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这个样子,男人只是笑了笑,并未将内心得到的满足显露太多。
“慢慢吃,小心烫。”把她顾及到位了,他也开始动筷。
全情投入的早餐时间,厨房里只有窸窸窣窣的进食声。
因为室内和室外有温差,玻璃窗的四个角凝结了一层薄薄的水雾,不经意地隔绝了窗外狂躁的天气和压抑的天光,同时,尽所能的不让厨房里温馨的灯光外泄太多出去。
重霄是觉得,今天这锅方便面煮得确实不错。
鲜嫩的莴笋是点睛之笔,土豆加深了汤的浓度,爆过的五花肉和油香则与面饼本身的香味完美契合……以前真没发现自己在烹饪方面有这等天赋。
等时舟彻底放下筷子,他将整只锅端到面前大快朵颐起来。
然后毫不意外的,听到身旁响起相机快门的‘咔嚓’声。
“这有什么好照的?”重霄勾首吃面的动作停顿了下,都没有斜眼看她,已然默许了中二少女的记录行为。
时舟低首看着刚抓拍到的照片,男人定格在她的手机屏幕里,眸光专注,表情沉敛,因为口中有食物,脸颊稍稍向外突起,有一丢丢性感。
“吃相很痛快,我很喜欢。”她道出内心感受,惯来直白,好像天生不懂得害羞。
重霄把锅内最后那点汤喝完,放下碗筷,转过脸给了她一记相当正式的眼色,“我和周慕凉,谁更好看?”
昨晚他也扫到了于思洁手机里那张自拍。
从娱乐公司挖掘培养明星的清奇角度评价,是个能直接出道靠脸吃饭的家伙。
而‘喜欢’和‘好看’是两个概念,所以重霄认为时舟会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算他吃饱了无聊想找茬吧。
忽然想刁难她一下。
中二少女果然露出一抹难色,旋即,采取迂回战术,委婉的劝他道:“不要攀比,不好的。”
太子爷翘起嘴角,笑得有点儿坏还有点儿痞气,“毕竟要竞争。”
“刁难你的是纯洁,为什么你要来为难我?”这点承上启下因为所以的逻辑能力,时舟还是有的。
“谁让你老是偏袒她呢。”重霄眼里眉梢溢出真假参半的情绪,语气也一样,“之前要不是闫一宁和于思洁主动说起四年前的事,你不会顺势进来把话说开,我猜得对吗?”
时舟没接话。
看上去和往常一样淡定的小脸,隐隐约约流露出某种怯意。
或者说是逃避更为精准。
重霄捕捉到了,侧身屈起胳膊搭在餐台边,笑着叹了口气,“昨天晚上的情况也一样,依着于思洁的意思把周慕凉叫回来,之后大家都在看那张自拍,你很想跟我解释,但你怕有些话当着于思洁的面说,会伤她的自尊心。我不是在向你讨公道,我只是很好奇你为什么那么在意她的感受,甚至明知道她的做法不合适还是不惜眼瞎式的助纣为虐,跟我说说,你心里怎么想的,嗯?”
末了,他也用了个带着疑问式霸总语气的‘嗯?’来烘托对话语境。
确实很有趣。
时舟得心应手的用起来,插科打诨效果显著。
但被重霄用在话语里,只有绝对的压迫感。
坦白说吧,重霄根本不怕周慕凉回岛。
他就在时舟身边杵着,超过五米都算远了,谁能当他面把时舟拐走,他亲手做块牌匾跪着献上。
时舟看他的眼神意味着什么,不瞎都看得出来。
周慕凉离开整四年,人在新海市还要编个蹩脚的理由藏着不露面。
不过是个怂货而已。
反而,时舟对于思洁的在意,更让重霄在意。
有些人是瞧着精明,实则活得糊涂,时舟是揣着明白装糊涂的典范。
这一次,重霄不想配合她含混过关了。
在男人不给商量余地的眼色注视下,时舟避无可避的别过脸,烦躁的隆起眉心,露出一个‘好吧算你狠’的不那么中二的表情,不甘愿地、一字一顿道——
“这是纯洁找到的和我的相处方式。”
“不能打破。”
“她要照顾我,保护我。”
“不然她会觉得自己没有用。”
时舟说着,转过脸来与重霄正视,“我不想伤害她,天才也需要朋友。”
虽然一开始只是猜测,但此刻听她亲口说出来,重霄还是没忍住脱口而出:“果然是这样。”
时舟弯起眉眼冲他笑笑,眼里酝起一片成熟的无奈,“阿凉也一样,他不再喜欢我了,和我保持距离是他保护自己的方式。他和纯洁,都害怕被我吃掉。”
这里的‘吃掉’是‘吞噬’的意思。
重霄能够明白的。
世人追求不平凡,那是来自平庸骨血里的本能。
当天生卓绝的时舟出现在眼前,于思洁也好,周慕凉也罢,不受控制的靠近膜拜她,事事以她为中心出发、行动,思量一切的一切……在这个过程里逐渐丧失自我。
所以于思洁才会说,她和周慕凉是两个卑微的可怜虫。
“吃掉他们,不是你的本意。”重霄伸出手拍了拍少女的脑袋,手感不错,于是又加重了点力道,五指探入柔软的发丝里,享受的揉了揉,“再说你也放过他们了,不是吗?”
