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萌回以一个淡淡的微笑。
她和辛辰视线对了一下。
本来又想像往常那样,先行一步表示出无谓又刻意的疏远。
可想了想,刚才那一刻画面到底过于美好,温萌不忍心破坏,也就对辛辰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对方的反应她不知道。
因为她已经迅速撤回视线,拉着唐乐乐要回教室。
偏偏这时候,辛辰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
“帮我拿下衣服,我去洗个手。”
温萌停了下,几乎没有犹豫,伸出手要接。
可另一只手臂也伸了过来——李一诺的。
两只手摊开,都愣住了。
原来他那句话是对李一诺说的。
温萌感觉到一阵懊恼。
她刚才没有想太多,甚至什么都没有想。
她立刻收回手,自然地继续回去教室。
背后辛辰把校服交给李一诺,一大群笨蛋男生什么都没察觉,哄哄闹闹走进教室。倒是唐乐乐发出一阵窃笑。
“温萌同学,你知不知道,校园十大暧昧瞬间之首是什么?”
知道她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温萌不做声。
唐乐乐自顾自地兀自说出答案:“当然是——帮男生抱校服!”
温萌翻了个白眼,发现唐乐乐越来越口没遮拦。
“懒得理你。”
“对对对,懒得理我,也不知道谁脸红了。”
唐乐乐笑得前仰后合。
温萌不禁板起脸,推她一把。
大家一起面面相觑,找不到开场白的场面实在是无聊,大眼瞪小眼两分钟,辛辰终于回了来。像是主心骨回归,一瞬间,所有人都松了口气。
“我们现在做什么?”
唐乐乐问出来,顺便拍拍旁边椅子,她特意给辛辰留了一个位置。
辛辰却没坐下。
他只是在讲台附近溜达溜达一阵,仿佛很好奇似的,摆弄摆弄讲台上的木尺。
好半天,才察觉到大家拜托的目光,他抬头有点茫然地“嗯?”了一下。
尔后,笑了笑,身子晃晃,绽开一个意味不明的笑。
他一本正经。
“既然都没事做,不如我们先来选个组长吧。”
***
走廊上阳光正酣,一组全体学生在阳光沐浴下愣愣听着辛辰传教。
选组长的好处很多。
第一,能把一盘散沙凝聚在一起。
第二,全组做事前能有个明确的计划。
第三,基本纪律得到了保障。
当然,队长要做的事情,还不止是管理纪律和制定计划,根据辛辰的说法,组长还有权力决定组员的去留。
毕竟,可能会遇到没法管理的组员,或者,不适合该组科目等等其它一切不适合呆在一起的同学。
“这有什么好选的?”唐乐乐理所当然,“你来当不就好了。”
这个组一班学生占比最多,辛辰正好是一班班长。
就像二组,不就默认沈梨管理全组了么。
“不不不。”辛辰从讲台上走下来,摆摆手,很认真,“我们组成员太杂,这不公平,也不服众。”
他露出虎牙一笑。
“我们还是投票决定吧。”
其实唐乐乐等人,还是觉得没必要这样。
就算是投票,以辛辰在年级上的名声来说,也妥妥会成为他们的管理者。
但是辛辰说了:“认为应该投票选举的举个手?”
