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冷风大,你去后头歇着吧。”
林尚书照例是冷淡的,没有搭理祁衡,只是对姜毓道。
“是。”
……
林家的宴没有女主人也没有子嗣周全,祁衡自然当仁不让在外头应酬。
林府很大,朝廷新赏给林尚书的大宅院,前身乃是王孙府邸,只是搁置已久,并不华贵精致,后头很多地方都尚未翻修。
让姜毓休息的院子自然是求清静,地方便有些偏僻,里外头也不显,只是一进屋内一切都是就绪的,温暖的气息扑面而来,叫人放松。
翠袖一早便在院子里都周全,见姜毓进来,问道:
“床已经铺好了,王妃可要躺下。”
“过会儿吧。”姜毓摇了摇头,出门在外,外头的床即便是新铺的,姜毓也不习惯躺下。
“那王妃便喝些热茶吃些点心吧。”翠盈将王府带来的食盒中糕点一一摆开,“外头寒气重,也好暖暖身子。”
“才用过早膳不久,现在那里有胃口。”
姜毓虽然不想有些怀了身子的妇人一样反胃恶心什么都吃不下,但食量也没有便大,若是多食了也会犯恶心。
姜毓抚了抚微凸的小腹,道:“在榻上靠会儿吧,将那本游记拿过来,看着解闷。”
“是。”
屋角有漏刻,可以听到和隐约的水滴声,屋里没有点熏香,从姜毓有身孕起待的屋子里便不再点熏香,在王府里也没有什么,只是在这不知多久无人居住洒扫,才刚刚收拾出来不久的屋中待着,姜毓总觉着有一股陈腐的霉旧味道,那味道很淡,寻常发现不了,可大约是怀了身孕的缘故,姜毓只觉着那味道特别清晰,萦绕在鼻尖若有似无。
只是这是冬日里,屋中烧着炉子又开不得窗,姜毓的心中有些烦闷,手中的书册自也看不进去了,熬了几个时辰,正是走神间,却听院外传来喧闹的声音,翠盈闻声,忙去门外看了。
“何事?”姜毓问。
翠盈道:“回王妃的话,是勇毅侯府的金姑娘来了。”
金月虹?
姜毓烦闷的心中化开一道明朗,“那还不快让她进来。”
“只是……”翠盈有些犹豫,“王爷有命,不准任何人来打扰王妃。”
姜毓好笑道:“我是在养身子,又不是在坐牢,难不成还不能见人了不成,还不快让她进来。”
“是。”
翠盈领了命出去,每一会儿便将人带进来了。
金月虹一进门,眸光扫道姜毓,仿佛死松了一口气,“可算是见着你了,你这几个月不露面也不让人见,我还道你是跟姜容一样叫人软禁了。”
金月虹几步走到姜毓的榻边,问道:“这大白日的你怎么便躺着了,莫不是真的受了寒在养身子,也未免太久了。”
姜毓淡笑着未答,抬手招呼翠袖给金月虹搬来凳子,才问道:“你说姜容怎么了?”
“让康乐伯夫人给软禁了呗,说她心肠歹毒想谋害庶子,将人给软禁了好几个月,还是她的贴身丫鬟逃出来去国公府报信求救,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反正人现在已经搬去了京郊的庄子,整个京城都传遍了,只是叶恪大概碍着你们国公府的面子没写休书。”金月虹大喇喇坐下,“这么有趣儿的事你难道都没听说?”
“未曾。”姜毓摇了摇头,“原本她如何也不干我的事,只是你怎么想的,竟然会以为我被软禁了?”
“我两个月前从外头回来便来寻过你一回,但你府上的门房说你受了风寒,门都没让我进,后来我又来找你,你府上的人又说你在静养,又未让我进门,前些日子姜容的事儿传开后我再上门寻你,正好撞上你家王爷……”金月虹的眉眼间升起一股不屑的忿忿,“让他给我训了回去。这才在今日趁机过来看看你。”
“阿毓……”金月虹瞧着大白天就盖着被子软软靠在榻上的姜毓,“你难道真是得了什么重病在养……”
“我有身孕了。”姜毓淡笑着截断金月虹的话。
金月虹瞧着姜毓的脸愣了半晌,然后低头一阵猛啐,“呸!呸呸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
“你怀了身子这样的大事,京中为何一点风声也无?”
