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毕,祁衡从袖中拿出一把匕首放到姜毓的膝上,“等我回来。”
祁衡蓦地松开姜毓的手,身形一纵,姜毓还来不及伸手,祁衡已没了影子。
山林静静,姜毓低头看着祁衡放在她膝上的匕首,握着那匕首的双手用力到微微颤抖,泪水无声滴落在手上,砸得粉碎。
……
姜毓不知道过了多久,自己才被带人来的薛阳发现,只是记得祁衡走之后不久远处就有刀剑声响起,然后越来越远越来越远,整片林子便只剩下死一样的寂静。
姜毓让薛阳派人护送回了王府,薛阳自己则带了人去搜寻祁衡。
王府里的人早已得到了消息,姜毓回了府就看到小闫太医候在院中,见姜毓身上没伤,丫鬟们便准备了热水衣裳为姜毓沐浴更衣,熬了安神汤上来。姜毓没知觉地任由她们忙碌着将她拾掇了,沐浴完毕出来的时候,便看到翠袖和翠盈回来了。
两个丫鬟也是满身的狼狈,见着姜毓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是掩面痛哭,人好好的倒是没有受什么伤。
姜毓安排了两个丫鬟下去休息,便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前,屋中其余的小丫鬟不知如何与姜毓搭话,只能端了茶水糕点上来,默声站着陪姜毓。
太阳很快便落下了,屋角的漏刻滴答滴答,月出云端的时候,院子里终于传来了响动声,姜毓猛地从凳子上站起来出去,挑了明亮宫灯的庭院中,可见有好几个人簇拥着快步进了侧屋。是薛阳并着两个府卫。
姜毓的脚步顿了顿,然后提起裙摆快步朝侧屋去,那侧屋不大,小闫太医和小厮就候在里头,一时进了好些人,屋中便显得有些逼仄。姜毓进了门去绕开屏风,从那拥在床前的人影缝隙里看进去,便看到了祁衡。
他的身上有血,青色的衣裳上一大块一大块深色的痕迹,也破了些地方,面色有些泛白,看上去很是狼狈的样子,可是他醒着,姜毓看到他的眼睛是睁开的。
姜毓看着祁衡,祁衡也看见了姜毓,抬手摆了摆,围着他的人便往旁边让了让,瞧见了身后的姜毓。
“王妃。”薛阳低头行礼,身旁跟进来的两个府卫将头压得低低地不敢看姜毓。“事态特殊,还望王妃恕属下失礼之罪。”
他们是外男,照着规矩是不得进内院来的,特别还是姜毓住的院子。
姜毓看着祁衡,下唇紧紧咬着没有说话。祁衡同薛阳道:“行了,这里没什么事了,你们都下去吧。”
“是。”
薛阳瞧着形势,也没再说什么,带着人便退下了,屋中只剩下小闫太医还带着自己的小厮留下来。
作者有话要说:感情线要熬出头了~
第86章
烛火轻轻颤抖,小闫太医和侍童忙活着准备治伤的东西,祁衡就在床沿上坐着,一身狼狈眸光却是异常明亮,瞧着傻傻站着不动的姜毓,道:
“我这里脏,一会儿治伤的时候血刺呼啦的,你还是先回屋去吧,别在这儿看了。”
“我为什么不能看?”
姜毓面上的脸绷得紧紧的,不仅不走,还上前两步走到了近前,“我又不怕血。”
这是祁衡为她受的伤,她岂能不看?又为什么不看?她就是要看着。
“有什么好看的,一点小伤罢了,”祁衡满脸的风淡云轻,打发姜毓道:“你去让人去厨房给我备桌饭,一会儿等我包扎好了就用膳。”
姜毓看着祁衡的脸色,毫不客气道:“你还有力气用膳吗?你不如少说两句好省些力气。”
祁衡的手臂上和腿上都勒了止血包扎的布条,可见都伤得不轻,即便祁衡的眼睛明亮好像还是神采奕奕,可那早没了血色的双唇还有泛白的脸色都彰示着他早已不支。
“你现在可真是……”祁衡嗤笑了一声,摇了摇头,“你这张嘴厉害起来,比我可真是不逞多让……”
“王爷,还请先将衣裳除去,药已备好,开始包扎吧。”小闫太医端了托盘过来,上头是一捆绷带和药瓶。
“行。”祁衡伸手就去扯自己的衣服,却是拉扯到了伤处,疼得暗吸了一口冷气皱紧了眉头。
“我来。”姜毓按住祁衡的手,也不等祁衡反应,便除了他的腰带,利落将他的衣襟打开。
祁衡的睨着姜毓,眸光揶揄戏谑,“你可轻着点儿,疼呢。”
姜毓抓着祁衡的外衫,上好的锦缎做的衣裳入手却带着黏腻,乃是尚未干透的血迹,深色外衫剥下,里头白色的中衣上大片暗红的血迹便再无所遁形。
姜毓咬了咬唇,一声没坑,将祁衡的上身剥了个干净。烛火下,那后背胸前,还有手臂上一道道血痕,不知是刀砍的还是剑划的,尤其的是背后还有手臂上的两道伤口极深,手臂上的那道伤口已是贯穿了的。
“你……”姜毓的手攥紧了从祁衡身上脱下来的那间血染的中衣,明明都已经伤成这样了,他竟然还跟她谈笑风生。
祁衡瞧着姜毓的神色,“都说了叫你别看着,快出去吧,你在这儿也帮不上什么忙,还碍着太医给我上药……”
“你别说话!”姜毓真想将祁衡那张嘴给封住,都这样了,还在她面前装什么!