时舟乖巧的‘嗯’声,点点头:“这也是没有办法事。能力越大,责任越大。”
这是身为天才的自觉。
好的,至少重霄知道后面那句八字箴言是蜘蛛侠叔叔的金句。
能开玩笑就表示没事了。
时舟对他说了以前从不曾对任何人说的心里话,感觉彼此间的关系更进一步,要求也就多了起来:“别生纯洁的气,和我一起保护她,怎么样?”
重霄才将阴转晴的脸瞬间垮下来,“不怎么样。”
时舟被他没控制的凶残眼神瞪得直撇嘴,委屈巴巴。
“别装可怜,没有用。”重霄逐渐识清她的套路,甚至能够发起反攻,“你这一天天的把我当重点目标观察,就不怕自己不小心把我吃了?”
当然,这里的‘吃了’,也是‘吞噬’的意思。
重霄现在是重灾区没错吧?
和时画家住在一起,对她有求必应,都不知道‘拒绝’两个字怎么写。
太子爷以前不是这样的,控制欲超强的潘女士都拿他没办法。
他超有自我,还很刚!
“不怕的。”时舟肯定的摇了个头,站起来,伸出双手捧起他的脸,状似空无一物的眸中,映入男人的轮廓,“不久的将来,某一天,我会被你吃掉。”
“……”
、
第22章 我撩得他呀
封闭的卫生间里, 忽然发出‘嘣’地一声, 短促且爽快的声音。
橙红的火光从金属打火机的出火口腾升而出, 在男人修长的指尖中轻轻摇曳, 他勾首将含在唇瓣间的香烟点燃、深吸, 再昂首吐出淡青色的烟雾——完成暂时疏解的全过程。
换气扇开着, 细微地嗡嗡声乐此不疲的钻进重霄的耳朵,像好几个迷你版的中二少女绕在他周身, 不停地碎碎念。
他是不嫌烦的。
弓起背靠在浴池边的米色瓷砖上, 享受的将那支烟吸完, 而后, 重新再点上一支。
至此时,脑中更加清晰——
【不久的将来,某一天,我会被你吃掉。】
是单纯向往的诉求, 更是美好的心愿。
于她,对他。
听时舟正色望着自己说出这句话时, 先前几秒, 重霄严重怀疑这姑娘在开车?
然后中间几秒,他心里泛起毛毛的惊悚之感。
总有个中二少女真身是毒蛛黑寡妇的错觉:她于千千万人群中选他一人成为伴侣, 而他们孕育后代的方式是违背常理的由他吃掉她?
……重霄觉得自己疯了。
最后几秒, 他从天马行空的意识流里抽离出来, 给这句话做出正确解读——时舟说的‘吃掉’,依旧是‘吞噬’的意思。
时舟相信他可以不受自己的影响,同时, 还能反过来左右、伤害或者爱护她……都是可以的。
她亲自赋予了他这种权利。
而重霄,他只是以着一种‘不抱任何期待的颓然姿态’走进中二少女的世界,后知后觉在她的世界里找到久违的归属感。
所以,当时舟邀请重霄拥有自己……他受宠若惊,欣然应允。
有些事情不能再拖了。
两支烟结束,男人节制的收起打火机与烟盒,拿出手机,调出那条台风来临前收到的短信——
来自他的父亲重敬:【儿子,过几天我要到新海市谈生意,见一面?】
示好意味明显的语句,尤其开头颇为正式的‘儿子’的称呼,既突出了血浓于水的亲情关系,还加深了身为父亲对儿子的重视。
重霄寻味半响,勉强抬起手指打字,耍着心眼儿回复:【实习略忙,才看到。到市里给我电话。】
稍适,完成四年来父子两除了新年祝福外的划时代友好交流,垂下拿手机的手,昂起头望向天花板的排气扇窗口,自.虐似的强忍下比从前都要爆发得强烈的烟瘾。
再多的烟也解不了他的渴。
索性不抽了。
原来爱情能够使人盲目,也可以让人变得清醒。
真他妈……
有趣!
