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月除去初一十五,其余的日子谢家内宅俱是丁姨娘当家。文琦也颇有威信,一张口,凌厉的气势扑面而来。
可惜,扶玉压根不懂看脸色说话行事,站在那儿动也没动:“小姐说了,谁也不见。”
文琦:“……”
文琦被噎得一口气差点上不来。
正要横眉发怒,丁姨娘却红着眼圈道:“罢了,我明日再来。”
……
片刻后,扶玉进屋子禀报:“三小姐,丁姨娘哭着走了。”
又是丁姨娘惯用的伎俩。
以为这样便能令她心软退让!
谢明曦哂然一笑,吩咐道:“明日后日你继续守着门,别让任何人进来。”
扶玉应了下来。
谢明曦又吩咐一声:“从玉,你和扶玉守在门外,不得让任何人擅自靠近。”
两个丫鬟对视一眼,一起应了。揣着满肚子的疑问,当着谢明曦的面不敢多问。出了屋子,头靠着头低语。
“奇怪,小姐为何买了这么多药材回来?”
“何止是药材,还一并买了熬药制药的器具,连药炉也买了两个。”
“莫非小姐会制药?”
“这怎么可能!小姐从未学过医,怎么可能会制药?”
两个丫鬟面面相觑,俱是一头雾水。
从鼎香楼出来后,连着跑了五家药铺。每到一家药铺,三小姐便拿出一张纸,上面列满要买的药材。
有常见的,也有稀罕少见的,一张纸上二三十种,每样都要一两。抓药的小伙计看不出半点名堂,满脸古怪地抓药称药。
五家药铺跑过来,便买了一百余种药材。
为了不惹人瞩目,她们两个用新买的绸缎包裹着药材,抬进小姐的闺房里。
小姐到底是要做什么?
……
各种药材混在一起,气息不算好闻。
谢明曦轻轻嗅一口,嘴角微微扬了起来。
当年她被抬进四皇子府时,只有十四岁。
府中美貌妖娆的侍妾众多,四皇子于女色淡薄,召她侍寝,见她瑟缩哭泣,便是她生得再美也没了兴致。挥挥手又让内侍将她领了出去。
未承宠便已失宠,接下来的时日,清苦难熬。
她不愿出头露脸,琴棋书画一律不沾。为了打发时间,读起了医书。她自幼聪慧,过目不忘。很快将搜罗来的数本医书倒背如流,里面提及的药方更是熟记于心。
待到后来,为了挣扎求生,她殚精竭虑,用尽手段。自己配药调理身体,一夕承宠,便有了身孕。
内宅妇人的阴私手段防不胜防。为了保住孩子,每日吃进口中的食物都要仔细检查,慎之又慎。不仅要防着下毒或是落胎药,相生相克的食物更要避讳。
她平安生下儿子,坐稳妃位,光华渐露。
善嫉成性心胸狭隘的李皇后,眼睁睁地看着自己一手扶起的人成了心头大患。一时气火攻心,患了中风之症。口不能言身不能动,熬了半年撒手西去。
她顺理成章地做了贵妃,执掌六宫。
宫中再无人能压她一头。
她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无需顾虑任何人。
她一声令下,太医院院判恨不得将太医院里所有的医书都搬进琼华宫。儿孙知她喜读医书,四处搜罗医书古籍或各种药方。
她一生从未替人看诊治病,所读医书所知医理,却胜过世间任何一个名医。
太医院里医术最高明的太医,只能开出百余个药方。她脑海中记住的药方,至少也有几百个。其中更有宫中秘而不宣的精妙药方。
兴之所至,她也学过制药配药。
丹散丸露,外敷药膏内服汤剂,样样皆通。
昔日消遣之用,重活一世,倒先派上用场了。
谢明曦轻笑一声,伸手打开药包。
天色一点点暗了下来。
房门紧紧关着,隐约传出淡淡的药味。
从玉扶玉警惕地守在门外,牢牢记着主子的吩咐,不让任何人靠近半步。便连偶尔飞过的一只苍蝇,也被扶玉眼疾手快地捏住。
……
第14章 进府
一连两日,谢明曦未出过房门。
屋子里的药味,时浓时淡,未曾停歇。
春锦阁里的大小丫鬟,心中不无好奇,胆子大的不免要凑过来打听。还没等靠近,从玉扶玉便张口撵人,丝毫不留情面。
“拿着鸡毛当令箭!”
“可不是么?她们两个又蠢又傻,真不知小姐怎么这般器重,只让她们贴身伺候!”
