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颖助理上来递水,顺便也给了赵西音一瓶,很和气地说:“辛苦。”
赵西音笑了下,“应该的。”
她偶尔会看向苏颖,她休息的时候从不坐,就站在窗户前,清冷安静。苏颖转回头,两人猝不及防地对上视线,赵西音撇了撇嘴角,一个含糊不清的笑,但苏颖并不领情,微微颔首便挪开了眼睛。
第一次合演,所有舞蹈演员必须到场。林琅自从上次考核后就久不露面,今天总算姗姗来迟。她还是那么光鲜亮丽,跟谁都有说有笑。
站在一旁的人小声议论,“林琅和赵西音不和吧,这个领舞没争到,打脸啪啪的。我看她还挺自在啊。”
“她很精的,好像混白富美圈子。这点儿算什么啊,不给人看笑话呗。”
“你说,她和赵西音谁更有背景啊?”
“林琅吧,听说她家还挺厉害的。赵西音的爸爸就是个老师?”
“诶,你们听说过没,她和孟总谈过呢。”
“啊?!!!”
今天到场的工作人员和公司管理层特别多,大概全看苏颖的分量。戴云心也在,彩排过程中,她观察,调整,不断喊话提醒。一遍彩排结束,大家自发给予掌声。
张一杰陪同孟惟悉身侧,“不带妆发,不带灯效,能出来这个效果,已经很好了。”
孟惟悉问:“庞导那边什么时候结束?”
“剧情部分的拍摄在下周。”
孟惟悉一顿,“那过年不能休息了?”
张一杰点点头,“极大可能。”
这也不算什么事儿,剧组拍摄都得按进度来,从不挑日子。管它过年还是过节,该怎么拍就得怎么拍。这也是合同约定好的。
孟惟悉想了想,没再说话。
他前段时间在欧洲出差,一个多月回了两次国,那也是赶着开会就又匆匆离开。孟家这段时间也分外敏感,孟老爷子心脏病犯了,秘密入院,风声紧张着。
孟父让他立刻回国,国外的工作交接他人。孟惟悉人在北京,其实就是一根定心针。
彩排结束后,老师们让苏颖和赵西音过来看刚才的录像视频。
“西音,这个旋转的位置你有点偏离,从右侧角度看,会不成一条直线。”
“苏老师,您的身高比西音略高,所以在交错站位的时候,是否可以再往前站一些?”
苏颖对专业的态度极致认真,好与坏,她相当公正。并且一改相处中的高冷,很自然地给予赵西音建议。赵西音受宠若惊,表情顿了顿。
苏颖皱眉,“你有没有在听?”
赵西音赶紧点头,“听的听的。”
十几分钟的讨论,苏颖这才走去一旁休息。
团员给她递水,赵西音拧开盖儿,又拧回去,重新拿了一瓶走过去给苏颖。
“苏老师,您喝。”她态度谦逊。
苏颖看她一眼,又看了眼手中的水,还是接过,说:“谢谢。”
待会还有第二遍彩排,赵西音去了一趟洗手间,结果正好和戴云心碰了面。赵西音规规矩矩叫人,“师傅。”
戴云心“嗯”了声,“好好跳。”
赵西音抿了抿唇,小声问:“师傅,您觉得我刚才表现怎么样?”
戴云心笑着说:“挺好,苏颖很有感染力,把你也带出来了。你们跟剧本写的一样,演出了那种师徒情谊。”
“哦。”赵西音摸了摸鼻尖,笑了起来,到底是开心的。
戴云心也笑了,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小西,你做得很好。”
赵西音跟灌了蜂蜜一样甜,之前那些芥蒂和多想顷刻烟消云散。她甚至还有些怪责自己,没站在师傅角度替她考虑,自己真不够成熟。
第二次彩排,所有人按部就班。刚开始还好,一分钟后,最先察觉不对的是赵西音。她与苏颖站得最近,很明显地感觉到苏颖的异样。
旋转步时她晃了一下,甚至踩到了赵西音。两人撞在一起,重心都没稳住,齐齐摔在了地上。
一瞬间,场面大乱,众人大惊,蜂拥而至去扶人。孟惟悉隔得远,进去时,苏颖和赵西音已被扶了起来。
“怎么样?”他急急关切,目光落向赵西音。
张一杰不动声色地扯了下他衣袖,孟惟悉这才侧过身,“苏老师你还好?”
苏颖没说话,但脖子上起了明显的红疹。她助理急得不行,“苏老师过敏了!她刚才只喝了那瓶水!”