寻常哪家的媳妇儿有孕都传得全京城都知道,更何况是禄王府的王妃有孕,照理太医一诊出喜脉便该回禀宫中,回禀了宫中皇帝皇后必会下圣旨赏赐,姜毓再进宫谢恩,兴师动众来去一番,便全京城都知道了。
“禄王府的形式你也该知道,”姜毓弯了弯唇角,很些微的无奈,“我这一胎刚开始还怀得并不稳当,王爷不想让外头知道。”
“也对,”金月虹默了一下,便想通了关节,“崔氏倾覆,林尚书起复回京,禄王现在风头是盛,但有人怕是恨死他了。”
姜毓的唇角浅浅勾了勾,朱氏和崔氏接连两番交手,却两回都是祁衡渔翁得利,朱氏怕是恨得牙都痒痒了。
“你可知道……逸王府现下如何了?皇太孙的事情陛下可有最后可有责罚逸王世子?”
姜毓沉吟了一下,终是开口问了金月虹。大约是因为自己也怀上了孩子,还很有可能失去的缘故,逸王世子最后如何,姜毓后来并未在问过祁衡,怕听到的消息并不好生了惆怅之心。
“逸王付出那样大的代价,世子自然是无恙的。”
金月虹答了一句,却瞧见姜毓疑惑的眼神,想起她关在府中几月连姜容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更别提旁的事情,便拣了简略的说:
“崔氏亏空户部的事是逸王亲自上折子捅到御前的,罪证也是逸王亲手拿出来的,这样大义灭亲,陛下自不会再揪着旁的事情,待年关之后,逸王便要迁往封地了。”
是逸王亲手覆灭了崔氏?
姜毓的眼中透过惊讶,看着祁衡从忙得难见人影,到后头越发有时间陪她,她便知道崔氏的事情该是过去了,特别是得知户部尚书之位异手,便能猜测崔氏怕是倒了,只是不想促成这一事的竟然是逸王。
“这事儿也真是叫人捉摸不透,不过既然都是旁人的事情,管他呢。”
朝廷的局势瞬息万变,长在这京城高门之中,那旦夕祸福之事早已见得多了,在外人耳中,有些事情听听便过去了,金月虹自然也不关心那逸王府的事情。
姜毓下意识轻轻抚着小腹,到底和逸王府也没什么瓜葛,只是都是皇室子弟,难免有几分唏嘘。
“金姑娘,茶。”
茗烟悠悠,翠袖为金月虹捧上香茶,又将另一杯递与姜毓。
姜毓捧过了茶盏,她泡的是温养的花果茶,平日里只觉得清香可口,可大约是让这屋中那陈腐的味道憋的,姜毓捧着茶只觉得犯恶心。
姜毓将茶盏搁到一边,“外头想是不就就要开席了,我也躺了许久,月虹不如同我出去走走透透气。”
金月虹抿了口茶,爽快答应,“行啊。”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落霞”的地雷,么么哒~
第99章
外头的天很冷,只是幸好风不大,姜毓的身上裹着厚厚的衣裳出门,除了脸上甫一开始有些冷,倒也觉得没觉得不适。
林府这府邸虽然是新赏的也已空置许久,可耐不住前身是个王府,就算未曾下工夫修缮,也足够拿出来见人。姜毓身旁带的人也多,有王府带来的,也有林府跟着引路的,一行人说是出来透气,可林府的下人也早已得了信,绝不会把姜毓往前头人多的地方引,只带着姜毓在周围僻静的地方转悠。
金月虹跟着姜毓,其实也怪没有意思,只没话找话说,问道:“你在府中也待了好几个月了,这孩子有几个月了?”
姜毓扶着翠袖的手,即便肚子不大,可到底是多负了几斤,她也不常出来走动,偶尔出来,还是觉着有些不习惯,“没几日就要满五个月了。”
金月虹百无聊赖地转过身倒退着走路,又问:“那太医有没有说过,这是个小世子还是小郡主?”
