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梨因为这一个小小的磕绊而停顿一下。
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刹那间仿佛士气都低落了一大截。
剧烈运动后跑不动的后遗症漫上身体每一处肌肉。
“小甜梨。”
辛辰朝她伸出手。
他微微侧身弯着腰,手心朝上,像是中世纪宫廷里彬彬有礼请她和他跳一支舞的小王子。
可沈梨知道,辛辰根本不是什么小王子。
他是能够随时抛弃队友的魔王。
就算他面前发生了一场□□,有人在他面前被抓走,他也会优先考虑怎么破局。
他不会自乱阵脚地为了小部分人而打乱计划,他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
沈梨侧侧眸子,没有立刻回应他。
辛辰看看后面,语气难得急促起来。
“小甜梨,快点!”
他的确是个以大局为重的人,可沈梨就是他的大局。
沈梨吸了口气。
现在不是走神对不对的时候。
她不再磨蹭,一把抓住他手,借着他的力,站起来,和他一起冲出保安的视野圈!
***
秋夜的星空无比明亮,繁星闪烁,他们跑,繁星就跟着他们跑。
一路车流不息,路边招牌不一,大排档里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干杯声,爆笑声。
直到离开学校好长一段距离,他们速度才渐渐慢下来。
背后早就没声音,学校保安不知道被他们甩到哪儿去了。
对方可不能离开学校太远。
沈梨和辛辰一起扭头看了看。
背后只有夜市摊贩大声吆喝招揽客人。
高三刚下课没多久,人群中时不时能看见和他们穿同样校服的学生。
他们成功逃掉了!
两个人同时转回脸,视线正好对上。
顿了两秒,都没忍住,笑作一团。
沈梨最近以来,不知道为什么,心情一直都很好。
好几次连拒人于千里之外的严肃表情都绷不住。
就算顺着路再次踏上回家旅程,她笑容也没有止住,眼睛微微弯起,像甜美的月牙。
手还没来得及放开,握在一起,手心热得惊人。
辛辰看着她。
他每次看她,眼睛总是专注而明亮。
他喜欢沈梨每一个笑,小坏蛋的笑、礼貌的笑、不真诚的笑,最喜欢的是真正开心的、笑得鼻子微微皱起的笑。
过了很久很久,沈梨的笑容才渐渐收敛。
她低下头,像是想到什么了,有点迷惑和难为情。
“辛辰?”
“嗯?”
“……没什么。”
她没有看他,只是动了动,想要收回手。
辛辰抓得不太紧,她很轻松就挣脱。
没想到他却再次伸过手来,在她准备撤开的时候捉住她稍稍抬起的食指。
沈梨愣了愣。
她不再动作。
辛辰则慢慢地松开一点,换用食指轻轻勾住她食指。
沈梨突然不知道该做什么,沁凉的空气、热燥的秋日晴夜。
她只好低下头去看被大排档露天餐位糟蹋过的路面。
她和辛辰穿着同样的校服,蓝色和白色。
都没背书包,可仿佛有同样的叮叮当当声在乱响。
脚步一样,迈步的频率也一样。
还勾着手指。
走了好一截路。
“辛辰?”
“嗯?”
还是从小到大都一致的回应,他每次发这个音节,都特别可爱。
沈梨没抬头,小马尾在走路的时候左右轻晃。
一说话,就没忍住磕巴一下。
“那瓶金……我是说黄金雨,刚才太混乱,不知道被我扔哪儿了。”
“嗯,没事儿,你不用管,我负责善后。”
“那,不会有什么事吧?”
辛辰笑了。
也许有一丁点惊讶,一丁点,是为她第一次对他的关心。更多的是让她放心。如果他没有牵住她,一定会揉揉她脑袋。
“不会,我有办法应付他们。”
大排档与小摊贩随着步伐,渐渐被抛到身后。
公交车站近在眼前,公交车迎面而来。
56路。
沈梨要坐的车。
她松开手,跑向公交。
踏上公交台阶,投币前,突然听见辛辰喊:“小甜梨。”
“什么?”她转过身。
辛辰绽开一个漂亮的笑,很认真:“它叫金色星云。”
金色星云。
不是黄金雨。
沈梨看他两秒,也微微笑了。
“我知道。”
她弯着眼睛点点头。
第37章
沈梨努力保持着脚步稳重,飘飘浮浮走出电梯,到自己家门口。
现在还不算太晚,刚刚九点,走廊里塞满了年轻人的聊天声和电视声。
沈梨取出钥匙,正要开门,不料家对面的防盗门却突然打开!