丫鬟们心里酸得直冒泡。
尤其是芳巧,恨得暗暗咬牙。一根绣花针时不时戳中手指,几乎将手指戳烂。
丁姨娘每日来两回,同样被拒之门外。
文琦心中忿忿难平,低声说道:“小姐平日对姨娘言听计从,这一回定是从玉扶玉那两个贱蹄子弄鬼,一直拦着姨娘。姨娘可不能饶了她们两个!”
文琦是丁姨娘身边第一得意之人,平日在谢府内宅横行。偏偏在从玉扶玉面前屡次吃瘪。尤其是扶玉,说话直愣愣地,噎得她心肝肚肺俱疼。
心胸狭隘的文琦,岂肯甘休。这两日,已在丁姨娘面前搬弄几回口舌。
丁姨娘目光闪烁不定,半晌才道:“此事稍后再说。”
连着三日都没理她,还当着下人落她的脸面。
谢明曦这回是真得动了怒气。
罢了!先忍上一忍。待谢明曦消了心头闷气,再去哄她。
文琦心里有些失望,面上不敢流露,张口应了。又低声道:“小姐从府外聘请的厨娘,已在春锦阁里住下了。小姐一日三餐,如今都由那个叶秋娘动手掌勺。姨娘可要叫她过来,仔细问上一问?”
提起此事,丁姨娘蹙了眉头:“也好。你去春锦阁一趟,将叶秋娘带来。”
一盏茶后,文绮满面羞愤地只身回来了:“叶秋娘说了,小姐重金请她进府。她只负责为小姐掌勺。府中诸事,皆和她无关。若要解除工契,也只有小姐有这个资格。”
丁姨娘:“……”
……
出了房门的谢明曦,听到的第一桩消息,便是叶秋娘不客气地怼走了文琦。
谢明曦哑然失笑,目光扫了过去。
叶秋娘身段窈窕,生得姿容俏丽。此时挺身而立,目光清澈。
“你一来就开罪姨娘身边的大丫鬟。难道不怕她日后有意刁难你?”谢明曦随口笑问。
叶秋娘淡淡应道:“我又不是谢府下人,何惧之有!”
身怀绝顶厨艺之人,确实有骄傲的资格。
叶秋娘的亲爹曾在宫中为御厨,厨艺极佳,奈何性情过于耿直,被人设计陷害,背着罪名被撵出宫。气怒之下,病重归西。叶秋娘承袭了亲爹厨艺,这副倔强固执的脾气也承袭了过来。
也正是这等刚烈脾气,才有勇气做出玉石俱焚的举动!
这两日,有了叶秋娘,谢明曦挑剔之极的口舌得到了极大的抚慰。对叶秋娘格外宽容几分,微笑着吩咐:“我待会儿要去郡主府。你随我一同前去。”
叶秋娘也不是一味桀骜的脾气,谢明曦态度温和,她也随之恭敬起来:“小姐重金聘我掌厨,我自要随在小姐身边。”
话音刚落,从玉便匆匆进来禀报:“小姐,郡主府的人已经来了。”
谢明曦神色未动,略一点头。
……
来接谢明曦的,是永宁郡主身边的大丫鬟点翠。
点翠白皙妩媚,目光流盼,流露出不自觉的妖娆风情:“奴婢奉郡主之命,前来迎三小姐进郡主府。”
谢明曦嗯了一声,目光在点翠的俏脸上停顿片刻。
点翠笑容不减,心里有些莫名的不自在。
她是永宁郡主的贴身丫鬟,对性情温软的三小姐当然不陌生。不知为何,短短数日之隔,三小姐似悄然变了个人。明亮的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看穿她心底所有的晦暗隐秘……
好在谢明曦很快移开目光。
点翠暗暗松口气。
丁姨娘闻讯赶来送行。
当着众人的面,丁姨娘握着谢明曦的手,殷切叮嘱:“……明娘,到了郡主府,你切记要谨言慎行,不可口出妄言,惹怒郡主。”
这是担心她触怒永宁郡主,“连累”兄长谢元亭。
谢明曦心中哂然,略含讥讽地应了回去:“什么是口出妄言?姨娘不妨明示!”
