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事?”
雪兔身子抖了抖,从口中吐出一颗泛着熠熠红光的球:“我听说,妖物内丹极阳,可掩盖极阴之体的特性,恳请上仙将我的内丹赠与阿琦,她此生……便不会再受鬼怪叨扰。”
清阳沉声道:“你三百年修行毁于一旦, 从此再也不能以人形与曹琦相见, 你也愿意?”
雪兔顿了顿,眼睛里淌下血泪来:“修行可复, 知音难觅。小妖修行百年,却只得了阿琦一位知己,与她在此畅谈风月的时光,竟比过去三百年更为快意舒畅……不过是耗去一身修为从头再来罢了,与阿琦的性命相比, 又算得了什么呢?”
清阳微怔,脑海里有什么东西隐隐有共鸣,想抓却抓不住。
火红的内丹徘徊在曹琦胸口,光华莹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见他心念坚定,清阳也不再说什么,指引着内丹缓缓融入曹琦的身体,最后在她眉心化作一块淡粉桃花状的胎记。清阳指腹一抹,掩去了胎记上淡淡的妖气。
曹琦的脸色一点一点恢复红润,身体也温暖起来。
雪兔喜极,再次拜谢清阳。他含泪深深地看了曹琦一眼、啄了啄她的掌心,然后恋恋不舍地离去了。
惟愿你此生喜乐安康,万事如意。若有来生,我再来寻你。
清阳轻叹一声,揉着眉心召唤出土地神,让他稍后送曹琦回曹府,随后又问:“此庙中的灵泉,可是真的?”
土地神恭敬道:“上仙恕罪,小神驻守此处不过千年,那时已有灵泉,但是是否如传言所说出自蓬莱,小神确实不知。泉水灵气充沛,常年滋养确于修行大有裨益。泉下有一方结界,小神法力低微,没能探得下面是怎样一番光景。”
清阳点点头,他此时内伤颇重,灵力已不足以支撑他带姜橙回宫,必须先找个地方休养调整。既然有灵泉,那就近水楼台罢。
打横抱起姜橙,少女还酣睡着,朱红裙裳包拢着柔弱无骨的曼妙身姿,刺绣交领半遮半掩,隐约可见一片玉骨冰肌。
清阳从前不觉得有甚,今日不知怎的,掌心里竟是滚烫一片,叫他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
所谓灵泉,不过一个十尺见方的小池塘。清阳用灵识一探,发现水下深不可测,他捏了个诀,直接抱着姜橙跳入泉中。
一开始是清凉的,水中绿藻丰茂、鱼虾遨游。再往下沉,水温渐渐升高,各种生物就少了许多,并伴有丝丝缕缕的灵气飘荡在周围。
沉到某一处的时候,清阳忽然感觉到结界的波动,但他身体只微微停滞了一下,就穿透轻薄的结界,继续下坠。自那往下,就再也看不到任何生物了,灵气倒是愈发浓郁,让清阳整个人都舒畅了不少。
为何平凡生灵和土地神都过不了结界?而他和姜橙却可以不费吹灰之力就穿越了?清阳心头疑窦丛生,不待他细究,双脚已经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环顾四周,泉底空空荡荡,静谧无声,只有无穷无尽的灵气卯足了劲想钻进他的身体里。
不,也不算是完全空旷——
不远处,一座巨大的动物白骨静静地伏在地上,一对漆黑的眼窟窿正无声地注视着清阳。
那是一只凤凰的骸骨。
凤凰乃四大神兽之一,神兽化仙在上古时期曾发展至极盛,龙虎凤龟四大家族门庭光耀。后来随着凡间飞升者的增多,人仙逐渐占据多数,神兽系就开始衰落凋敝。现如今基本闭门不出,只在天庭举行盛会的时候才能见到几只。
清阳判断这只凤凰陨落也不过万余年。它的骸骨摸着还是滚烫的,源源不断地给灵泉提供着暖意。
他不禁想起那个传说——“有火凤涅槃于此”。凤凰一族里,确实只有火凤凰的骨头是天生炽热、万年不熄的。看来传说所言非虚,那么,这灵泉也当真是从东海蓬莱岛移过来的么?
清阳绕着凤凰游走一圈,很快在它胸腹处发现了一块灵气逼人的青石碑。碑上刻画着一只鸟和一条鱼,除此以外一个字也没有。
鸟看起来应该就是这只凤凰,而鱼……严格来说是一位人身鱼尾的鲛人。
这块青石碑应该就是泉水中灵气的源头了。清阳抬手想探一探它的深浅,结果在碰触的一刹那,指尖忽然一烫,无数画面碎片汹涌而来,强行冲入他的识海!
