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衡冷笑问道:“她与你说了什么?有没有敢与你说卫炔因她死在了边境?”
卫炔?姜毓微愣,想起了福安最后提及的有一人因她再没有从疆场上回来,那个人叫卫炔?
祁衡瞧着姜毓似怔愣转而好像又明白的样子,嗤了一声,道:“卫炔从小被林家收养,可他父母当年也是为了林家而死,是以从小与我一处习武。早年林家的死士还不够,为防朱氏加害,外祖不得不将卫炔安排在福安身边护卫,不知为她挡了多少危险。”
“福安幼时便说将来要嫁给卫炔,虽孩童戏言当不得真,可看他们青梅竹马情谊甚笃的样子,我们都默认了这门亲事,外祖为此一早让卫炔去了疆场历练挣军功,所有人费尽筹谋只为换一道福安婚嫁随心的旨意,最后终于得到了,她却变了卦,要嫁入安邑侯府。”
“安邑侯府……”祁衡的眸中结了冰霜,斜斜挑起的唇角几分讥诮,“呵。”
“他们成亲的那天边境有一小撮胡人作乱,只是很小的动乱甚至不必大将出手,可卫炔亲自去了……回来的人说,卫炔是为了捡一个平安符。”
“丫头,”祁衡转眸看着姜毓的眼睛,冷而深重,“在本王的心里那些事情,不比天堑浅。”
呕心沥血的筹谋付诸东流,情义的辜负与背弃,有恨,有愧,往事千丝万缕,但姜毓感觉得到,这只是其中的一个因。
“老安邑侯还在的时候,安邑侯府虽然不再煊赫,倒也还算平平,后来安邑侯府的世子继承爵位照着老侯爷的路子看着也算安稳,只是那新侯爷意外早亡,爵位才落在了封晏的手里。若妾身打听的不错,安邑侯府是到了封晏的手里之后才投靠了太子。”
“王爷疏远,甚至与福安公主决裂,是为了保护她。”
姜毓看着祁衡,眼中是绝对的笃定。
祁衡的爱憎有的时候分明到鲜艳,对皇帝,对朱氏,若是他真的恨,那就一点都不会在乎,甚至也根本不会让她与福安公主接触。她第一回向他提及福安公主的时候即使他冷嘲热讽,却实际未置一词不曾阻拦,也是他这般态度,她才继续与福安来往了下去。
“丫头。”祁衡的眸底微深,看着姜毓的眼中带了几分隐隐的危险,“你不要自作聪明。”
姜毓的眸底坦然,丝毫不为所怵,“妾身说的对与不对,王爷自己的心里最清楚。”
灯火明媚,祁衡隔着棋坪与姜毓互相望着,威胁深沉望着澄澈坦荡,仿佛是一场较量。
“嗤。”
很轻的一声笑,祁衡扭过了头去。
“当着我的面说说这样的话,这般肆意揣度,你的谨小慎微呢?真是愈发胆大了。”
祁衡的唇边眉眼皆带着笑意,浑身的冷意撤得干干净净。
姜毓的下颌微收,柔婉道:
“是妾身失礼了。”
祁衡的唇浅浅勾着,看向桌上那明艳的灯火,侧脸轮廓刚毅,可姜毓望着他,只觉得刹那沧桑。
“人情世故,你体察入微,可到底,”祁衡顿了顿,有几分包容,也有几分叹息,“你还是太小了。”
姜毓的眼睫颤了颤,她明白祁衡的意思。她是长在鼎盛世家的嫡女,哪怕她活了两辈子比别人更见多了世态,却也只限于那那一方天地,你死我活来去也不过为了些上不了台面的儿女私情。
但祁衡不一样,祁衡经历过的,是她永远也无法想象到的。往事种种随口一件,便抵她一生仇闷。
每多知道他一分,便多见一分人世悲凉,甚至无法试图感同身受。
“不提这些,怪烦人的。”
祁衡的语调轻巧,站起身来,“你这丫头太聪明,我看这棋你也不想下了。”
祁衡的眸光在屋里随意扫过,瞧见翠袖搁在桌上的一张琴,抬步走了上去,“这儿什么时候多了一把琴,你弄来的?”
姜毓不再提福安的事情,这是一道似是而非的题,立于是与非之间,好像能解,却好像永远也解不开。
“这原是从我从肃国公府带过来的,妾身十岁生辰之时祖母用重金寻来的古琴。”姜毓缓缓行至祁衡的身旁,“只是妾身的琴艺普通,技艺也生疏了,到底是辜负了这把琴。眼看着在库里积了灰尘,便让翠袖搬了出来,也让这琴见见光。”
祁衡的指尖轻轻从琴弦上划过,淡淡道:“扶风。”
姜毓愣了一下,脱口问道:“王爷也知道这琴的名字?”