丁姨娘:“……”
丁姨娘没料到,谢明曦会当着一众下人的面令自己难堪。
她眼眶一红,正要落泪,谢明曦已转身上了马车。
……
半个时辰后。
马车在永宁郡主府门外停下。
谢明曦下了马车,目光一扫。
正门未开,只开了侧门。
未等谢明曦吩咐,扶玉便张口对点翠说道:“小姐只从正门出入。”
点翠:“……”
谢明曦嘴角微扬,赞许地看了扶玉一眼。
扶玉腰杆挺得更直,理直气壮地说了下去:“烦请点翠姐姐去告诉门房管事,快些开正门。免得耽搁了小姐给郡主请安的时辰。”
点翠是永宁郡主身边最得用的大丫鬟,甚至压了瑶碧一头。平日哪个小丫鬟见了她,都得恭敬讨好地叫一声点翠姐姐。今日竟被扶玉下了脸面,一张俏脸悄然泛红,杏目闪过一丝羞恼。
“三小姐,”点翠忍着怒意,故作恭敬地张口说道:“不是奴婢有意刁难。只是,府中平日很少开正门,大多是从侧门进出。”
谢明曦淡淡一笑:“这等事,你一个奴婢,确实做不了主。”
点翠:“……”
点翠被噎得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里,出不来咽不下去。
就在此时,身后忽地响起马蹄声。
点翠顿时眉眼舒展,隐含几分得意地看向谢明曦:“二小姐得知三小姐今日要来郡主府,特意从淮南王府回来了。”
提起淮南王府,点翠面露骄傲,语气中流露出些许狗仗人势的优越感。
身为主子,和一个奴婢计较口舌,委实有自降身份之感。
不过,谢明曦倒不介意这些。慢悠悠地笑问:“你对淮南王府这般熟悉,莫非也出自淮南王府?”
点翠骤然涨红脸。
瑶碧才是正经的家生子,父母都是永宁郡主的配房,说是出自淮南王府并不为过。
而她,自幼时便被卖为奴婢。因相貌姣好,被永宁郡主挑中,十四岁时进了永宁郡主府。她有今时今日,全仰仗永宁郡主的“宠爱”。
所谓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
三小姐一张口,便揭她的短,生生地刮她的脸面。
谢明曦无心再看羞愤不已的点翠,目光一扫,看向马车的方向。这一看之下,顿时目光一冷。
……
标记着淮南王府的华丽马车缓缓驶来。
马车前是两匹骏马。
其中一匹是黄色骏马,身着天青色锦袍的谢元亭策马而行,英俊的脸孔意气风发。
另一匹黑色的马更神骏,身着绛色锦袍的俊美少年策马而来。
少年约有十四五岁,身姿挺拔。浓长的眉下,略显狭长的凤眼含笑,嘴角扬起,令人望之便生好感。
谢元亭已是百里挑一的英俊少年。这个绛衣少年丝毫不逊色于谢元亭,自信从容的气度,犹有过之。
这个少年,正是淮南王府长房嫡孙,永宁郡主的嫡亲侄儿,盛锦月一母同胞的兄长。
盛渲!
第15章 旧怨
这张俊脸,于前世年少的谢明曦而言,实在太熟悉了。
当年她从十岁起跟在嫡姐身侧,曾数次出入淮南王府。和盛渲相见相识,顺理成章。
盛渲出身尊贵,容貌生得俊美,对待女子极有风度。对着她这个谢府庶女,也从不摆架子,态度亲切。
少女心最细腻敏感。情窦初开的她,对他生出了微妙朦胧的好感。
这份好感,便如镜中花水中月,可望不可及。是一个少女最甜的美梦。
她默默地遥望着他,从未生出过亲近他的念头。
在她心中,他是儒雅的谦谦少年。
却不知,他温和俊美的外表下,藏着一颗肮脏污秽不堪的心。
他似察觉到了她隐秘的心思,对她格外和善,偶尔会用她看不懂的目光隐晦地掠过她尚未发育完全的身体。
懵懂无知的她,被慢慢引诱着失了警惕。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偶然间有了独处一室的机会。
他竟强行搂住她单薄的身子,意欲轻薄。狭长的眼中,露出令人心惊的欲望。
而那时,她未满十二岁,月信未至,还是个尚未长成的小姑娘。
她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张口便要喊叫。
他却笑了起来,温和的面具撕下,露出丑陋扭曲的真容:“便是叫了人来,也无人会相信你的说辞。只会以为你年少却生性轻浮,以美色‘引诱’我。到时候,你声名尽毁。谢郡马只会主动送你进淮南王府,做我侍妾。”
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捏住她的下巴,强行地吻上她的嘴唇。黏腻湿热的舌头,在她的唇内肆意。
惊恐万分的她,张口用力,差点咬断他肆无忌惮的舌头。
他满口鲜血,痛不可当,怒不可遏,扬手便要扇她的脸。
年少的她,不知哪来的胆量,竟挺直胸膛,一字一顿地说道:“大齐律例,诱奸十二岁以下的稚龄少女者,庶人当斩!有官爵者,削其官爵,终生不得起复为官。”
“你是淮南王府嫡孙,日后当继承王位,执掌宗人府。大好前程,声名不容有损!”
“盛渲!你今日敢动我一根手指,我豁出所谓清名闺誉,拼个鱼死网破,也绝不容你得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