那间屋子好几年没住人了。
沈梨惊讶了一下,回过头,下意识往后退一步。
从小她就这样,越走近家门,越心慌,生怕有个风吹草动。毕竟法制节目都这样,开门的一瞬间被坏人临时起意盯上——
对门有位看起来四十多岁的女人,探出身子,弯腰将一袋垃圾放在门边。
瞧见沈梨后,立刻对她笑了笑。
“你好,小妹妹。”
沈梨松懈下来。
“你好。”
“我们是刚搬来的住户。你就住在对面?”
“嗯。”
“喔——那咱们两家以后就是邻居了,以后还要请你们多多关照。”
“彼此彼此。”
客气一番,沈梨对她笑笑,点了点头,转身进门。
屋里照常没人。
沈梨今天没带书包回家,幸好作业早就在学校里做完了。
不知道辛辰有没有做作业。
左右没事,她干脆从书架上拽出册语文试卷来做。
沈梨观察过了,她和辛辰大部分科目都打得难舍难分,比如说英语和数理化,单科分数差距不超过三分,你追我赶,难辨上下。
生物和语文则是拉开明显差距的两个学科——辛辰生物学得居然不错,不知道是不是高一提前预习过了。而沈梨语文比他好一点,能上125。
那么她干脆就从语文下手,争取考到130,追上分差。
沈梨开始做起她最讨厌的背记题。
渺渺兮予怀,望美人兮天一方。
尽吾志也而不能至者,可以无悔矣,其孰能讥之乎?
踯躅青骢马,流苏金镂鞍。
写到最后一句,沈梨犯了愁。
诗句她能背,但是不太确定是哪几个汉字。中华上下五千年,语言博大精深,汉字博大精深,稍不小心就会弄混。
沈梨的笔尖在试卷上悬停了好长时间,没有一点头绪。
倒是桌上手机先一步震动,新的短信跳进来。
“小甜梨,到家了吗?”
她放下笔,拿起手机,打上:嗯。
沈梨指尖触碰到代表发送的绿色按键,想了想,收回手,删除了“嗯”字,重新打:刚到家。
她用空闲的那只手撑着腮。
五分钟后,最终发出去的短信是:“刚到家,在做试卷。”
“语文试卷?”
“你怎么知道?”
“我猜的。”
沈梨能想象到那家伙成竹在胸又小得意的模样。
立刻质问他。
“要怎么猜?”
“很简单,提高语文是能击败我的最快方式。”
对,完全正确。下次考试等着瞧。
沈梨没有再回复,她听到妈妈开门回家的声音。
她重新开始认认真真做试卷。
她练习语文的时候,从来不会写作文。
因为作文没有固定的分数,全凭阅卷老师喜好,就算她按题目写了,也不知道自己能拿多少分。
所以一张试卷做完,才不到十一点。
沈梨去洗漱一通,回来再次拿起手机,上面多了一条短信。
“小甜梨,这是金色星云的化学反应方程式:Pb(NO3)2+2KI=PbI2+2KNO3。”
原来是碘化钾。
沈梨原本准备去睡觉,思索一下,认认真真将短信里的方程式记在便利贴上,而便利贴又随之贴上桌前的窗台。
做完这一切,她这才爬上床。
新的短信仿佛对她了解至极,及时跳进来。
“晚安。”
沈梨指尖拉着被子边,回过去。
“晚安。”
***
那天晚上没有做任何梦,沈梨睡得很好,第二天起床时神清气爽。
她曾经的同桌——郁青就没有这么幸运了。
郁青眼白爬了点血丝,下面明显吊着两个黑眼圈。
她坐在教室,趴在桌上奋笔疾书。
在写随笔。
这是郁青的习惯。
高中生活枯燥无味,学生们的各种娱乐活动都陆陆续续被老师禁止。
于是他们在这种逼仄环境之中,催生出了各种排解青春压力的方式。
比如说追星,比如说打球,比如说八卦。
——写日记也是其中一种。
郁青写到一半,广播突然响了,李豹的声音传遍教学楼。
“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接下来播放一则通报批评。”
李豹是个神奇的老师。
每次宣读通报批评,他的开场白都是“亲爱的老师们同学们,接下来播放一则喜讯”,尔后乐滋滋地告诉大家,又有什么学生作弊被抓了、打架被抓了、早恋被抓了。
但这次,他没有说“喜讯”,而是正儿八经将其称之为通报批评。
可见其严重。
学生们都一副不适应的模样,交头接耳。
郁青没有抬起头,继续书写。
李豹的声音也在继续。
“据保安反应,昨天晚上,也就是10月17日晚8点,有两名学生擅自闯入我校实验大楼,并且进入了实验室,在未经老师许可的情况下,接触了实验器材。”
谁闲得没事做闯化学实验室啊。
还接触实验器材。
难不成有人会大晚上偷偷溜进去做实验吗?
