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觉得非常不舒服,浑身上下有数不清地蚂蚁在叮咬,又痒又痛。夸张点说,腿上都快失去知觉了。
可他们必须一动不动,要是有谁敢晃一下,势必会被罚着再增加时长。
周围女孩子全白了脸,昏昏沉沉。
沈梨的样子不比她们好看。
毕竟人一难受起来,再想绷住的完美样子都会不自觉放下去,回归最原始的一面。
沈梨琢磨着要怎样“自然”地晕过去,抬起视线,正好看见倪桀和一个男生,拽着个说不出是茫然还是淡定的少年,在拐角楼梯处一闪而过。
***
三个人直到大厅二楼的小平台,才停下来。
倪桀只是在扶手上趴了一下,察觉到教官想要抬头后,立刻蹲下来,还顺便把两个同伙拉下来。
“你们有没有觉得我们班和其他班有哪里不一样?”
“有吗?”
李一诺第一个回答。
他说完了,辛辰才侧脸,透过护栏的缝隙往下面看一眼,十分认真。
“除了有可爱得离谱的小姑娘外,没什么不一样的。”
李一诺赞同地点头。
倪桀噎了一下。
辛辰有着一颗进学校第二天就改造电路防止宿舍断电的大脑,但倪桀不确定这位仁兄现在是真迟钝还是假迟钝。
他只好继续:“你们有没有发现,我们班特别水深火热?”
“有吗?”
两个一班的男生都十分好奇。
倪桀耸耸肩,给出微不足道的理由。
“因为别的班都休息了,就我们班没休息。”
辛辰轻轻“啧”一声,歪过脑袋注视下面。
李一诺则同情地拍拍倪桀肩膀。
倪桀说:“我就是想,怎么才能让我们班不那么水深火热。”
“那你得想办法搞定教官或者学校领导。”
辛辰给他一个鼓励的眼神:“可能有点困难,不过,你加油。”
“别这样,班长。”
“我不是你班长,沈梨同学才是。”
“……”
倪桀反省了一下。
他连班上同学都认不完,辛辰这位一班班长,居然连他们二班班长叫什么都知道了。
倪桀回归主题,攀住辛辰肩膀:“哥们,你不能见死不救,帮我出个主意,求你了。”
辛辰很为难。
“我刚才说错了,你说的这个事不是有点困难,是非常困难。”
“而且对我们没好处。”李一诺补充。
被抢了台词的辛辰并没有那么高兴,眼睛黑白分明看李一诺一眼,再回过头,对倪桀绽开一个“就是这样”的明亮笑容。
光从笑容来看,很难猜到他正在谋求私利。
倪桀嘴角微微一抽,压低声音:“一个星期的午饭,怎么样?”
“二食堂?”
“二食堂。”
李一诺率先点头,很开心。
不过被辛辰制止。
辛辰想了想,礼节性讨价还价:“加一周,两周?”
“成交!”
“那就走吧。”
辛辰对他们晃了晃手,示意他们都起来。
“去哪儿?”
倪桀茫然。
按理说,不应该再商讨商讨对策,研究研究怎么行动么?
怎么突然就跳到了实施计划的环节了?
这位改造电路的兄弟到底靠不靠谱?
倪桀忍不住冒出各种疑问。
不过辛辰接下来的话又好像挺靠谱。
“我刚才看见高三年级主任去广播室了,你知不知道他去做什么?”
“豹哥说前几天抓了一对谈恋爱的学生,今天下午要通报批评。”倪桀回忆。
“那就没问题。”
辛辰思索了一秒钟,笑了。
“我们去广播站。四楼旧广播站。”
广播站这段时间在搬家,从四楼楼梯间旁边,搬到三楼楼梯间旁边。
因为新配备了播音设备,所以直到现在,老广播站的调音控制台也还搁那儿没挪走。
倪桀一路跟着他们跑上四楼。
这一整层都是高二的地盘,眼下高二还没开学,走廊安安静静的,只有他们的脚步在回响。
倪桀擦擦额头上的细汗。
“我们什么都没准备,就这样上来了,能行吗?”
李一诺回他:“辛辰肯定准备了。”
“我准备了。”
辛辰自然地承认。
“不是,你为什么会‘准备了’?”
倪桀一万个不解。
总不能辛辰两人本来就准备解救他们班同学,结果半路被他截胡,他们二人顺势接受了他许诺的好处,再接着继续他们的原计划吧。
怎么想都不合理。
这样做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这叫有远见。”
辛辰教他。
倪桀默了默,又问:“那你们以前当过广播站的播报员吗?”
“没有。”
“用过广播站的控制台吗?”
“没有。”
“我就直接问了,你们知道那玩意儿怎么操作吗?”
李一诺安抚他:“辛辰肯定知道。”
想想也是。
辛辰肯定知道。
这样一想,倪桀舒了口气,放下心来。
辛辰的态度和“我的确知道”一样平常。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
倪桀差点想打道回府:“我们三个人,谁也不知道怎么操作那玩意儿,连怎么打开都不知道,我们确定要去广播站?”
“放心。”辛辰面色变也不变,“主任会帮我们设置好一切的。”
***
广播每一次被打开前,都会发出一阵刺耳的电流声。
这尖锐的一声“吱”,极有效率地提醒每一个同学竖起耳朵。
高三的张主任声音富有威严地传递出来。
“老师们,同学们,下午好,现在播放一则通报批评。”
“我校高三七班田娆同学,以及高三七班张志硕同学,因违反了《中学生日常行为规范》以及学校规章制度,被老师发现——吱——其行为——吱——男女同学……”
广播里电流音一声接着一声,一次比一次刺耳。
大厅里不少休息的学生都嫌弃地捂住耳朵。
沈梨他们却不行,他们还在军训。
张主任的声音磕磕巴巴。
到最后,终于被串台成功,本来的通报批评突然变成了别的。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你可以找到更好的……”
歌声?