对面齐刷刷举起一片,一班男生无一例外全部赞同。
一副要叛变的样子。
辛辰自个儿也不慌不忙举了个手。
五对四。
那就投票吧。
——虽然结果依然不会有什么改变。
唐乐乐和温萌百无聊赖地在纸条上写上辛辰名字,扔进临时充当投票箱的小盒子。
末了,由辛辰一个一个宣布。
他声音轻快好听,拆开一个念一个。
“辛辰、辛辰、温萌、辛辰……”
乍然听见自己名字,温萌睁大眼睛,有些难以相信似的。
她嘴边虽然挂着一抹柔和的笑容,但翻译过来却是“多事”。
本来以为是……其中某个人投的她,然而没想到,接下来,她名字又被念了三遍。
温萌4票。
辛辰4票。
温萌隐隐预感到了要发生什么事,又好气又好笑,还有些哭笑不得。
她风轻云淡地看着辛辰把最后一个纸条打开。
别人都屏着呼吸等答案的时候,她却已经知道了最后一个答案。
——“温萌。”
五票。
正好比他多一票。
她心脏轻轻一颤。
辛辰歪头,身子摇啊摇的。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眼睛特别亮,笑容也特别亮。
这样耀眼的男孩,从来不曾体会痛苦,也什么都不会懂。
温萌有一搭没一搭地抠着自己指甲。
他们根本不属于同一个世界——一个是高高在上、何不食肉糜的小王子,一个是挣扎在自尊线上的落难人。
他们根本不是一类人。
他不知道,他献出的最宝贝的王座,对于她来说只是多余。
他也不知道,不是世界上所有的好意,都能被对方接受。
这一次她依然会推开他,远离他。
温萌坐了一会儿,轻轻点头,开口。
“好吧,我是组长。”
声音轻飘飘的,一吹就散。
接着,温萌突然抬起头,目光灼灼。
“现在我要做的第一件事是,决定组员的去留——”
她斩钉截铁。
“辛辰,我希望你能和二组的陈杨帆做个交换!”
第44章
天气渐渐温暖。
中午到图书馆复习,刚坐一会儿就开始发困,温萌不由得放下书,趴在桌子上打盹儿。
没想到居然做梦了。
梦到了初三时交响乐团表演的大剧院。
辛辰在剧院最后一排,这次不是注视观众席某处,而是对刚进门的她笑了笑。
剧院暖黄色的灯光披了一身,他发梢都染出橘色。
她心里酸甜快乐,抑不住的兴奋,仿佛有头小鹿乱撞。
她朝他奔过去。
却突然听见旁边传来一声。
“乐团新来的那个助理啊……”
属于女孩的声音。
温萌脚步顿时钉在原地,心情被一盆凉水浇了个透!
她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事情。
于是不停催促自己:“快点离开,不理他们,骄傲地离开!”
可是梦里的她一点也不受控制,就站在原地愣神。
小姑娘越说越玄乎,越说越鄙夷。
最后,拉着辛辰转过身来,指向她:“就是她妈妈!”
声音尖锐高昂!
连台上的交响乐都配合着骤然一停!
整个剧院只有小姑娘的声音在回荡。
“就是她妈妈!”
小姑娘高高地抬起头,吐吐舌头。
“这次你还能怎么反驳?”
还能怎么反驳?
温萌哑口无言。
妈妈和那位叔叔交往越来越密切,甚至不再隐瞒她——她什么也反驳不了。
而辛辰的眼神只传递来一个讯息:原来你妈妈是这样的人。
温萌笑了一声,感到难以形容的不堪和愤怒。
比听到任何一个人任何一句辱骂都要愤怒。
剧场的灯打在他身上,让他像个王子。
打在她身上,却如同透视射线,暴露出她一切丑陋。
如果她的心脏没有怦怦直跳,也许她就不会那么愤怒。
没有过期待,就不会有失望。
温萌从梦中惊醒。
临近夏日的天,手心却冰凉,额头上一层冷汗。
“醒了?”唐乐乐看她一眼。
也许她的冷汗能说明很多事情,唐乐乐好奇地问,“你梦到什么了?”
“梦到……一个人了。”
温萌居然神差鬼使地回答了,幸好理智让她及时刹车。
没有说得过于具体。
“陈杨帆?”
温萌不置可否地笑笑,没有回答。
唐乐乐不禁放下书,胳膊肘撞撞她。
“温萌,你说你对陈杨帆到底是什么感觉?我其实一直没看太明白。”
温萌想了想。
“也没什么特别的感觉。就是,不管遇见什么事,我都会第一个想告诉他,因为他一定会理解我。他让我觉得很安心。”
她目光温柔一下。
“我也想和他在一起。”
“那这大概就是喜欢他吧。”唐乐乐评价。
温萌笑笑:“但是,他不喜欢我。”
“你怎么知道?”
“我能感觉到。”
唐乐乐想想。
“那倪桀呢?”
提到倪桀,温萌就变得特别好笑。
不禁愉快地笑出声:“他就是个猪!能有什么关系?”
