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州有自己的想法,点点头。
“把伞给我。”
裴州起身去拿屋檐下的黑伞,裴老爷子接过没给自己遮,反而是给几条鱼遮太阳。裴州笑了下,回到自己那栋楼里。
他又给许郑打电话:“你帮我查了没有?”
许郑头都大了:“海市这么大,我凭一只耳环就能给你找到人?州哥,州爸爸,您自己有空过来一趟,我把总统套房给您留着招待你。”
“别给我废话,我从没这么栽过跟头,服务生连门都不给我锁,在你酒店出的事,怎么都要算在你头上。”
许郑跟裴州关系铁,前几年家族酒店遇到经济问题,还是裴州爽快地帮他填了骷髅。
许郑知道他后半句是玩笑话,可也听懂了他话里的认真:“你来真的?”
裴州:“认真的。”
“找出来你打算怎么办?”
裴州沉默了片刻:“不知道,但我想知道她到底是什么人。”能让一向克制力强的他败下阵,并且记住了那种刻入骨髓的疯狂。
*
清晨,杂志社的所有人到得比从前早很多。
景一手抱着几束香水百合,提着一吊绿萝和一盆多肉,进门时陈柏看见她,问:“你要养这么多植物?”
“是接待室里绿植都枯萎了,我想把接待室重新布置一下。”景一喊,“陈哥,帮我提进去。”
陈柏过来帮忙,沈舟也和倩倩凑过来追问景一:“景一姐,那张照片真的是裴老板吗?”
“是啊。”
“太帅了!”沈舟问陈柏,“主编,你见过裴老板,你跟我们说说他呗。”
陈柏笑着说:“裴老板是很帅,脾气也好,交谈里很尊重我们。”但这次突然开会,昨天和今天早上也没有接赵康明的电话,不知道这个顶头上司是什么意思。
陈柏指挥沈舟和倩倩把绿萝分养在花盆里,景一抱着百合放进会议室,陈柏跟在她身后。
“你确定昨天裴老板脸色不好?”陈柏小声问景一。
“也不太肯定,可昨天我们接待室乱成那样,我也接待不周,这个裴总一开始看起来是没有架子,但是他后头……没怎么笑过。”景一毕竟是第一次见人家,也不好刻意去揣度别人,插好花说,“我们今天把态度做好一点,他不是人民眼里的英雄吗,做什么也是为我们好。”
编辑部里一切准备就绪,办公室在一栋三层高的老式洋房里,八点五十五分时,十几个同事齐齐站在窗台朝楼下看,黑色汽车从街道驶进楼下大门,赵康明激动地喊“来了来了”,同事们飞快坐回自己的位置,整个编辑部大厅充满了“认真勤劳”的工作气氛。
赵康明在门口迎接裴州,编辑部早被他下令别回头看,所以大家都规规矩矩对着自己的电脑桌面。很快,陈柏来叫大家一起去开会,景一看了眼时间,正好九点整。
跟景一昨天见到裴州时不一样,裴州今天带了两个人来,景一猜应该是他的助理。而男人薄唇紧抿,脸色平静,今天穿着一件淡青色衬衫,跟昨天比已经充满了商务感,端着上司的架子。
陈柏喊景一坐他身边,等大家依次坐下,赵康明笑着问裴州今天要给大家安排什么工作。
裴州说:“《小城》一直以来都受民众喜欢,赵总编和各位同事功不可没,今天来是想让杂志社变得更好。”裴州看向赵康明,“我先看一下这三年的财务报表。”
赵康明顿住,看向对面端坐的财务宋淑真,宋淑真脸色有些紧张。
赵康明笑着回答:“裴总,我们没有您集团那种财务报表,我们平时收支都小,只有流水。”
裴州脸色沉静:“那就看看流水出支。”
在场众人都很尴尬,金主爸爸没说收支,而说出支,谁都明白杂志社几乎没什么盈利收入,而他没有给大家留面子。
原本还在花痴投资人长得帅的沈舟和倩倩也都收起了眼里的光,感觉到了气氛的不寻常。
赵康明让宋淑真去拿资料,会议室里安静下来,能听见外面打印机运作的刷刷声。
景一也很震惊,也不能怪投资人今天没好脸色,财务连资料都要现打,看样子平时完全都没有做成册。
裴州这时看向陈柏:“宋总这期的专访做得怎么样?我们送他好好走,这期杂志要认真对待。”
“是,我明白。”
“把稿子拿给我看。”
专访稿前几天在景一这里校对,陈柏吩咐景一:“你去拿来。”
景一忙去编辑部找,只找到一部分,另一部分还在陈柏那里,他应该是忘记了。景一回会议室小声问陈柏:“陈哥,你那天是不是装了一部分在你公文包里?”
