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俞皇后有嫡子,三皇子哪有今日这等光景!
想及此,梅妃心中又是一阵酸苦,少不得长吁短叹:“都是我没用,连累得你也处处受委屈……”
“都是我没用”这句话一出现,接下来必是一连串的自怨自艾。
六公主不动声色地岔开话题:“廉夫子今日夸我,很有习武天分。”
梅妃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过来,惊喜不已地追问:“真的么?”
六公主点点头:“廉夫子亲口夸赞我天赋胜过一众同窗。”
对自己来说,这样的夸赞实在没什么可值得骄傲的。若连一群十一二岁的小姑娘都比不过,他也枉为众人赞誉的天才少年了……
过去种种,不想也罢。
六公主定定神,继续哄梅妃:“廉夫子对我十分青睐,不出数日,定会收我为徒。以后我每晚回宫,得在练武房里练一个时辰,无暇多陪母妃了。”
梅妃立刻道:“有琴瑟湘蕙陪着我便是,你只管去练武。”
……
建文帝对皇子公主们的教导十分上心,俱是从五岁起开蒙读书习武。所有寝宫里都设了书房和练武房。
拂月宫也不例外。
往日六公主喜独自抚琴,很少进练武房。
这两日,六公主一反常态,每晚都要在练武房里独自待上许久。
染墨有心进去伺候,被六公主冷淡地瞥了一眼,只得委屈地守在门外。隔着厚实的门板,什么也听不见。
练武房里,六公主悄然呼出一口气,表情生动鲜活起来。
不能被窥出一丝异样,整日扮阴郁装沉默,还要时时紧绷着脸……换了别人,怕是早就露马脚了。
好在自己擅长扮演他人。
此时身畔无人,总算能卸下面具,轻松片刻。
第126章 肉痛
谢府,春锦阁。
谢明曦白日去莲池书院读书,傍晚才回来。闲闲无事一整日的丫鬟们,到此刻也忙碌起来。
从玉端来叶秋娘静心准备的菜肴,殷勤地笑道:“小姐读书一整日,一定饿了吧!奴婢这便伺候小姐用饭。”
谢明曦心不在焉地嗯了一声,草草吃了几口,便搁了筷子。
从玉不敢张口多问,悄悄看了扶玉一眼。
小姐这是怎么了?
扶玉回了个无奈的表情。
别问我,我也不清楚。
从玉不满地瞪了扶玉一眼。
你日日随着小姐去书院,怎么会不清楚?
扶玉一脸委屈。
我去是去了,可每天都是在学舍外等着。小姐读书如何和谁交好和谁闹矛盾,我是一概不知啊!
不中用的蠢蛋!从玉用目光谴责。偏偏让你跟着去书院!
扶玉一脸无辜。我笨也不是第一天了啊!我哪知道小姐会指名让我随行伺候!
说起这个,从玉心里颇有些郁闷。
谢明曦去莲池书院读书,只能带一个丫鬟。扶玉力气大,拎着三层食盒轻轻松松毫不费力。于是,谢明曦便挑了扶玉随行。
谢明曦瞥了一眼过来,随口笑问:“你们两个挤眉弄眼的做什么?”
从玉不敢不答:“小姐今晚胃口不佳,吃的还不及平日一半。奴婢心中忧虑,便想问问扶玉。”
扶玉更老实:“奴婢什么也不清楚。从玉不高兴,正瞪奴婢呢!”
从玉:“……”
谢明曦被逗乐了,原有的些许闷气一扫而空。
谁也不能十全十美样样顶尖。六公主诗书礼乐是弱项,算学棋艺射御却又展露出惊人的天赋。习武天分更是出众。
她想拜廉夫子为师一事,想来是要泡汤了。不过,廉夫子身手过人,能跟着学些刀法防身也是好事。
“从玉,将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都召来。”谢明曦很快下了决定:“今晚便收拾一间屋子,用来做练武房。”
……
练武房?
谢钧一回府,便听闻此事,不由得一愣:“为何要设练武房?”
姑娘家,学些射御也就罢了,舞刀弄枪稍嫌粗鲁,有失斯文。
谢明曦笑着解释:“廉夫子兼任武艺课程。海棠学舍的所有新生,都选了这门课。我身为舍长,自不能落于人后,争不了头名,至少也该位列前三!给父亲挣脸添彩!”