那是完全不属于他的记忆,因为时间久远而断成了不连贯的影像。两个面容不甚清晰的女子,上天入海,游山玩水,秉烛夜谈,情谊深厚。
清阳眸色渐深,其中一个女子,他总觉得是在哪里见过的。
***
乾元到东海的时候,远远就看到沙滩上那丛耀眼的篝火。这是方圆数里唯一的一处明光,舞动跳跃的橘黄色落在他瞳仁深处,温暖又熨帖。
叫他不自觉地就翘起嘴角。
小纾还是穿着那身粗布短裙——大约这样能让她感觉做事爽利一些——她捋着袖子,一边熬煮着什么,一边翻动火堆上的烤鱼,忙个不停。
乾元走过去:“小纾。”
小纾眼睛一亮,欢欢喜喜跑过来,奔到乾元面前又生生止步,双手在围裙上蹭了蹭:“乾哥哥,你怎么来了呀!”
“我一好友今日生辰,我去苎萝山贺寿。路过这里,就来看看你。”
他抬手抹了抹少女鼻尖的汗珠,笑道:“你在忙什么呢?”
少女听到“苎萝山”三个字的时候眼睛微微一亮,随即闷声道:“在给小梦熬药呢,哪儿像乾哥哥那么快活,还能出去玩。”
“小梦怎么了?”
“小孩子调皮,跟人打架,技不如人被打伤了呗。”
乾元皱眉:“伤得厉害吗?要不要我看看?”
小纾摇头:“不必了,他好不容易睡熟。我采了些草药,先将就用着吧。”
她拉着乾元回到篝火旁。火堆上,一口铜锅里飘散出袅袅的药香,小纾抓了几株洗净的草药放进去,缓缓搅动起来。
乾元瞧着像是附近的一种灵草,不由笑道:“没想到你还通岐黄之术。”
少女沉默了一瞬:“村里没有大夫,要看病得去镇上呢,有时候赶不及,就不得不自学一点……”
乾元一怔,顿时想起她幼年失怙,带着幼弟艰难生活,着实是不得已才学会了那么多生存技能。一时懊恼自己怎么又哪壶不开提哪壶。
联想到她方才的眼神,乾元有了主意:“小纾想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吗?”
少女垂下眼帘:“想……可是小梦病着,走不开。”
“那等小梦病好了,我带你们出去玩怎么样?”
少女面露惊喜:“可以吗?会不会影响乾哥哥的修行?”
“不会。”乾元望着她亮晶晶的眼眸,没来由地又是一阵心疼。
“那等小梦病好了,我送他住到镇上私塾去,这样我就能和乾哥哥一起出去玩啦!”小纾扯着乾元的袖子,满脸羞涩甜蜜:“其实去哪里都是无所谓的,只要有乾哥哥陪我就行啦!”
乾元微笑,忍不住吻了吻她的发顶。他曾游历过四海八荒,见识过无数名山大川,两人坐在一起,很是憧憬了一番游山玩水的生活。因着他还要赶去赴宴,聊了没多久便依依不舍地分别了。
***
乾元走后,小纾继续在篝火旁忙碌。海浪卷着雪白的泡沫儿亲吻她的脚尖,少女轻快地哼唱起一首渔家小曲。
歌声悠扬,如清风吹弦,落花飘水。很快,在遥远的蓝海深处,也有缥缈的歌声随之传来!一开始只是几个声音试探应和,渐渐的变成一群声音此起彼伏,最后是大片大片的声音齐声合唱——
那歌声仿佛蕴含着某种魔力,凄艳哀婉,又饱含生机,如三春霏霏细雨,湿润了小纾的眼角。
身后传来沉重的脚步声,少女抚了抚飞散的鬓发:“回来啦?”
高大的身影默不作声地单膝跪下。
小纾笑容不变:“我没有怪你呀,是那个小神仙太厉害啦。”
她闭上眼,陶醉地闻了闻竹签上的鱼肉香气:“是不是很有意思?我找了这么多年,它一个上古神器,却纡尊降贵地去做人家妖丹。我真的很好奇,两万年前,它变成了个什么东西、又躲藏在哪里呢?”
喷香的味道弥散开来,小纾翘着脚丫,一口一口品尝着烤鱼。她浅笑吟吟,仿佛在讲述一件极普通的邻家趣事。
木魇低垂着脑袋,不敢应答。视线里,少女端坐在白礁石上,妖异的白雾一反常态地四下躲避着,丝毫不敢纠缠上去。
这就是它的主人,无所不能的主人。
当年跟着主人屠戮人间的血腥场景还历历在目,结果却是一无所获。主人愤怒发狂,被上古神祇封印。它几个兄弟被关入北冥寺,被青鼎镇压得不能翻身。只有它自己逃过一劫,但也因重伤昏迷,被几个小神仙当成普通蛟妖封印在东海。没有主人的召唤,它不敢擅自出来,索性就隐蔽着休养生息。
也不知道过了多少岁月,有一天突然来了一位蓝袍神仙,抬手破开封印,把它放出来。那人眸光沉沉地盯着它,吓得它以为是为了当年之事来算账的,心急慌忙地朝那神仙喷了一通煞气便逃之夭夭。
那神仙猝不及防,袖袂一下子烧起来,是以没来得及去追它。
令它意外的是,它出来后不久就听到了主人的召唤,尔后还在主人那里再次见到了那个神仙,原来他叫乾元。
锅里浮起一层诡异的紫色药沫,小纾咬破指尖挤了一滴鲜血进去,然后舀了一碗,笑眯眯地递给木魇:“我现在灵力不济,变不出仙丹妙药来,只能委屈你先喝这个了。”
她注视着他缓缓饮下:“这药能治皮肉伤,还有短时间隐藏魔气的功效。你神魂上的伤要另外医治,我已经想到了办法,小梦放心便是。”
身上汩汩淌血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起来,木魇伏地叩首:“多谢您。”
对方咯咯笑起来:“我还要派你出远门呢,不养好伤怎么行。”她指腹轻捻,目光变得意味深长:“帮我盯着她,除了我们,应该还有其他人也发现了。有什么动静,立刻回报。”
“是。”
木魇目送少女迤迤然步入凌乱丛生的礁石中,乳白雾气涤荡在她周围,腰后的墨发似乎又变长了一些。
远方鲛族的歌声越发嘹亮了,恢弘的吟唱萦绕在天海之间,仿佛在热烈欢迎她们的女神归来。
作者有话要说: 剧情君告一段落,恋爱君明天又要登场啦!!