祁衡没有答,只是指尖在琴弦上一按一拨,划出了一串琴音。
“这琴果真甚好,当年朱氏为了她女儿想从琴主人的手中强抢,弄出了一场追杀,却始终都没到手,没想到是落在了肃国公府,难怪后来不吭声了。”
姜毓哪里知道这些,她从小到大所用无不是最好的,东西到手了便到手了,哪里知道什么其中曲折,再说她也不必操心这些。
“王爷会抚琴?”姜毓问道。
“君子六艺,岂有不习的?”祁衡侧眸瞥向姜毓,问道:“在你眼中,本王是不是特别像不学无术的?只知道打打杀杀,嘴皮子功夫?”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搁人堆里不说,你可没有半分像贵胄子弟的
心里想想,姜毓嘴上却半分不敢承认,“王爷何出此言?”
像是看出了姜毓心中所思,祁衡撩了衣摆在桌前坐下,双手搁上了琴弦。
作者有话要说:兄妹感情很复杂,介于原谅和不原谅之间。福安的故事也很复杂,情节带到她一回挤一部分,挤完了就送她走~~
第75章
琴声很低,仿佛是低低的絮语,初初只道是寻常,可转瞬间琴音忽得拔高带得人心神一震,姜毓不由凝神看祁衡的指法,只看着那修长的指尖在琴弦间轮转,明明奏出的是紧密连绵的的弦音,那指尖从琴弦上划过却悠闲如闲庭散步,好似只是轻描淡写地一拂。
渐渐的姜毓不再看祁衡的指尖,那琴音一路高扬,高亢琴音里隐隐的透出了一种杀伐之气,仿佛疆场搏杀千钧一发。
姜毓曾见过不少琴艺高绝之人,单论技艺祁衡或许稍逊一筹,可那抚琴之时携了的气势,却是那些长居安逸之人难以企及的境界,或许只有祁衡这样真正领会过战场的,真正浴血奋战过的武将才能在抚琴之时透出这样让人心神激荡,甚至到“毛骨悚然”的威势。
琴音在高扬激荡里戛然而止,祁衡只弹了半曲,仿佛就是简单为了同姜毓展示他的琴艺,祁衡倏然收手,掌心覆于琴弦之上,似是要压抑住什么。
姜毓的眼睫颤了一下,倘若她没有看错的话,祁衡方才跟着琴音眉眼间透出的,是杀意。
祁衡侧头看向姜毓,笑了笑,“丫头,可心服口服?”
姜毓认输素来爽快,道:“王爷琴艺高绝,妾身自愧不如。”
祁衡站起身来,随手掸了一下衣摆,道:“夸得这样干脆,总觉得像是奉承,你说起那些场面话跟背死书一样,眼睛都不眨一下,忒不上心。”
那你要我说什么,难得从心底里夸奖了他一句,他还非要挑出些毛病来。
姜毓沉吟了一下,倒是真开始在心底酝酿起接茬的场面话来,只是话还未出口,便见祁衡摆了摆手,“行了行了,你也别费心编那些客套话了,屋里晚膳差不多都摆好了,该去用膳了。”
姜毓的喉间一噎,这厮是才学说了两天人话,又不会做人了是不是?言语行止如此随心所欲,简直……简直没处让她下嘴。
姜毓暗自又让梗得胸口发闷,祁衡已是自顾自转过了身去,转头间唇角微扬,狡黠又得意。
……
时光飞扬,转眼春末,又是一年芳菲尽时。
姜毓这病装得认真,足足在府中歇了半个月,见安邑侯府的朱氏被收拾得干干净净,风声平静,才将额头上的绷带拆下来出门会了穆王妃之前说要与她同去善堂的约。
隔三差五出去一趟,有些事情可以做,日子倒是过得比之前更舒坦。日子没知觉地过去,这日姜毓未往善堂里去,王府前些日子移的树木花苗都栽好了,想着这禄王府从前花木稀疏的清冷模样,便特意留在府中要各处瞧上一瞧,只是还没看到些什么,外头就有人来禀,说是金月虹上门来了。
早已听说勇毅侯夫人要给金月虹说亲,是以狠狠关了她好几个月给她正规矩,年节都不放她出门会客,眼下人出来了,想必是说亲一事有了结果。
“好些时候不见,你今日上门,可是来给我送你成亲的请柬?”
会客还是在花厅里,厅中摆上了姜毓新选的兰花,清幽雅静。
“你也打趣我。”金月虹翻了个白眼,抄手拿了两个桌上摆的核桃在手里转,漫不经心道:“谁的请柬,我哥的请柬吗?那可真是叫你失望了,我们金家的子孙都还是光棍一条,谁都拿不出请柬。”
姜毓一听话音,就知道金月虹这回说亲定是搅她给搅黄了,戏谑道:“若勇毅候府的儿女诚心说亲,难道还有不成的?”