最后一句话,简直说进了谢钧的心坎。
谢钧立刻更改心意,十分赞成:“说的没错。我谢钧的女儿,就该样样出众。便是习武也一样。”
“你想设练武房,只管动手。对了,是不是还要添置些兵器?只管告诉我,我明日便替你搜罗一些适用趁手的兵器来。”
难得谢钧如此主动慷慨,谢明曦当然不会客气:“长枪弓箭,宝刀利剑。常见的兵器都要有。”
“还有,再定制几把木质长刀,留作我平日练习之用。”
“对了,我如今学习射御,总得有一匹马。烦请父亲为我买一匹脚程佳耐力足的好马。”
谢钧:“……”
上好的兵器和良马,都十分昂贵。谢明曦口中说得轻松,这么一算,至少也得花费数百两银子!
谢明曦清亮的眼眸中满是孺慕和信赖:“父亲这般疼爱我,一定不会心疼区区金银吧!”
谢钧清了清嗓子:“当然不会。”
“父亲对女儿真好。”谢明曦甜甜一笑。
自己挖的坑,含泪也要跳下。
谢钧挤出笑容:“那是当然。”
看着谢钧肉痛又不得不佯装慷慨的神情,谢明曦暗笑不已。
谢钧少年时着实过得窘迫,少时的清苦,在谢钧的身上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哪怕如今已官至四品颇有家资,也改不了能省则省的小气。
能从谢钧的腰包里掏些银子出来,比用自己赚来的银子愉快多了。
……
一炷香后,谢钧步履沉重地去了兰香院。
精心装扮过的丁姨娘,满面含笑的迎了上来。在看到谢钧凝重的面色后,不由得一怔:“老爷这是怎么了?莫非是明娘惹老爷生气了?”
如今,谢明曦就是谢钧的眼中宝心头肉。
每晚回府,谢钧必要先去春锦阁一趟。丁姨娘心胸再狭隘,也不能和自己的女儿吃干醋。几日下来,便也渐渐习惯了。
在自小一起长大知根知底的丁姨娘面前,谢钧也不必遮遮掩掩装模作样,一脸肉痛地叹道:“莲池书院倒是不用交束脩,可明娘一张口就要设个练武房,既要弓箭宝刀,又要良马名驹。”
“这么一算,至少也得几百两银子。”
丁姨娘一听,也是一阵肉疼:“怎么要这么多银子?”
谢钧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读书本来就是天底下最耗费银子的事。想儿女争气挣脸,不花银子怎么行。”
“元亭往日住在郡主府,书房练武房都是现成的。一应花销都由永宁郡主供着。不然,你以为元亭为什么肯听嫡母的话?”
说来说去,还是肉痛。
每年送往临安的养老银子,也不过五百两。算来还不够给谢明曦设一个练武房。
丁姨娘忍不住低声抱怨:“明娘主意越发大了。也不和人商量,竟私自写信送去临安。老太爷他们一来,日后哪里还有消停安稳的日子。”
谢老太爷也就罢了,关键是徐氏母子。
提起此事,谢钧更觉烦心,俊脸沉了一沉:“行了,事已至此,还说这些做什么。我身为人子,奉养父母也是应该的。”
得了!就继续装吧!
丁姨娘暗暗撇嘴。
她是谢钧亲娘的姨侄女,对谢家那一团陈谷子烂芝麻的事知道的一清二楚,对谢钧凉薄无情的性子更是了然于心。
谢钧若真孝顺,早在十余年前中了探花的时候,就该将亲爹继母继弟接到京城来了。
说到底,还是嫌弃继母徐氏身份低贱。
徐氏远在临安,底细无人知晓。便连永宁郡主,也被蒙在鼓里。只以为谢钧和继母不和,才不愿徐氏进京。
现在,谢老太爷领着徐氏和继子一家子启程动身,算一算路程,不出几日就要到京城了。
第127章 做戏(一)
三日后,谢明曦的练武房便布置妥当。
正逢旬末休沐,谢钧叫来一双儿女,正色说道:“你们今日随我一起去郡主府,给你们母亲请安。”
夫妻吵架怄气,总没有一直冷战的道理。谢钧自诩为男子汉大丈夫,绝不和女子斤斤计较,该低头便低头,一点都不含糊。
谢元亭早就惦记着回郡主府了,一听此言,立刻应道:“多日不见母亲,我心中惦记的很。”
谢钧:“……”
要拍嫡母马屁,等回郡主府再拍!现在说得这么肉麻是膈应谁……总之,谢钧是被膈应到了。
丁姨娘心中一阵酸苦,默默垂头不语。
谢明曦忽地问道:“父亲,万一母亲怒气未消,不让我们进府怎么办?”