感谢小天使24220944的地雷!感谢留评的小可爱,你们的脑洞真是要笑死我,挨只嘴嘴吧(づ ̄3 ̄)づ╭~
第44章 昆仑
姜橙苏醒的时候,明黄帐缦落入眼底, 周围安静得出奇, 她有些迷茫:这是哪儿?
总觉得自己好像不应该在这儿,那应该在哪儿来着???
脑子里一片浆糊,许多画面飞快闪过, 混乱地交织在一起。姜橙头疼地按了按太阳穴。
一只宽厚的手掌适时按上她额头, 暖意缓缓流入体内, 熟悉的声音在头顶响起:“醒了?可还有哪里不适?”
姜橙呆呆地望着床边暗青衮服的男子, 对方俊眉修眼,面含担忧。过了好一会儿,大脑才终于整理完记忆碎片,姜橙唰的一下子坐起来:卧槽!我好像度过第一次天劫了?!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紧张地问清阳:“我有没有变丑?”
清阳愣了一下,唇角微勾:“哪有渡劫后像你这样的……”
上仙,你不知道脸蛋是女人的身家性命吗??!姜橙二话不说跳下床,冲到镜子研究了半天, 还好还好, 跟渡劫前没什么两样。
要说有什么不同,也就是精神看起来好多了?身体仿佛变轻了些, 之前那种经脉滞涩的感觉已经消失不见。
“上仙……”
“嗯?”
“咱们什么时候再去须弥芥子干一架?我想试试渡劫后实力精进了多少。”
清阳:“……”
然而现实是:热血沸腾的姜橙同学被清阳老师勒令赶快去沐浴更衣。拂晓和唱晚在一旁服侍着,热泪盈眶:“娘娘可算清醒了,您都昏睡两天了,偏生太医还说您没事,叫奴婢们七上八下, 担心得要命。”
姜橙有些讪讪:“我这不是好好的,也没怎么样嘛。”
唱晚说:“陛下心里可要紧着您呢,汤药都是亲自喂的,一点都不许奴婢们沾手。”
手里的皂角啪的落到浴桶里,姜橙瞠目结舌道:“你你说什么?上……陛下喂了我两天饭??”
拂晓捂嘴笑:“是的娘娘。陛下这几天都守在您床前,折子都是送到内殿里来批的。”
姜橙仿佛听到了什么惊悚的事情,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清阳正等她一起用膳,见少女磨磨蹭蹭地挪出来,长发乌黑发亮,脸蛋被水汽蒸得艳若桃李,不由微笑:“沐浴一番果然看起来清爽多了。”
姜橙等宫人们都退出去了,才咬唇道:“上仙,你身体要紧么?我记得薛复洒了一个什么堕天散……?”
清阳微顿,手握成拳在唇边咳了一声:“暂时压制住了。”
姜橙恭恭敬敬地朝清阳行了一个大礼:“多谢上仙救命之恩!若不是你为我挡着护着,无论是薛复还是天劫,我一个都挨过不去。”
清阳默然,一时不知该如何回应。挡在她面前是本能,护住她渡劫……好像也是本能。清阳瞅她神色,似乎不记得渡劫之后的事了,他心中既庆幸松快,又有些奇异的失落和酸涩。
青年转过头,掩下眸中莫名复杂的意绪:“……举手之劳罢了,先坐下吃饭罢。”
一边用膳,一边将后来的事简单说给姜橙听。得知薛复已经彻彻底底嗝屁了,高悬头顶的铡刀终于消失,姜橙简直要跳起来欢呼;听到雪兔少年把妖丹送给曹琦保命、自己从头修炼,她又感慨唏嘘不已;最让她惊讶的是木魇的出现,而打得它落荒而逃的居然是自己?!
姜橙瞪着自个儿白皙娇嫩的手掌,表情难以置信又跃跃欲试:“上仙,我说真的,咱们什么时候再练一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