一时间,所有人都很疑惑。
没有人来解答他们的疑惑。
只有歌声时大时小,时断时续。
就好像某个第一次面对调音台的学生,在手足无措地一个个调试按钮。
最后,实在忍不住,大厅里响起一片嘻嘻哈哈的笑声。
趁着教官注意力被吸引走,郁青小声嘀咕:“我怎么觉得这音质跟手机播放一样。”
沈梨瞄了广播一眼,“嗯”一声。
她脸色已经没有刚才难看,垂下睫毛的时候,嘴角甚至还偷偷勾了一下。
那神情能够完美演绎鹬蚌相争里的渔翁。
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过收敛,转瞬即逝。
郁青确实没说错。
所有磁带和CD都被搬到了新广播站,辛辰所谓的准备,也就是贡献了一支手机,让它对着麦克风哔哔叭叭。
“为什么是《分手快乐》?”
倪桀捂着脸,憋笑。
辛辰声音很轻很轻,答案永远都挑不出错。
“因为那个手机里只有这首歌。”
除了在工作的手机外,其他人全都保持着最低音量交流。
辛辰指指门外,露出“我们可以暂时退幕了”的表情。
“我们先出去躲躲,估计张主任该气势汹汹地杀上来了。”
***
气势汹汹的张主任,尽可能平和地对广播说。
“请同学们稍作等待,稍后可能会播放两则通报批评。”
不知道同学们听到没有,不知道同学们会不会等待。
张主任万般头疼地推开门杀到楼梯口,遇到了同样杀上楼来的李豹。
两位年级主任一边爬楼梯,一边痛心疾首地交流。
“现在这群学生,一届比一届皮,一届比一届不好带。”
“你想想我们那时候都怎么长大的,现在这些孩子全是看电视长大,成熟得快,还聪明过头。”
“可不是,你看他们现在一天在电视上看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歌曲已经播放到了最后一个小节。
张主任探着脑袋往上看看,又得意了。
“幸好电视也不能什么都教给他们。至少没教他们怎么用学校广播。”
“他们以为他们天不怕地不怕,一会儿见到棺材,他们才会知道他们有多笨。”
两位主任气喘吁吁爬上四楼。
二话不说,猛地推开广播站大门——
然而,一片安静。
这里空空荡荡。
因为下雨而有些昏暗的教室,吊扇每一次旋转,光影就跟着旋转一次。
没有一个学生的影子。
空空荡荡的旧广播室里,只有一台手机,对着麦克风播放得正欢。
“分手快乐,祝你快乐。”
张主任和李豹交换了个眼神。
接着,负起手,面色严肃地踱到调音台面前。
张主任先关了调音台,再拿起那台其貌不扬的诺基亚仔细端详。
“就说他们是一群笨蛋。以为丢车保帅就能跑掉?”
“得让他们知道,不仅手机会被没收,老师还能通过手机,找到这群学生都是谁。”
李豹跟过来,从张主任手中接过手机。
胡茬下的嘴唇咧开一个被“笨学生”逗乐的笑容。
“这群孩子啊……”
李豹摇摇头,摁亮手机。
在通讯录一栏随便翻看几下,他声音突然停住!
连带着笑容也凝固在了脸上。
“怎么了?”张主任问。
“这手机……”
李豹脸色微微发青。
他吞咽一下,将手机翻过来,转喜为苦笑。
“这手机是我之前没收的,就放我办公桌上,本来想军训完了还给学生的。”
“我估计,用这个,谁也查不出来。”
“……”
张主任愣了一会儿,深吸一大口气。
李豹则满脸无可奈何:“现在怎么……”
话还没说完,本来应该停掉的广播,突然再一次响起!
这次播放的是西城男孩的《my love》。
声音正常,不是手机硬往麦克风上凑的音效,也没有因为不停调试而时大时小时高时低。
——是用磁带在调好的设备上播放出来的!
张主任头上乌云密闭:“我下面控制台还没关。”
那群学生,显然跑到三楼新广播站了,用他调好的播音台播放他们想听的音乐。
他很气:“下去抓他们去,我不信了。重罚,这个一定要重罚!这太过分了!”
李豹深以为然。
“通报批评,加一万字检讨!”
他们将“大概查不出罪人的罪证”手机一揣,急匆匆要离开。
走到门边,拧开把手,脸色急促地拉了拉。
然而——
门纹丝不动。
又拉了拉。
门还是纹丝不动。
两位主任都沉默了。
李豹气也不是笑也不是,为了平缓情绪而“嘶”一声:“他们把门卡住了。”
“……”
“老张,这是给咱们唱了一出调虎离山呐。”
这次连张主任也不知道该露出什么表情了。
他深深地、深深地叹一口气,像是要把复杂的心情都吐出来似的。
李豹摇摇头,改变了自己的看法。
“看来他们真不笨,说不定是我见过的最聪明的学生。”
张主任也感叹。
“还真是。”
旧广播站只有一台不知底细的手机,存放了各种磁带CD的新广播站就更不用说。
“笨学生”甚至连赃物都不用留下,光明正大地让磁带在新广播站不断回旋。
《My love》绝对不是合适的军训音乐。
它不停,学生们就重新集结不起来。
它一停,年级主任——这次是李豹,声音也随之而出。
“所有学生立刻回教室,立刻回去,自习!”
***
好不容易从军训中解脱出来,郁青每走两步,就忍不住俯下身揉揉膝盖。
四周学生来来往往,都沉浸在不用军训的喜悦之中。
郁青看了他们好几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