谢钧:“……”
谢钧咳嗽一声,挺直胸膛,口是心非的说道:“郡主宽厚大度,岂是这等小鸡肚肠之人。你们兄妹不必担心,随我去郡主府便是。”
谢明曦看穿了谢钧的外强中干,却未说破,顺着谢钧的话音笑道:“父亲说的是。我们这便随父亲去郡主府。”
眼巴巴等在一旁的丁姨娘,终于有了插嘴的机会:“明娘,你如今已是莲池书院的学生,出尽风头占足好处。见了二小姐,你便稍稍忍让一二。”
出尽风头占足好处?
谢明曦看向丁姨娘,目中满是讥讽的冷意:“能考进莲池书院得中头名,全凭我自己。我既未偷抢也未让人替考,出自己的风头,占自己的好处。没有半分对不住他人。为何要对谢云曦忍让一二?”
丁姨娘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很快,便掩着脸哭了起来:“我一心一意都是为了你着想。你这丫头,如今倒将亲娘当成了仇敌一般。”
“我的命怎么就那么苦……”
谢明曦神色淡淡,毫无反应。
谢元亭紧皱眉头,一脸嫌弃。
就连谢钧都听不下去了,皱着眉头呵斥:“行了,一大早就哭哭啼啼地,成何体统!回你的兰香院去!”
丁姨娘掩着脸走了。
谢钧看向谢明曦,斟酌言辞委婉提醒:“明娘,丁姨娘刚才提醒之言,也有些道理。你今日去郡主府,言辞谨慎些为好。”
别一张口就刺永宁郡主母女的痛处,好歹低调一点。
谢明曦乖巧地应了:“女儿谨遵父亲的教诲。”
谢元亭看不下去了,翻了个大大的白眼。
明明是脸厚心黑阴险狡诈的狐狸,装什么乖巧温顺!
……
谢钧提心吊胆表面镇定地领着一双儿女回了永宁郡主府。
门房管事亲自去通传,很快笑着回转:“郡主正在内堂,请郡马领着大公子三小姐去内堂相聚。”
肯让他进门就好。
谢钧暗暗松了口气。
谢明曦瞄了软骨头的亲爹一眼,嘴角扯起意味深长的笑意。
其实,谢钧根本不必担心。永宁郡主的把柄落在她手中,为她所制。以永宁郡主的为人心性,除非将“二十份密报”尽数找出来,否则,绝不敢和她翻脸。
呵!
永宁郡主就是再厉害,也绝不可能找到。
原因很简单。根本就没有二十份密报。什么分别藏在二十个隐秘之处收买乞丐混混看守都是假的。
虚则实之,实则虚之。真真假假,真假难辨。
永宁郡主疑心极重。越是查不清楚,越不敢轻举妄动。
片刻后,父子三人一起进了内堂。
永宁郡主神色冷然地坐着,谢云曦站在永宁郡主身侧,狠狠地盯着谢明曦,宛如仇敌一般。
谢明曦视若未见,遥遥地看向永宁郡主。
永宁郡主也看了过来。
自那一日撕破脸皮,两人还是第一次相见。
一个冰冷中含着惊疑不定的省视,一个平静中带着泰然自若的冷静。
短短片刻的目光交汇,谢明曦显然占了上风。
……
永宁郡主咽下只有自己知道的狼狈,面无表情地移开目光。
谢元亭上前行礼:“儿子给母亲请安。一别多日,儿子心中一直记挂母亲的身体。”
到底是在自己面前养大的,话语中的关心显得颇为真诚。
永宁郡主神色微微一缓:“我没什么大碍,你且放心。”
谢元亭心神稍定。
嫡母语气还算温和,显然并未迁怒到自己身上。想想也是,嫡母膝下无子,将他养在名下。以后还不是要靠他养老送终?
满面关切的谢钧走上前说道:“多日不见,郡主似清减了几分。”
永宁郡主听得想作呕。
这个男人!
这个虚情假意的男人!
这个折眉低腰毫无风骨的男人!
不过,也只有这等男子,才能甘愿匍匐在她脚下。这么多年来,任由她摆布。当年她相中他为“丈夫”,不就是因为他的“男儿膝下无黄金”?
假凤虚凰,还得继续。
“郡马看来倒是好吃好睡,气色比往日犹胜三分。”永宁郡主到底心意难平,一张口便是讥讽。
谢钧悬在半空的心也彻底落回原位。
冷嘲热讽,总比不理不睬强得多。
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屈!
“其实,我无一日不惦记郡主。”谢钧摆出深情款款的脸孔:“只怕郡主心有余怒,这才特意等了几日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