是头猪,也是她从小到大的好朋友,斗嘴对手。
她的态度让唐乐乐毫不犹豫把倪桀名字划掉。
“辛辰呢?”
辛辰。
提起这个名字,温萌愣了愣。
笑容渐渐收敛,显得十分茫然。
从小到大,温萌都特别擅长揣摩别人心思。
她像是站在高楼上,平淡地俯视众人。
痛苦和挫折使人成熟,她已经展示出与年龄不相符的稳重通透,辛辰还是个不知疾苦的17岁小王子。
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她应该用看小孩子的目光远离他的。
可他剔透的心意太能打动人。
他的光芒又太能刺伤一个人的自尊。
他们从来都不对等。
唐乐乐终于等不及她的回答,拍拍她,笑哈哈的。
“别想那么多,温萌萌,就算你现在不知道,但喜欢总归是藏不住的。那谁谁不是说了么,爱就是你把它绑在石头上沉到水里,它也会自动浮起来的东西。”
唐乐乐挠挠头,宽慰她。
“别想太多,觉得喜欢就主动一点,说不定结局和你自以为的猜测不一样呢?”
说完这句话,唐乐乐仿佛自己都被自己的道理惊住了!赶紧俯身将刚才那句无心冒出来的“名言”记录下来。
背后却突然传出书本被抽出的响动。
温萌被吓了跳,回过头。
郁青抱着本书,正隐隐约约地走过。
书架缝隙间能看见她的眼睛,冰冷讥诮。不知道是为了什么事。
这半年多,班上以张洪铭为首的男生越来越猖獗,甚至能把被郁青衣角不小心碰到的橡皮扔进垃圾桶。
温萌和他们争吵过很多次,但是那群叛逆的幼稚鬼根本不搭理,继续他们的恶作剧。
郁青就在这其中变得越来越高傲,越来越古怪,越来越孤僻。
她时常对着她们冷笑,却意外地和沈梨关系越来越铁。
大概因为她们知情,所以她厌恶她们。
沈梨不知情,所以她喜欢沈梨。
温萌收回视线,不再多看。
郁青却带着历史参考书下楼,心里一声冷哼。
辛辰推选温萌当组长,是为了献上他最好的礼物?
不,是为了沈梨。
沈梨答应交换陈杨帆,是因为觉得无所谓,所以顺水推舟?
不,是因为辛辰。
郁青不由得笑起来。
那天李豹问了他们情况。得知真相后,便开始成天围着一组转,恨不得能用眼神盯出个洞来。
郁青观察李豹的时候,无意间瞥见辛辰无害的笑容,突然灵光一闪。
——温萌和陈杨帆这对替罪羊说不定并不是辛辰随机选择的结果。
而是他有意的导向。
毕竟坐在沈梨背后、和沈梨从小就认识、关系还不错的陈杨帆,是个潜在威胁。
让李豹在接下来的一年时间里盯紧陈杨帆,不仅可以省掉辛辰的工作量,还可以更有效地防止出现任何岔子。
沈梨以前和她说,辛辰是大魔王。
郁青差不多已经理解了——她服气这位一箭双雕的大魔王的智商。
沈梨不想暴露她和辛辰的关系,郁青就帮他们瞒着。
不过她会等,等着真相大白,她能够把所有委屈所有控诉全部倒出来的那一天。
***
六月初高考,博喻英中作为高考考点学校之一,会在七八号两天清空学校,迎接各个学校的考生。
高一高二学生全都是会被学校清空的东西。
沈梨一早就把作业全部做完,书包里连张试卷也没揣,就这样回了家。
今年天气特别奇怪,开春失败数次,气温升上30就会立刻掉回20。
往年四月就已经早早进入初夏,今年六月还必须穿长袖。
这种天气很适合出去玩。
沈梨在家闲了一天,实在没事儿做,又不想学习,干脆出了门。
她去了植物园。
上次过来这里,已经是小学六年级。
那时候路牌很新、道路很新、一切都很新。
一转眼过了这么多年,沈梨再一次逛到花屋,以前闪闪发光的木纹回廊已经不再闪烁,花盆上红漆掉了几块,叶子蔫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