陈柏想起来:“是,在我车上,我给忘了。”陈柏朝裴州说不好意思,掏出车钥匙给景一,“我车就在楼下大院。”
“陈哥……”景一很快找到,整合好递给陈柏。
陈柏双手递给裴州。
裴州接过,语气没有波澜:“你们是兄妹?”
陈柏笑道:“不是。”
裴州看了眼景一,她双颊因为跑上跑下白里透粉,仍有些喘气,涂着口红的红唇微微张合,挨陈柏那么近,离他有三四个位置,他却能闻到空气里她身上淡淡的香水气。
这应该是个不省心的。
裴州淡声:“办公室里最好称谓分明。”
景一一怔,抬眼看向裴州,他笔直端坐,目光都在稿子上,但气场不似昨天初见时亲和,完全高冷起来。
第5章
很快,宋淑真也拿来了财务流水,裴州自然是不满意的,但从始至终他都没有说过一句不好的地方。
他喊坐在会议长桌外的女人:“严莎。”
大家都看向他身后的年轻女生,严莎抿起红唇笑,起身走过来,看着比大家都有精气。
裴州说:“这是我带过来帮忙的财务,以后跟大家一起工作。”裴州到底是尊敬赵康明的,抿起笑问赵康明,“赵总编有什么意见?”
“我没意见,只是……”赵康明看向宋淑真。
宋淑真脸色已经很差,投资人的潜台词就是换掉她这个财务,可谁都知道整个杂志社就她一个人是为了生活来上班。
她的儿子刚上幼儿园,离杂志社近,这份双休的工作让她有时间陪伴孩子,平时也能把早放学的孩子接到办公室里来。赵康明是个和蔼活泼的小老头,这些都不禁止,还挺喜欢孩子,上哪再遇到这么合适的公司。
宋淑真脱口说:“裴老板,我知道自己工作有很多失职的地方,我愿意……”
“你愿意改正?”裴州说,“这是好事,严莎对工作细致入微,你比她更了解杂志社,两个人今后互相协助吧。”
景一倒是诧异地抬眼望向裴州,宋淑真的确是失职的那方,可他却没追究。
散会后,赵康明将裴州请到总编室,大家面面相觑,看了眼倚着门的严莎,不知道怎么安排。
这是金主爸爸的人。
陈柏招呼大家:“我们一起欢迎一下新同事。”
众人鼓起掌。
陈柏嘱咐宋淑真带严莎进财务室,让大家都回岗位工作。景一转身时被他叫住,她回头,刚要喊陈哥,想起裴州刚才冷淡的告诫,眼里泛起无奈的光:“主编。”
陈柏也听懂刚才裴州的意思了:“下班后我依旧是你哥。”
景一扬起笑。
“裴老板着实是不高兴了,也许是我们财务的工作状况和昨天那张未经请示就刊登的照片有关系,刚才没来得及说照片的事,等下我带你去跟裴老板道个歉。”
正说完,赵康明在门口喊陈柏:“你过来一下。”
陈柏忙过去,问:“您不是在跟裴老板说话吗?”
“哦,他走了。”
陈柏忙喊景一:“快去追,一定好好给裴老板道歉。”
景一愣了下,冲出办公室。
她没在楼梯上看见人,一口气冲下三楼,在大院里看见了裴州和他身边的男助理。
“裴、裴总——”景一冲到车前。
裴州正要上车,停下望向景一。
女生喘着气,她皮肤原本就白,阳光下更泛着通透的粉。也许是冲得急,她就停在了他跟前。他闻到女生身上清晰的香水气,不香腻,倒有些薄荷甜橙的气息。
裴州原本想要退后一步,但后面就是车子,该退的人也是她才对。
可她看起来锻炼很少,仍喘着气,那丝丝气息带着温热,清浅地扑在他脖颈和下巴,有些痒。他很少近距离接触异性,更是这种看起来就娇柔的异性。他忽然微微眯起眼睛,想起那天晚上,身下的女人看起来,哦,是听起来。听起来也像景一一样是个不爱运动的,因为他后头只用两分的力气她就已经喘息连连,指甲陷在他肩膀肉里,累得几乎瘫成一汪水。
头顶阳光热辣,风起时,景一的头发扫到了裴州脖子上。
她这才意识到后退,忙说:“裴总,我是来跟您道歉的。”因为早上怕耽误这个早会,景一没来得及吃早饭,这会儿跑得急,胃里有些不舒服,气息也有些急促,“我们昨天在小城公众号上发布了一张您的照片,拍摄人是我,也是我没有征得您本人同意将照片放在了公众号上,我做得不对,跟您说一声对不起。”
她说得诚恳,裴州收回打量的目光:“除了道歉你还有什么挽救措施?”