“毓儿。”祁衡笑了笑,他没瞎,他看到了姜毓那还泛着红的眼眶,不知道之前怎么在哭,哭得有多厉害,想到这个祁衡的心便揪起来,看着她直愣愣地盯着自己的伤口瞧,下意识就想逗逗她,让她别想那些,却不料手臂上的伤处倏地就是一痛,“嘶……”
药汁倒上祁衡手臂上的伤口,祁衡的眉心猛地皱紧,索性祁衡的伤口早已都止了血,小闫太医的手法极快,却耐不住祁衡一面疼得全身肌肉都绷紧,一面还试图没事人一样和姜毓贫嘴。
“王爷今日失血过多,即便是服下了金丹也还是该省些精神,免得损耗了元气,于将来不利。”
祁衡的额头冒出冷汗,狠狠睇了小闫太医一眼,“要你多嘴什么。”
“祁衡!”姜毓厉声喊了一句,手中攥着的血衣在手中拧了又拧然后掼在了地上,鼻尖一酸眼眶里止不住就涌上了泪水,“你能不能好好让太医包扎伤口,你……”
姜毓的头一低,泪水便垂落了下来,晶莹的两颗泪珠坠落到地上,就像是一记闷拳击中祁衡的心里。
“我……”祁衡的眸光一缩,心尖就涌出一股想抱紧姜毓的冲动,只是才想动手,手臂上就让重重勒了一把,疼得他整个人都忍不住颤了颤,是小闫太医扎紧了绷带。
“你……”
“王爷,”小闫太医的笑容晏晏,“现在该处理背后的刀伤了,还请王爷背过身来。”
祁衡闭眸忍了忍心中的骂人的怒意,瞥了眼一旁姜毓的神色,一声不敢吭,老实转背了身。
烛泪层层落下,两盆染了祁衡血水的水让小厮端着换出去,小闫太医总算将祁衡身上的伤口都清理了一遍包扎上,姜毓在旁边看着,数着祁衡身上的伤口,不止身上的伤,腿上也有一道,小闫太医说得并不严重,可姜毓只看着那血淋淋的伤口,恐怕再深一些就能见到骨头了。
“这两张方子早晚各一次,禁酒禁油腻,伤口不得沾水,特别是手臂与后背的那两道,伤口的药每日下官都会来换一次。”
屋中没有留丫鬟,小闫太医开了药方子便与姜毓嘱咐,姜毓接了方子都一一应下记下,才换了外头的丫鬟进来拿方子出去熬药,顺便送小闫太医出去。
祁衡让前后料理了一边伤口,早已没了之前的精气神,半躺在床上眉宇间都是虚落。
姜毓将祁衡扶着在床上躺好了,拿了温水帕子擦拭祁衡额头上的冷汗,那些浅的不说,只是那几道深的伤口便看着极痛,但祁衡从头到尾都没吭一声,只是偶尔皱起的眉心,还有这不停留下的冷汗告诉姜毓,其实他有多痛。
一人引开刺客的追杀在山林间周旋,何种惊险,只看这一道道伤口便知祁衡的经历有多艰险,他原本可以不来的,或者可以不这么单枪匹马地来,但是他来了,差不多用自己的命救了她。
“毓儿……”祁衡轻轻握住姜毓的手腕,“你刚才可真凶,你夫君我的面子都没了……”
姜毓仍祁衡握着手,道:“谁让你不省心,你活该。”
“对,我就是活该,”祁衡的唇角轻轻勾起,“谁让我娶了你呢?成了三次亲才将你娶进门,这回死了我都心甘情愿。”
“你这张嘴,我真想给你撕了,会不会好好说话,都弄成这样了,能不能说些中听的话?”姜毓嘴里说着训人的话,可语调却丝毫凶不起来,“你伤口现在是不是很疼?太医方才有留下止疼的药,我给你服一颗吧。”
“不疼。”祁衡握着姜毓的手缓缓贴上自己的脸颊,“就是有点累,估计得睡会儿了。”
姜毓就势抚上祁衡的脸颊,道:“外头已经在熬药了,太医说你必须服下药才能睡,怕你半夜里发热。”
祁衡的脸也去蹭姜毓的手心,道:“那你便陪我会儿。”
“好。”姜毓应道。
祁衡笑得浅浅,接上就道:“这陪着也没有事,不如你给我唱个曲儿?”
