。”
“皇后娘娘满腹经纶,学富五车。有娘娘亲自教导,是尔等三生之福。皇后门生四个字,重于千斤。望尔等珍重,切莫辜负娘娘心意!”
提起俞皇后之名,众少女的眼睛都亮了起来,齐声应是。
莲池书院之所以闻名天下,有大半归功于俞皇后。
皇后门生,于闺阁少女而言,分量极重。便如男子考中会试,一跃成为天子门生。
顾山长又道:“每个月休沐三日,分别是旬末。辰时上课,申时散学。中午有一个时辰的进食午休时间。”
“书院提供饭食,尔等若想自带饭食也可。每个人只可带一个伴读,不得胡乱走动,更不可扰乱夫子上课。”
“学舍后有休息的屋舍,两人一间,自由组合即可。”
话音刚落,众少女便一阵轻微的骚动。
辰时就要上课!
意味着卯时天未亮时就得起床梳洗更衣,再乘坐马车到书院。若是路途远的,起得还要更早一些。
读书之辛苦,可见一斑。
不过,连六公主都没吭声,她们自然更无提意见的资格。再者,能进莲池书院是何等的荣耀?便是再辛苦,也得咬牙坚持。
众少女很快安静下来。
顾山长目中闪过满意,张口道:“你们十二人既为同窗,也是缘分。便由你们自己选出舍长。”
……
第73章 舍长(一)
何为舍长?
简而言之,便是十二人之首。平日管理纪律,安排学舍事务,可以代替众人和夫子们打交道,出头露脸机会颇多。
李湘如目中闪过一丝志在必得的光芒。
这等好事,万万不可让谢明曦抢了去。
李湘如打定主意,索性厚颜起身,主动张口相询:“不知山长所言何解?我们该如何选出舍长?可否毛遂自荐?”
李湘如出身名门,自小被家中精心教养长大,落落大方,气度沉稳,十分惹眼。此时侃侃而谈,其谈吐风仪,令人赞许。
以一个十一岁的少女而言,实在难得。
顾山长目中闪过赞许,笑着点头:“毛遂自荐,自是可以!”
李湘如心神大定:“既是如此,那我便厚颜自荐一回。”
不等顾山长吭声,便利落地转过身来,面对一众少女:“一起考进莲池书院,成为同窗,可见我们有缘。从今日起,我们要在书院就读五年。每日相伴学习,便是嫡亲的姐妹,也不及我们亲近。”
“我愿为大家鞍前马后,操劳琐事。”
“希望大家给我这个机会,一起举荐我。”
谢明曦的眼眸闪过一丝饶有兴味的光芒。忽地也站起身来,微笑着说道:“我也有意自荐为舍长。”
李湘如:“……”
众人:“……”
六公主微微侧目。
这个谢明曦,言行举止处处出人意料,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不过,这样才有趣不是?
……
又是谢明曦!
怎么哪儿都是你!
李湘如心里那个气就别提了。面上还得做出虚怀大度的样子来,冲谢明曦笑道:“既是你也有意,我们两人便请众同窗投票。谁票数多,便由谁胜出如何?”
谢明曦从容点头:“这个主意颇佳。”
然后,恭敬地看向顾山长:“李姐姐张口在前,我本不该厚颜张口。只是,此机会难得。我委实不愿错过,这才厚颜自荐。恳请山长不要见怪!”
顾山长当然不会见怪。
身为夫子,最喜欢的便是好学上进的学生。谢明曦出身虽不及李湘如,却才学惊人,令人激赏。
只冲着那篇文采逼人的策论,顾山长心里的天平便已倾向谢明曦。
“舍长之位,本就应由才高聪慧之人担任。”顾山长淡淡笑道:“你们两人俱是新生中的佼佼者,既都有意角逐舍长之位,我便成全你们。”
“今日这第一课,便来选舍长。我给你们各一炷香时辰,一展所长,直抒心意。众学生仔细聆听,选出最合心意之人。”
“投票之时,执笔写出属意的名字即可,不必署名!”
也免得众人心中有所忌讳,碍着李府威势,不敢选谢明曦。
谢明曦心中涌起一阵暖意。
顾山长看似严肃,实则正直善良,值得敬重。对着这么一位可亲可敬的女子耍心机,会不会稍微有点过分?
算了,还是先当上舍长再说!
……
颜蓁蓁眼看着自己错失良机,心中懊悔不已。
只是,第三名都没吭声,她这个第四名自然不便出言。
不止是颜蓁蓁,萧语晗等人也在暗暗扼腕。如今顾山长已经发了话,这舍长之位,只能从谢明曦和李湘如中产生了。
李湘如深谙先发制人的道理,笑着对谢明曦说道:“我比谢妹妹年长一岁,今日厚颜抢先一步,谢妹妹不会见怪吧!”