苏打水,芒果味的。
苏颖对芒果严重过敏,闻见味道都能立刻起反应,身上的红疹子三五天都消不了。
所有人都看向赵西音,那瓶水就是她递过去的。
赵西音手足无措,压根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
孟惟悉悄然往她身边站了一步,刚要说话,苏颖皱着眉,不耐道:“水是我自己喝的,跟她没关系。”然后吩咐助理,“联系张医生,去医院。”
大一堆人前呼后拥地走了。
留下的百多位舞蹈演员面面相觑,又偷偷看向赵西音。
怀疑、不屑、犀利、猜侧……
如同众矢之的,大冬天的,她背后竟被薄汗浸湿。
苏颖作为主要演员,孟惟悉自然要去做番慰问。他刚与张一杰刚上车,赵西音一路小跑追了过来,喘着气儿叫他,“孟惟悉。”
孟惟悉立刻吩咐司机停车。
他推开车门,手机滑落在地也顾不上,赵西音跑到他跟前,脸色有点白,问:“上次我去演艺中心找苏老师,给她送了一篮芒果。之后苏老师推迟了一周才进组,是不是因为我……”
话不用问完,在孟惟悉的眼神里,赵西音知道了答案。
她低着头,五味杂陈。
孟惟悉安慰:“你不用自责,毕竟你也不是故意的。说起来,也怪张一杰,他没适当提醒你。”
赵西音摇摇头,“是我自己不用心。”
苏颖是大牌,不是普通人,同在舞蹈界,有些东西必须得知晓。赵西音说:“我一直以为苏老师不太喜欢我,其实哪能怪责别人,本来就是我没做好。”
孟惟悉不置可否。
苏颖那边看诊完,五点的天色就已黑下来。整层病房都有保镖看守,医护人员讨论着,说苏颖真是好大排场。真人比屏幕更耐看。
孟惟悉到时,苏颖刚抽完血,正在吊水。一只手把手机开了免提,语气并不高兴,“你能别安排这么多保镖吗?不嫌浮夸?不用回来,你留美国开你的会,我就是过敏了。”
不用问也知道,一定是和她那位神秘的圈外丈夫聊天。
苏颖收起手机,对孟惟悉颔首,“孟总,有劳你费心。”
孟惟悉勾了条椅子,很绅士地坐下,笑容温和,“颖姐好些了没?”
“就这样吧。”
苏颖的脸、脖子、手臂上都起了红疹,她披散头发,本是不修边幅的装扮,在她身上却不违和。她说:“我体质原因,就算打针住院,完全退疹也得一周左右。孟总,耽误排练,抱歉了。”
孟惟悉说:“身体重要。”
苏颖也不再说话,安静看着他。她知道,对方还有真话没说出口。果不其然,再开口时,孟惟悉说:“颖姐两次住院,都跟小赵脱不开关系,她是个好女孩儿,很善良,可能有时候不太懂人情世故,但绝没有坏心思。您别放在心上,她还年轻,慢慢带。”
苏颖“嗯”了声,孟总亲自当说客,她的面子真大。
孟惟悉笑了下,“是我旧识,因为我了解她。”
苏颖没什么反应,靠着枕头,悠悠道:“还杵在门口做什么,进来吧。”
孟惟悉一愣,门一开,赵西音垂着头,蔫蔫地站在那儿,她低声道歉,“对不起,苏老师。”
苏颖耳聪目明,孟惟悉一说到赵西音,她就知道肯定也是来了的。也真难为孟惟悉了,愿意陪一女孩儿搭戏台子。
之后,孟惟悉借口离开病房,把空间留给她们两人。
赵西音出来是半小时后。
孟惟悉坐在走廊椅子上,见到她站起身。
赵西音略感意外,“你没走啊?”
孟惟悉点点头,“张一杰腿不好,顺道去看医生,我等他。”
赵西音相信了,没去分辨他话里的真假。
“和苏颖谈的怎么样?”他问。
“挺好的。”赵西音会心一笑,“我道了歉,反省了自己,并且保证下次再也不送芒果。后来苏老师告诉我,她喜欢吃西瓜。”
孟惟悉也笑了笑。
赵西音抬起头,真诚道:“今天谢谢你,愿意帮我搭这根线。”
“小事。”孟惟悉笑意收了收,约莫是觉得这声谢谢刺耳、生分、宛如陌生人。
赵西音迈步要走,孟惟悉拦了她一把,“去哪儿?”