“把昨天的推送删掉?”
裴州点了下头。
景一松口气:“您还有什么要交代的吗?”
“你还有什么事?”
“我就是来跟您道歉的。”
“可以了。”
裴州说完上了车。
景一目送他和助理离开,等车子消失在视野才回到办公室。
编辑部里全飘着早餐的香气,景一闻到更饿,回到座位上找出带的早餐吃。陈柏过来问她谈得怎么样,景一如实回完,起身走到陈柏跟前。
她顿了下,声音很轻:“我怕他还是会生气。”
“没事,裴老板跟普通的大老板不一样,他没有架子,知道体恤下层。裴家以前……”陈柏看了眼办公室里吃早餐的同事,叫景一到他办公室里说话。
虚掩上主编室的门,他说:“裴家以前在A市,是国内有名的房地产商,后来来黎平祖籍投资,黎平的老百姓救过裴家老爷子的命,老爷子为此回报小城,在这里定居,扩繁经济,一直没有再回A市。裴老板从小就是被严格教出来的,还被老爷子送到军事基地磨砺了几年。裴家是个有善心的家庭,裴老板就算生气也不会气太久。”
景一很震撼,她只以为黎平的裴氏置业不是几年前国内那个响当当的裴氏地产,裴老爷子肯放弃A市的大环境回小城市,这是个不忘本的好人。
可她心里还是有些害怕,陈柏见她沉默,想到剽窃那件事,知道景一是从那之后才变得沉默敏感。
他沉吟着终于问:“我听PRINCESS的老同事跟我说,你给梵郁做协助后就屡屡不顺,公主方钻石耳环是你的设计?”
景一睫毛轻轻.颤动。
陈柏从她的失神里已经读懂:“难道PRINCESS就没有人为你做证明?”
“做什么证明,梵郁的靠山是李副总,她刚回国就要抢设计部首席设计师的位置,顾珊姐都动不了她。也许从一开始她就不是欣赏我的作品,只是想夺走我的作品。我做协助,是她一开始就打定好的主意。”
所以每次梵郁看她的草图,帮她指点不足,其实都只是为了不动声色挪走她设计里的创意。
第一次的王妃蓝钻戒指是梵郁神态自然地说“巧了,你也跟我想到一块去了”,然后大方地说让给景一。后来获奖,一向嫉妒她设计的Ava说这是梵郁让给景一的奖。
那天是景一25年里最羞耻也最无地自容的一天,被父母保护得严严实实的她真的是单纯的,她无法说出那份苦衷,也总有一个声音在告诉她,她应该比梵郁早申报了作品的。那天聚光灯下,李副总直接说应该按规则来,将她打回了领奖台,景一两个字划出LED屏幕上获奖人那一栏,梵郁的名字占上了屏幕。
公主方钻石耳环是她在莫扎特的音符里迸发的灵感,她不知道梵郁什么时候看到了她的设计图,那对样品做出来后,梵郁早她一步申报了设计,她转眼变成为他人做嫁衣,梵郁笑着说感谢她帮忙试样。
当了25年乖乖女的景一终于跟梵郁争执起来,被所有人不信任那一刻,她就像只发疯的老虎,可最后也只是别人眼里纸糊的老虎。她没有证据,打样部的老师傅也不敢给她当证人。
如果你问什么可以把一个自信的人变得郁郁消极,那一定就是被人背叛,还有,全世界都不相信你。
陈柏安慰她:“偷盗者必被盗之,害人者终会害己。你别再去想PRINCESS的事了,也别多心裴老板会生你的气,好好工作,这里不是挺好的。”
景一抿唇轻笑:“陈哥越来越有文化了。”
“开玩笑,跟赵老头子天天混在一起,你也能变得出口成章。”
景一开门回编辑部,刚走出门便看见严莎盯着她。
她愣了下,严莎很快朝她绽起笑,她回了一个笑走回编辑部。
这边,严莎将宋淑真支去找档案,关上财务室的门给裴州打电话。
她算是裴州那个老姐姐的小叔子家的表嫂的堂姐的女儿,虽然是拐了十八弯的亲戚,总算也能沾亲带故。在整个杂志社,她觉得自己才是地位不一般的。她感觉景一和陈柏的关系不正常,有她在,她一定监督好杂志社上下。
“州哥,这边的……”
“我交代杂志社要称谓分明。”裴州打断她。
严莎笑说:“知道啦,我是跟你汇报一下这边的工作。财务的账还真是做得马虎……”她说完工作,提起,“我发现似乎陈柏主编和一个小编辑关系很微妙,他们关起门说话,出来时两个人脸色也不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