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丝丝探出脑袋,软塌塌地靠在姜橙肩上:“姜姜,陪我下棋吧!”
姜橙浑身一哆嗦,差点把书扔下树。自从她教会唐丝丝下五子棋,这姑娘简直爱不释手,一有空就拉着她切磋。
只是她在这方面的天分实在是不咋地,姜橙许她反悔都救不了她那盘臭棋。即便如此,这傻姑娘还是觉得很有意思,屡败屡战,乐此不疲。
“咳……我记得下个月就是琅山圣会了,你准备好了吗?听说这次来的人多了,说不定会有优秀大好青(妖)年(怪)看上你呢!”姜橙努力转移话题,就是不想下棋。
唐丝丝听了,表情恹恹:“哪有什么优秀大好青年,都是些歪瓜裂枣,只会色眯眯地盯着我,修为低微还拽得要命,哪里比得上乾元神君?”
她媚眼一挑,含羞带怯:“想我家乾元,那叫一个谦谦君子温润如玉、高山仰止景行行止……”
打住打住打住!姜橙懊恼地抱住脑袋,她居然自己把自己往坑里带!任何与男人有关的话题,最后都能被唐丝丝拐弯抹角地扯到乾元神君身上去。这位唐同学放在现代那绝对是个语文学霸,每次说到她男神,吧啦吧啦能吐出几十个形容词从来不带重样的,直把乾元夸成天下地下绝无仅有满身优点亮瞎眼的好男人。
姜橙表示颜狗脑残粉真是太可怕了!我刚才怎么会忘了这一茬啊!!
已经准备好被唐丝丝魔音绕耳的姜橙,闭着眼等了一会儿,却发现耳边静悄悄的不对劲。疑惑地转过头,就见唐丝丝瞪圆了眼睛,张大嘴巴,惊惧万分地指着树下:“姜姜姜姜姜……姜那、那……那是……”
姜橙顺着她的目光望下去,只见海棠树下静静站着一黑一白两个身影,正仰面朝她们看。
白衣的身材高瘦,面色惨白,长长的舌头吐出来直直垂到胸口;黑衣的身宽体胖,一脸凶悍,与姜橙视线对上,肃色道:“你可是姜橙?”
黑白无常?
黑无常的声音低沉阴冷,宛如从地底下传出来一般。唐丝丝瑟缩了一下,姜橙安抚地拍拍她的手,然后跃下树,朝二人拜揖:“小妖正是姜橙,不知二位鬼差大人找我何事?”
黑白无常,只缉拿凡人鬼魂,按理说和妖族是井水不犯河水,怎么会寻到她头上来?
两人不说话,朝旁边各跨开一步,姜橙这才看见他们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不,严格来说是一个女鬼,她披头散发,面泛黑气,飘上来见了姜橙,一对乌青眼眶中竟淌下两行血泪:“姜姑娘……”
姜橙仔细瞧了半天才认出来,一惊非小:“梁小姐?!”
这女鬼竟是不久前刚刚救过她性命的梁绛!
姜橙上下打量她一番,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那位青春妍丽、鲜活美好的闺阁千金,怎么突然就变成了一抹形容枯槁的幽魂?
“姜姑娘,我被恶人下毒所害,已经不在人世了。”梁绛抽泣着,整个人微微颤抖:“我爹娘白发人送黑发人,必是悲痛欲绝。而那恶人却逍遥法外,占了我的东西兀自快活,我不能忍!不能忍!!”
姜橙惊愕不已:“什么时候的事?怎么不叫我,我现在去救你还来得及吗?”
梁绛摇头流泪:“初时我以为是吃坏了肚子,没想到很快就毒发了,连大夫都没来得及赶到,我已经魂魄离体……”
姜橙倒吸一口冷气,不由看向黑白无常,还没开口,黑无常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冷冷地警告道:“生死簿上,此女阳寿已尽,你莫要逆天而行!”