按入学名次,她不及谢明曦,索性厚着脸皮扯年龄。
谢明曦微微一笑:“不提年龄,便是按入学名次,我也该先让李姐姐三分。否则,我便落了欺人之嫌。”
李湘如:“……”
呸!厚颜无耻!
考第一就了不起吗?处处压着我这个第二!
李湘如心中大怒,面上不动声色:“谢妹妹高义,令人钦佩。”
顾山长执掌书院多年,教过的学生不知多少。此时这般情形,却也从未见过,一时间,也觉兴味有趣。扬声吩咐:“来人,去请季夫子等人过来。”
然后,笑着说道:“难得有这等热闹,让众夫子前来听上一听。让她们也一起投上一票,以保公平公正!”
公平公正四个字,令谢明曦心中生出暖意,久久不散。
李湘如嫉妒得快扭曲了!
什么公平公正!
无非是怕众学生欺辱谢明曦出身低微罢了!顾山长摆明了就是偏心谢明曦!
她哪里不及谢明曦?
可恶又可恨的第二!
啊啊啊啊!
……
片刻后,五位夫子一起来了学舍。
季夫子教导算学杂学,杨夫子教导音律,苏夫子教导礼仪,董翰林教导四书五经。
教导射御两门的是同一个夫子,姓廉。
这位廉夫子,颇为年轻,只有二十左右。肤色微黑,个头颇高,双腿修长,双目清亮有神。有别于几位女夫子罗裙广袖,廉夫子穿的是武服。
红白相间的鲜亮武服,颇为合身,映衬得廉夫子满脸英气,魅力非凡。
“见过夫子。”众学生一起拱手作揖,行学生礼。
众夫子齐声道:“免礼起身。”
五个夫子里,只有一个男夫子,眼前又是一群貌美如花的少女学生。
董翰林颇有几分势单力孤的尴尬,不愿被人窥破,便一直板着脸孔,严肃得近乎严厉,令人发憷。
待听清事情的原委,董翰林有些不快。听闻谢明曦之名,更是不喜。
当日阅卷,他本有惜才之意。之后被那一篇惊世骇俗的策论激怒,坚持罢落。季夫子却力持将那一份试卷评为甲等头名。
之后,这一份试卷入了顾山长的眼,又得了俞皇后青睐,最终得了头名。
董翰林被狠狠打了一回脸,心中十分介怀。尚未见面,便对谢明曦这个名字生出厌憎。
今日“闹事”之人又有谢明曦!
董翰林面色微沉,扫了两个女学生一眼,一板一眼地说道:“友爱同窗,彼此谦让才是正理。你们两人为了舍长之位,相争不下,竟闹至山长面前。委实不妥!”
这个老古板老学究!
装模作样!
几位女夫子心里暗暗翻了个白眼。
……
第74章 舍长(二)
朝堂上众官员争权夺利,明刀暗箭防不胜防。
董翰林当年便是被“斗败”的牺牲品,四十多岁正是官员盛年,董翰林却不得不主动致仕。
莲池书院里女夫子居多,男夫子加起来不足十人。男子天生便瞧不起女子,一个个肯来莲池书院,冲的是俞皇后的名头和丰厚的束脩。
还有一些不足为人道的心思。譬如打着续弦主意的鳏夫……
咳咳,说的正是董翰林。
两年前,董翰林死了正妻,正逢顾山长登门聘请。顾山长年过四旬,一直未嫁,气质出众,出身名门,和俞皇后情谊甚笃。
董翰林当下便动了不可告人的心思,应了聘请,来了莲池书院。
董翰林学问渊博,上课认真,确实令人佩服。不过,他对顾山长的心思实在令人生厌。别说顾山长立意终身不嫁,便是要嫁,也轮不到想吃天鹅肉的董翰林。
一众女夫子心照不宣地一起讨厌他。
董翰林一张口,立刻被群嘲反驳。
“董翰林此言谬矣!”
季夫子率先出言:“有才之人,该当重任。此乃千古不破的真理。若事事相让,毫无担当,岂不愧对一身所学?”
杨夫子平日和季夫子较劲,到了此时,却站了同一阵营:“季夫子所言极是。莲池书院学风浓厚,素来鼓励学生之间的良性竞争。既然都有意做舍长,比试一场也在情理之中。”
性情最温柔的苏夫子点头附和:“季夫子杨夫子言之有理!”
廉夫子话语简洁干脆:“开始吧!”
董翰林:“……”
一个个这般伶牙俐齿言语咄咄!面对男子,也丝毫不让!
简直乱了男尊女卑纲纪伦常!
董翰林痛心疾首。只是,数次血淋淋的教训早已教会了他“该闭嘴时就闭嘴”的道理。只得悻悻地轻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