姜毓抚在祁衡脸上的手一僵,“我不会。”
祁衡的额头滑落一滴冷汗,苍白着脸色却仍旧勉力笑着,“就随便哼一个。”
姜毓看着祁衡,他虽是笑着,却是那般虚弱无力,姜毓知道,他是疼的,那么深的伤口即使上了药,又怎么可能不疼?
那个止疼药,姜毓也知道,这么重的伤,其实那个并没有什么用。
“好。”姜毓道,“你可不许嫌我唱得难听。”
祁衡点了点头,“我不嫌弃。”
姜毓伸手用帕子抹去祁衡额头的冷汗,一面低低哼唱出声,没有几句词,那是小时候听人唱过的童谣,早已记不清词了,只记得些调子。
夜漫漫,烛火跳跃,姜毓低低哼着那个调子,不知道哼了几遍,祁衡虽睁着眼听着,眼里的光却已恍惚,终于等来了煎好的药,姜毓端着药碗喂他服下,才闭上了眼沉沉昏睡了过去。
姜毓将药碗递还给丫鬟,为祁衡掖好被子,却没有走的意思,太医说祁衡的伤太严重,若是半夜发热伤情便会变得凶险,所以要有人守着。
这守着,自然是她来守。
姜毓将手伸进被褥中握住祁衡的手,他才护过她,那她也这么小小的,护他一回。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了,我踩着点来了……
第87章
天光微明的时候,祁衡睁开眼睛,多年的习惯,总是早醒,哪怕是受了伤流了很多的血,这个时候也能从睡梦中醒来。
伤口隐隐作痛,祁衡只觉得喉咙里像是冒了火,微微扭过头,便瞧见了趴在床沿上的姜毓,一只手还伸在他的被褥下覆在他的手上。
祁衡的不由反手,包裹住了姜毓的手。
从没想过有朝一日自己会有一个能心甘情愿为之拼命的心爱之人,也从来没想过有一日醒来会有一个让他一看到便满心柔软欢喜,都不愿再闭上眼睛的心爱姑娘。
祁衡的唇角浅浅勾起,便看到姜毓呃眼睫忽然颤了一下,然后倏地醒来。
“你醒了。”姜毓抬手去抚祁衡的额头,这一晚上,她不知多少回从迷蒙里惊醒,然后去探祁衡额头的温度,“你有没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伤口还疼不疼?”
“没有不舒服,伤口也不疼。”祁衡握紧了姜毓在被褥下的手,“就是有些渴了,你去给我倒杯水来吧。”
“好。”
姜毓应了,转身去给祁衡倒水,茶水温温的冷热正好,祁衡的身上有伤做不了大动作,姜毓扶着祁衡微微起身抬起脖子,将水杯喂到了祁衡的嘴边,大约真的是渴极了,祁衡喝完一杯水不过三两口。
姜毓伸手用帕子拭去祁衡嘴角的水渍,道:“你饿不饿,昨日就一点东西都没有吃,既然醒了,我让厨房端碗粥过来吧。”
“也好,”祁衡道,“你去吩咐吧,让他们多准备一些,你也该用早膳了。”
“好。”
姜毓转头扬声唤了人进来,吩咐了准备早膳端进来,祁衡就躺在床上侧着头看着姜毓。
昨日伤重流了好多的血,可幸亏有那吊命的金丹在,是以昨夜他尚能强撑住几分精神,可眼下金丹的药效淡了,即便休息了一夜,祁衡眉目间的精神依旧是颓败的,满是失血过多的虚落。
姜毓吩咐完丫鬟回过头来瞧着他,难免心中又是微微刺痛。
“王爷阖着眼再养会儿精神吧。”
“我不困。”祁衡道,一面伸出了手朝姜毓摊开。
姜毓没犹豫,将自己的手搁到了祁衡的手心里,让他的大掌裹住。
“毓儿。”祁衡唤道。
姜毓看着祁衡,眉眼柔和,“嗯?”
“阿毓。”祁衡又唤道。
“王爷想说什么?”姜毓问。
“我是在想,今后是唤你毓儿好,还是阿毓好。”祁衡的唇角浅浅勾着,“我都快当你干爹的年纪,还是唤你毓儿,你爹娘就是这么唤你的吧。”
“王爷总是觉得我小,可是因为王爷自己的年纪大,近而立之年,瞧着我正是青春年华,是以自卑了?才总是想站在长辈的立场上压我一头。”
从她进门起,祁衡便时常丫头丫头地唤她,即便偶尔对她好,也总是一副我是你干爹应该对干女儿好的模样,刻意将他们之间的感情引向一个奇怪的地方,哪有一个丈夫是这样的,难说就不是祁衡在自卑。
“我年长你这么多,瞧着你像个小孩儿是肯定的,太子的第一个儿子都开始收房了,我要是跟他一样早早就开枝散叶,女儿都可以跟你姐妹相称,不是你干爹,也是你干叔叔辈的人。说起来,你兄长的满月酒我当年应该也是去喝过的。”
祁衡的语调微微扬起,若是寻常,此事该是眉飞色舞的得意,可眼下虚弱无力,嗓音都没有底气,这么说着,只是显得眉宇间更加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