这简直是天大的匪夷所思新闻,一时间讨论声不断,学生们眼里写满了不解。
沈梨头发也被倪桀拽了拽。
“沈梨梨,不会是你吧?”
饶是知道辛辰滴水不漏,但倪桀突如其来的质疑,还是让沈梨吓了一跳。心脏再一次急促地跳动起来,她下意识皱起眉,板着脸。
“不是我,别乱说!”
可真凶。
倪桀愣了愣,笑了。
“我开个玩笑而已,别那么严肃。”
说着换了个姿势,语气充斥着调侃。
“我只是觉得,大晚上会跑去实验室的学生,除了你这种书呆子,不会有别人。”
“不过豹哥说是一男一女,你就肯定就没份了。”
倪桀手枕在脑袋后,毫不留情地嘲笑她。
“沈梨梨,你太古板书呆,没那个浪漫天赋。”
浪漫天赋。
沈梨歪头看着他,眼睛平静地眨了眨,不自觉开始走神。
昨天晚上那瓶金色星云,还有平铺在城市上空的漫天星辰。
如果认真一点,说不定能找到爸爸曾经告诉她的北斗七星——虽然沈梨已经忘了它们长什么样子。
然后今天早上上学,去豆浆铺买早餐。早餐店摆着台小小的电视,以供老板忙中作乐,沈梨在电视中看到了《僵尸新娘》。
她突然想到,僵尸新娘阴差阳错地误会男主维克多要娶自己,于是和他展开一系列光怪陆离的冒险。
却不知道,维克多制造的那些冒险,只是为了不择手段地离开异世,回到他真正的未婚妻身边。
时隔这么久,僵尸新娘这位真正女主角,沈梨都快要忘记了。
却一直记得维克多和他那位不起眼的配角未婚妻的初遇。
以及最后历经艰险回到她身边时,他的眼神。
“喂,沈梨梨。”
吊儿郎当的声音打断沈梨的思绪,把她拉回现实。
沈梨深呼吸一下:“什么事?”
“你准备看我多久?”
倪桀虽然扬着眉一脸自恋,耳根却不自觉微红了。
沈梨甜甜的微笑、微红的脸颊和诡异的眼神,都让他背后炸毛又移不开视线。
倪桀只能用手点了点桌子。
“沈梨梨,我再次提醒你,不要看上我,我有喜欢的人了。”
说着还对她眨眨眼,抬着下巴示意温萌的方向。
“放心,我看不上你。”
沈梨顺着他的话回给他,露出些许鄙夷。
她不想再和他说话,刚才被他吓到了,所以移开视线:“你感冒了吗?”
视线新投向的点是陈杨帆。
外面灼灼日光洒进来,陈杨帆鼻尖有点红。他正从桌上抽出一张卫生纸。
闻言对她笑笑,点了点头:“是,昨天晚上被子盖薄了。”
原来如此啊。
沈梨只是想随便问问。
没想到陈杨帆回答得这么认真,她反而显得蜻蜓点水。
沈梨认认真真思索了两秒对策,正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