好吧,强行抢了魂魄救回去,篡改生死簿,不仅对梁绛无益,对姜橙自己更是灭顶之灾。天道会发现梁绛是逃脱生死之人,不多时还是会把她弄死,甚至死得更惨;而姜橙逆天而行,就等着更厉害的神仙来收拾她吧!她一个小妖精,连长砚都打不过,哪里是那些正规军的对手。
梁绛捂着脸哭得更厉害,她双手骨节淬了剧毒,根根泛青,触目惊心。姜橙看着刺眼,眉目间已有隐隐怒气:“是什么人所害,你知道么?”
她想不出来,一个连妖怪都能救助的善良心软的小姐姐,怎么会与人结仇。
“是我那好姐姐梁缃!!”
梁绛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凄厉,一股煞气扑面而来!姜橙心头暗惊,这姑娘枉死,怨念已经积得很重了。
“那个贱人!嫉妒我为端王所青睐,以为我死了就轮到她做端王妃?做梦!”梁绛怒瞪着血红的双眼,恨声道:“我本来想弄死了她再去地府,结果还没来得及报仇,就被两位鬼差带走了……”
她尚未恶化成厉鬼,其实根本无法伤到凡人。白无常补充说:“我们去勾魂时,她强烈要求见你一面。见她掌中确有你留下的印记,我们便带她过来了。”
他向姜橙走近一步,低声道:“她怨念太重,若有什么要求,你最好先答应下来,免得人间再徒增一只厉鬼。
白无常面色僵硬死白,话是商量的口吻,表情却如军令状般严肃无情。姜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看向女鬼:“所以,梁小姐,你想让我为你报仇?”
梁绛点点头:“我确是希望姜姑娘能替我杀了梁缃。尔后……我是家中唯一的嫡女,不想爹娘伤心,所以想请姜姑娘附于我身体,替我活下去,奉养父母……”
啥??姜橙惊呆了。前半句她还能接受,后半句……是什么鬼?!
她略带迟疑地望向黑白无常:“那个……两位鬼差大人,杀人,可以吗?附身……这算篡改阳寿不?”
二人默了一瞬,黑无常一板一眼地回道:“你若要杀人,只损自己的修为和功德,与我们无关。附身不算篡改阳寿,阳寿是指凡人魂魄的寿命,此女魂魄已归地府,肉身如何,我们不管。”
这就是两手一摊随你折腾后果自负的意思咯?姜橙乍然接到一个烫手山芋,也不知如何是好。她来回踱了几步,搓着手和梁绛商量:“梁小姐,你看,我替你报仇就算了。代你活着,欺瞒父母……这样,不太好吧?”
梁绛面色凄楚地飘到姜橙面前,朝她盈盈一拜,悲泣道:“爹娘养育之恩尚未报答,我怎敢先走,叫他们伤心。姜姑娘只需替我活到为二老送终即可,几十年时光,于姜姑娘成千上万年的寿数而言,不过是沧海一粟。”
呃……话是没错,但姜橙在琅山逍遥快活惯了,忽然叫她去过梁绛那种规矩繁冗的官宦小姐生活,想想就很恐怖好吗?
正苦恼着,白无常抬头看看月色,尖细的嗓子喊了声:“时辰不早了,该上路了!”
说着便将枷锁套到女鬼身上。梁绛知道不能再呆下去,血泪滚滚淌落,哀怨至极地喊道:“姜姑娘!你说欠我救命之恩,我无需你还命,只有这一桩心愿,还望你替我实现……!”
地面忽然阴风大作,无端化出一条黑色甬道,两个鬼差拖着频频回首的梁绛走进去,很快就消失不见了。
湖边又恢复了平静,姜橙石化般滞立在树下,久久回不过神来。
唐丝丝张望了好一会儿才敢跳下树,刚才的对话她都听见了,待走近姜橙细细观察了她的表情,才陪着小心道:“姜姜,你真的……要去吗?”