“回家。”
“我顺路,送送你。”
赵西音似乎不想拆穿他方才的谎言,心里一丝微苦,然后对他说:“孟惟悉,上次误会了你,对不起。”
周启深被刀捅,她原本以为是他干的,两人在马路边大吵一架,出口伤人全是扎向对方的刺。赵西音是关心则乱,但全是为了另一个男人。
他们之间,只剩旧情,再无往日。
后来他去欧洲,将自己置身忙碌工作中,尽量淡化这些影响。再后来,他听到消息,所谓心痛,不过是再重复一遍。
再见面,孟惟悉平静许多,实则是哀莫大于心死,悲莫过于无声。大概这么多年角力赛,明知已是回天无望,却仍孜孜不倦,梦不复醒。
两人并肩朝外走,走廊很长一段,灯光明亮,空气中窜着消毒水味。
门口愈近,孟惟悉脚步越慢,他终是忍不住问出口:“你和周启深和好了吧。”
问句,他却平铺直叙,明明心里已有答案,仍不死心一般。
赵西音点了点头,“嗯。”
两人便都不再说话。
孟惟悉呼吸很轻,表情很轻,站在原地,人也变得很淡。他没施压,没抗议,没争取,甚至连眼神都没给她,深沉空泛地落到某一处。
半晌,他转过头,幽声道:“小西,走吧。”
行至台阶,孟惟悉走得稍前,甚至拿出车钥匙,双闪亮了下,他的车就停在不远处。赵西音说:“孟惟悉,我自己走。”
孟惟悉侧过头,不容置疑,“太晚了,我送你。”
赵西音摇摇头,“不晚,还有地铁。”
她的避嫌之意已十分明显,又是那声“谢谢”,每一声谢谢,都成了摧毁孟惟悉的不二法宝。他胸口疼,身体也有些晃,仿佛脚下踩的不是地面,而是一团棉花。他陷进去,站不稳,差点倒下。
寒风扑面,孤月寂星,明天该是一个好天气。
孟惟悉敛了敛情绪,平静温和一笑,“好,我不勉强你。”
赵西音肩上的重压瞬间也卸下大半,她的笑容亦心无旁骛,“那你开车注意安全,再见。”
刚说完,两声急促鸣笛。
两人下意识地往同一个方向看去,就见一辆黑色迈巴赫不知何时停在路口,后座车窗滑下,露出周启深的英俊侧脸,他的丹凤眼往上挑,似笑非笑地望着孟惟悉。
四目相接,剑拔弩张。
周启深却适时挪回视线,不算愉悦地落向赵西音,沉声说:“小西,上车。”
第76章 春闺梦里人(4)
出于礼貌, 赵西音对孟惟悉说, “我走了。”
“好。”
她一上车, 车门刚关上, 周启深就吩咐司机开车。
拐出医院,从辅道并入主路,车里的灯光忽明忽暗,周启深坐在那儿, 面容浅浅, 一字未言。赵西音也一派从容,叠着腿, 靠着车门,捧着手机玩儿。
从京广桥下穿梭而过,周启深终于忍不住, 扭头看了她一眼, “坐车别看手机, 容易头晕。”
赵西音没应声, 但还是很听话地把屏幕按熄。
周启深欲言又止, 心里装了事, 但又有所顾忌, 话在喉咙间来来回回, 着实难受。
赵西音闭着眼睛休息, 自然问起:“你怎么去医院了?”
“碰巧。”
说谎不打草稿。
赵西音也懒得拆穿, 哦了声, “那你吃饭了吗?”
“吃了。”周启深拧过头, “你和谁吃的?”
他没有问她吃过了没,而是问,和谁。
赵西音没答,只睁开眼,猝不及防地和他对视。
周启深愣了下,脸色低沉,生闷气似的,只囫囵潦草地握住了她的手。
司机问:“周总,回哪边?”
周启深不由分说,“梵悦。”
赵西音轻轻挣了下,“喂,我要回家。”
“你有东西落在我家了,你去拿,待会儿我再开车送你回去。”周启深安排周全,不容她反对。
下车,两人牵着手,一路沉默进电梯、按门锁。
轻悦的电子音提示,门开了。
赵西音却趁机挣脱了他的手,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
周启深回过头,眼里的疑惑一闪而过。
赵西音微抬下巴,直截了当,“周启深,你明明很在意的,有想问的,为什么不直接问呢?”
周启深一怔,“我没有。”
“说谎鼻子要变长的。”赵西音淡定道:“你宁愿鼻子变长,也不愿干脆一点,什么事儿都憋在心里,然后自己脑补,自己给我加戏。”
这话直戳人心,几乎瞬间惹恼了周启深,他已然不悦,重复说:“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