*
台风在新海市及周边肆虐了三天。
第四日,雨过天晴。
大海恢复了令人踏实的平静,海上的云逐渐褪去铅色,阳光跃跃欲试的从云层后渗了出来,试图驱散城市大街小巷里的阴霾与潮湿。
明珠岛上,重霄特定请了半天假打扫卫生。
屋子里就交给家政阿姨了,他主要负责外面被台风吹来的树枝树干、积攒了垃圾的游泳池,把猫树归位……等等粗重的活计。
时舟换了条他从没见过的度假风碎花裙,坐在他刚收拾干净的白色摇椅上,抱着一瓶酸奶,优哉游哉的喝。
下午出了点太阳,她特意戴上那顶宽边大草帽遮阳,脚上闲散的蹬着双纯黑的人字拖,白净的腿挂在摇椅上一晃一晃的,偶尔会拿起手机,对准劳作的男人‘咔嚓’两下。
宛如一个无忧无虑更不需要尽职尽责的监工。
重霄站在放干水的游泳池中央,抽空看了她一眼:“冰箱里不是没酸奶了么?”
台风来的三天,以于思洁为首的那帮家伙搬空了厨房,连冰箱里的苏打水都没剩下半瓶。
于是他很想知道今天也没出门的中二少女是如何在严峻的情况下,守住了那瓶酸奶?
“我房间里还有个冰箱。”时舟悠闲望住略显困惑的男人,坦然道出真相:“还有微波炉、咖啡机、蓝莓蛋糕……自热小火锅。”
重霄听得瞪眼睛,“昨晚我饿得半死你就没想接济一下?”
“生死存亡之际,暴.露存货等同于自取灭亡。”少女无情无义地说完,咬住吸管,小嘴轻微撅起,吸一大口最喜欢的芒果味儿酸奶。
看到中二少女并不关心自己的死活,享受的喝着酸奶,两条腿挂在摇椅边缘晃啊晃的,重霄就觉得……觉得你开心就好吧!
“是个狠得下心肠干大事的人。”他予以赞叹,弯身把水管拿起来,示意这姑娘搭把手,“去帮我把水龙头拧开。”
时舟小声念叨着‘为什么狠心肠能做大事的我要帮你呢’,去到事先接好水管的红色水阀前,空出左手握住圆形的阀门,不走心的左右拧了下,甚至连腰都没有弯……
“拧不开。”她回首看向站在泳池正中心的男人,十分真情实感。
重霄每天至少要被她气笑三次,今天才第二次,还不错,还在接受范围内。
为了证明自己的随和,他甚至参照她的套路说话:“所以你要不要尝试激发体内潜能,助我完成清理泳池之大业?”
潜能少女静淡的美眸里溢出怀疑之色,“就为了帮你拧水龙头?”
“你都没用力。”男人收起笑容,眼色警告。
“不能用力,整个海岛会因此被我毁灭,这么做太危险了。”少女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
“那不洗了。”男人双肩下沉,给了个放弃治疗的态度。
“不行。”少女不同意,“你已经是个成年人了,要学会自己解决问题。”
重霄闹心的皱起眉头:“喂?”
时舟被他浑身散发的低气压唬得缩了缩脖子,护着手里还剩下大半的酸奶,侧着身,随时往后撤的样子,不忘提醒:“你先开始的。”
她一脸认真又明显露怯的小模样,重霄差点破功。
两个人保持距离陷入没完没了的贫嘴ing模式,重敬先生就是在这时候来到半掩的铁门前,登门造访——
“门开着,我就冒昧进来了。”正值中年鼎盛的重敬丰神俊朗,通身成功人士的从容气质,缓步来到中二少女前,笑着与她招呼:“时小姐,好久不见。”
时舟盯着他的眸光一瞬疑惑,又望了望跟在他身后一身秘书装扮的年轻人,很快想起眼前这位是重明钰老先生的儿子,更是此刻站在泳池中央,为了拧不拧水龙头的问题跟自己闹脾气的男人的——亲爹。
“他吓唬我。”时舟用无辜的目光指向重霄,改为低声嘟囔:“不就是拧个水龙头,上纲上线。”
重敬微愣,这才发现站在泳池里的家伙是自己的儿子。
这下更茫然了。
他跟时舟有过一面之缘,大约两年前就知道老爷子与她关系不错,是难得的忘年交。
此行替父亲办事是为顺便,没想来了之后,在时舟的家里见到重家第三代单传……还一副住在这里连室外卫生都负责包揽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