姜橙一脸严肃:“丝丝,我去把那凶手抓过来埋在你树下给你当肥料,然后我逃走躲起来行不行?”
话音刚落,就听见头顶雷云翻滚,一道紫电惊雷突然从天而降,笔直地劈落在她们身边!一声巨响,将姜橙平常晒太阳的那块石头轰炸得粉碎!
石头:??????
姜橙和唐丝丝:!!!!!!
唐丝丝吓得魂飞魄散,抓着姜橙的胳膊拼命摇晃:“啊啊啊啊啊你看到没!那女鬼下了咒,你欠的债不能反悔了!要遭天谴的!不要把凶手带过来祸害我啊啊啊啊!快走快走快走!快点滚到阚京去啊你!!!”
姜橙:“……”尼玛我算认清了这塑料姐妹花情!
到底是触了什么霉头啊,一坑接一坑地往下掉!妖怪也有水逆期吗??
被强制外派出差的姜橙决定有空要好好拜一拜辰星大神。
第9章 新生
阚京郊外,独蕴山庄。
林风苑,内室帘帐重重,充斥着药草味和血腥气,不断有压抑的哭声传出来。丫鬟婆子们在廊下立了一排,战战兢兢,大气都不敢出。
她们府里的三小姐,不知吃坏了什么东西,突然上吐下泻,卧床不起。等大夫进门,姑娘竟然已经去了!据眼尖的小丫头说,三小姐七窍流血,面色青黑,那大夫胆小不敢下定论,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中了毒。
侯夫人已经在赶来的路上,还不知道要怎么悲恸震怒,三小姐是府上唯一的嫡姑娘,是侯爷夫妇俩的掌上明珠。这明珠说没就没了,她们这些伺候的人,不打死也要拖出去发卖了罢。
几个胆小的小丫头已经害怕得哭起来,婆子们也是愁云惨淡。众人正焦虑着,就听一阵纷杂脚步声由远及近,一行人挑着灯笼快步进入院中,领头的嬷嬷搀扶着一位珠翠红氅的贵妇人,正是威远侯夫人成氏!
成夫人踏进内室,就见几个庶女和梁绛跟前的丫鬟们站了一圈,抽抽嗒嗒地抹着眼泪。床幔帘帐深垂,一时看不清里头状况,驻府的曲大夫站在一旁,低着头不知在念叨什么。
“绛儿怎么样了?”
声音一出,室内瞬间陷入死寂,所有人低眉顺眼,不敢应答。成夫人心里一沉,来的时候下人只说三小姐吃坏了东西,肚子痛得起不来。怎么看其他人的表情,像是十分凶险的样子?
成夫人快步走到床前,一把掀开帘子,整个人霎时被震住,腿一软差点坐倒在地:“绛儿——!”
床上的少女双眸紧闭,脸色乌青,七窍都有干涸的血迹,俨然已经断气多时。
成夫人身子晃了晃,扑倒在床上,隐隐含泪:“绛儿……这是怎么了……”
屋里又响起一片低低的啜泣声。
姜橙醒来的时候,只觉浑身疼痛,仿佛有无数针尖在扎她,想开口叫水,又像被掐住喉咙般发不出声。眼睛勉强睁开一条缝,就见床前一位贵夫人紧紧拉着她的手,双目通红,憔悴的脸上写满了哀恸。
五脏六腑像被车碾过似的,姜橙默念法咒,一丝清凉从丹田化开,蔓延到四肢百骸,她这才感觉舒缓了一些。刚刚复苏的破败身体一时气血翻腾,姜橙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成夫人一个激灵,猛地抬头看向姜橙,四目相对,她惊喜至极:“绛儿你醒了?可吓死娘了!”
四周哗然,众人面面相觑难以置信,三小姐明明已经断气快一个时辰了,怎么突然活过来了?是诈尸吗?