金月虹凉凉瞥了姜毓一眼,“倒贴攀附的,我可瞧不上,想要联姻的也没门儿,想结我家的亲事,可没这么容易。”
姜毓笑了一声,这世家结亲最后都有利益纠葛,究到底都是联姻,这一点都不联姻恐怕是难做到。
不过她倒是忽然想到,金月虹前世好像是嫁出京城去了吧?这侯夫人要是只给她在京城里相,恐怕是相不上的。
“你母亲给你寻的都是那些人家的公子,都是京城里的吗?你这性子,这京城怕是困不住你。”
“差不多都是吧,都不太记得了。”金月虹满脸的不上心,“反正是都黄了,哪里记这些破事儿。”
姜毓瞧着她的样子,嘴上敷衍归敷衍,可眼中却有些不大一样的情绪,女儿家那些心思,姜毓自是敏锐,径直问道:“那你自己可有中意之人?”
“中意嘛……”金月虹眼里没着落地瞧着旁处,手里的两个核桃在手心里转了圈,“你们府上是不是有个家臣……不对,是副将。”
“嗯?”姜毓的心思没跟着金月虹转过来,“你说谁?”
“就是……”金月虹转过眸来看向姜毓,心急,却又忽然婉转了,道,“一个副将,是禄王身边的人。”
“你说的是……”
姜毓的脑子转了几个弯,祁衡身边的人其实有很多,以前她是不晓得,但这两个月因为善堂的事情,有时她也会去祁衡的书房寻他,外头侍卫也开始不再拦她,祁衡也不避她,是以她见过不少人,但要是真说叫得上名字的,倒也只有一个人。
“薛阳?”
金月虹难得垂下了眼,几分羞赧,“今年上元节的时候,多亏他出手相助。”
姜毓觉着胸口里口气上不来,追问道:“因为他帮了你,是以你便对他,对他……你也不是没有见过世面的小女子,这理由也未免太过……玄妙。”
不是说薛阳不配,她猜到前世金月虹嫁出京城大概许的不是什么煊赫人家,但是薛阳吧……薛阳好像是有心仪之人的。
还记得前些时候,祁衡好像提过要寻由头做个局把聂儿给弄出王府,抹了王府妾室的经历换个干净背景。
祁衡当时可是明白说了,要这样做是为了以后好让薛阳光明正大地娶她。
“反正,我就是要他了。”金月虹低着眼缓缓道:“我总是见不到他,你跟禄王说说,让他别总是躲着我,我这好不容易又是自由身了……”
这恐怕……是不好弄……
金月虹素来是没顾忌的性子,她倒是不惊讶金月虹径直同她,嗯……凰求凤,但让她去说,怎么说?
知道薛阳要心仪聂儿,还给他说媒,拆散有情人?
“你可知道那薛阳心中如何想,你可知道他有没有定亲?毕竟薛阳与我家王爷差不了几岁。”姜毓婉转提醒。
薛阳要娶是聂儿,即使祁衡给她洗了经历,却不能换脸,到底聂儿在王府里做了好几年的妾室,若是金月虹执拗,总归是能查到这点的。事情倒不大,但岂非违背祁衡想让薛阳和聂儿免受世人流言蜚语,给他们清白背景的心意?
而且聂儿又涉及当初祁衡纳假妾室之事,与王府秘辛相关的,自然是不能让外人轻易知道的。
“我打听过了,也向我兄长旁敲侧击过,他当年与禄王一同入的我父亲帐下。”金月虹的唇边带着浅浅笑意,“他没有结亲也没有定亲,平日也不眠花宿柳,不近女色,是个品性好的。”
品性好是好,不然祁衡也不天天带着他,可人家没结亲,不代表就没有心上人呀!
“你……嗯……”
姜毓瞧着金月虹的模样,不知该如何开口,“你与薛阳想必并未见过几面,亦不曾互相了解,你眼下轻易言钟情,未免有些草率。有时候一见钟情,或许只是错觉。”
“我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些今后再谈”金月虹抬眼问姜毓,几分威吓几分娇憨,“你只说,你帮不帮我这回?”
姜毓垂了垂眸,掩盖了眸里的闪烁,扯了唇角笑了笑,“我试试便是。”
的确得帮,这种事情,还是得让薛阳自己想法子去说清楚。
“我便知道寻你不错。”金月虹满意地笑了,站起身道:“那我便先告辞了,家里母亲看的紧,午膳必须得回去吃,我晚些时候再让人来问你的口信儿。”
姜毓勉力勾了勾唇角,点头道:“好。”
第76章 暗杀
揣着金月虹的那些事情,姜毓想了一个上午,下午的时候去看看那些新栽的花木,心中倒是舒坦了不少。晚上祁衡回来,用毕饭,姜毓委婉着就开始引祁衡的话头:
“聂儿与薛统领,有打算什么时候办亲事吗?妾身今日去库房的时候看到了一对玉璧,精致绝伦,倒是可以做他们的贺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