成夫人激动得又哭又笑,好不容易在丫鬟的劝慰下平静下来,按了按眼角扫视屋内,几个庶姑娘或惊喜或疑虑,或惊慌或平静,丫鬟婆子们也在窃窃私语,
成夫人眼底闪过一丝阴霾,冷声道:“绛儿刚刚苏醒,需要休息,你们全都出去罢!——不,焦嬷嬷刘嬷嬷,给我把别院里所有下人看管起来,姑娘们全部回房不准出来!”
她表情陡然变得狠厉:“这件事情,我要严查到底!”
曲大夫行医三十年,见过十几个服用紫酢青之后极快毒发身亡的,但从没见过谁中毒后还能捡一条命回来。
他确信自己判断无误,梁三小姐这症状,确确实实就是紫酢青中毒。而且他赶来的时候,三小姐明明已经去世了,可过了没多久居然一口气又上来了,毒素还在慢慢消退中,简直令人匪夷所思。
莫非真是这侯府福泽深厚,有神灵保佑?
事关重大,曲大夫也不敢隐瞒,待屋内人清退之后,便将之前的状况和自己的判断原原本本地说给成夫人听。成夫人静默半晌,坐到床边轻抚着姜橙因疼痛而汗湿的面庞,柔声道:“绛儿现在感觉如何?还有哪里不舒服吗?”
姜橙颤颤巍巍地指了指喉咙,那里痛得说不出话来,她严重怀疑这具身体被毒哑了。
成夫人朝她手臂扫了一眼,拉过被子盖得严严实实:“放心,曲大夫会给你开药养好嗓子的。”
她重新走到曲大夫面前,声音凝重而暗含威势:“曲大夫是我侯府的老人了,是非轻重,当有自知。三小姐平日诚心礼佛,这次多亏了菩萨保佑,中毒不深,才从鬼门关里回来。往后康复,还请曲大夫多多照料,你的医术,侯爷与我是再信任不过的了。”
“夫人放心,三小姐吉人自有天相,老夫自当尽力助她痊愈。”曲大夫躬身作揖,将之前的疑虑表情收敛得滴水不漏。
姜橙还以为自己一来,就能立刻用法术祛毒、恢复健康。没想到那毒物如此猛烈,体内脏腑骨血几乎没一处好的,致使她魂魄与身体契合得异常艰难,空有一肚子法术,别说疗伤了,就连隔空取物都做不到。
这几日只能形同瘫痪地躺在床上,药汁一碗接一碗往胃里灌,真真苦不堪言。她房里的一等大丫鬟拂晓和唱晚被放回来继续照顾主子,两人跪在床前哭得泣不成声,自责没有照顾好姑娘,被小人趁虚而入,差点酿成大祸。姜橙听得脑核疼,摆摆手表示并不怪她们,这才换得耳根清净。
姜橙不知道成夫人有没有调查出凶手来,她也不敢魂魄离体去探查消息。长砚曾说过:如果原身魂还在体内,那么附生魂离体无碍;如果原身魂已消失、附生魂再离开,这具身体马上就会开始腐败。附生的时间越长,身体腐败的速度就越快。
梁绛一身娇皮嫩肉,烂成丧尸可就糟了。
闲来无事,姜橙开始阅读梁绛的记忆。梁绛的父亲梁湛四十多岁,是大燕赫赫有名的骠骑大将军、威远侯。为人勇猛狠厉,用兵如神,是让西庭关外的北狄人闻风丧胆的存在。他如今不在京城,正在边疆巡关。
而侯夫人成氏并不是梁绛的生母。梁湛的元夫人在梁绛四岁时病逝了,妾室中以成夫人最得宠爱,便被抬为了继夫人。她虽育有一对双生子,却对元夫人所出的二子一女视如己出,把世子梁墨教养成“阚京四君子”之一、嫡小姐梁绛也是才貌双全,闺名远播。
是以,成夫人在官眷圈中的名声很好,连梁绛的亲外祖家都很赞赏她。梁湛对她更是爱重,还上书朝廷为她请封诰命。绝对是个不容小觑的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