姜毓的手缓缓抚上腹部,缓缓摇了摇头,“还没有问过呢。”
其实她早就问过了,在府中住着的大夫每天为她诊脉的时候,还有偶尔上门的闫太医,都说可能是个男胎。
只是到底还是没有确定的事情,也没有什么可说。
“那你想要搁小世子还是小郡主?”金月虹又问。
姜毓的唇角弯了弯,“是男是女都好。”
虽说是都好,可潜意识里她还是想生个儿子,毕竟她是正妃,总要有个儿子才好傍身,倘若第一胎能够生下嫡子,便不用再处心积虑地求第二胎第三胎,想想有些二三回都生不下儿子的主母,第一胎生下嫡子后头能省下不少心。
“那你家王爷呢?”金月虹问了,却又嘲讽地哼哼了一声,“他肯定是要儿子的,怎么说几个皇子里面就他一个嫡子也没有庶子也没有,怎么着这回也要争口气嘛。”
想想前些日子去找姜毓让祁衡挡府门口冷嘲热讽训了一顿,金月虹是记恨祁衡的,还有以前那为数不多的机会见面,金月虹真是又讨厌又怕他。
而且京中私下里传祁衡不能生也不是一两天了,他肯定想生个儿子出来一雪前耻。
“王爷说他想要个女儿。”姜毓抚着肚子垂眸低笑,“他喜欢女儿。”
不止一次,祁衡在她身边陪她说话的时候提过想要一个丫头,和她一样的丫头。
“你信呀?”金月虹怀疑道:“我娘说男人的这句话最不可信了,他们心眼儿里就是想要儿子,越多越好,最好满院子都是儿子。”
“噗嗤。”姜毓忍俊不禁,“生这么多,难道是要编成大军出去打仗吗?”
“那就不知道了,反正我娘是这么说的。不过我爹平日里还是最疼我,我那两个兄长小时候都是被我爹拿鞭子抽的,只有我,”金月虹点了点自己的鼻子,得意道:“爹最多训我几句。”
“可见侯爷还是喜欢女儿。”姜毓道。
“应该吧,但我爹也已经有两个儿子了,而且我兄长小时候也的确招人烦……”
金月虹自顾自说着,话头一时就从生男孩女孩转到了其他方向也不自觉,姜毓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轻松又自在。
后院里的树木茂密,栽的大多是四季常青之树,夏日里遮阴是极好的,冬日里便有些阴冷,姜毓和金月虹走了一段,便在一处阳光明媚里停下,那里一颗梅树正是盛开,鲜艳的颜色在这周围一片黯淡里格外招人喜欢。
金月虹伸手压了一条梅枝,喃喃道:“这梅花倒是开得不错,要是有人会弄梅花酿就好了。”
姜毓并不通晓那些酒理,只道:“你可以找京里的酿酒师傅问问,肯定有人能酿。”
金月虹唇角弯了一下,没接下去说话,不知是忆起了什么。
周围难得的安静,姜毓伸手从梅枝上摘了一朵梅花下来在手里把玩,阳光照下来,映地指尖透亮。
“什么尚书府邸,未免也太过破败寒酸,连我们江阳王府的半分都及不上。”
周围一清净,便显得周围的声音尤其清楚,不知是何人从前头宴宾的地方转到了这后头的偏僻处来。
“那林家不过是个十几年前就被逐出京城的破落户罢了,哪儿能吃得住这偌大的府宅,听说这府宅原身乃是前朝凌王的府邸,当年可是一等一的富丽雅致,赏给林家算是白糟蹋了,何况林家都绝了户了,哪里用得上这么大的宅子。”
“可听我兄长说林家一门也是栋梁之才,陛下这回请林尚书回京便是来力挽狂澜,填补户部那笔窟窿的。”
“那姓林的若是有本事,当年也不会辞官回乡了,这回能回来还不都是禄王在从中作梗。”
“但我父亲不是说,这回保举尚书之位的不是肃国公吗?”
“郡主有所不知,那禄王正妃乃是肃国公府嫡女,肃国公府早就倒向禄王手中了,自然是帮着禄王做事。”
“果然肃国公府的人,都不是好东西。”
悻悻收尾,带着几分忽如其来的愤恨。
一言一语,你来我往间听着应该只有两个人,姜毓默默然听着她们嘲讽完林府,编排完祁衡和肃国公府,手掌轻轻抚过自己的肚腹,眉眼淡淡。
只要是繁盛的大宴,不论躲到哪里清净,也总是很容易听见旁人背后的议论。
姜毓一点都不想理会,给金月虹使了一个眼色就想转身离开。金月虹却拉住了姜毓的手,脸上的神色有些怪异,凑过来到姜毓的耳边轻声道:“你知道那个江阳王府的郡主是怎么回事吗?”
“怎么?我可不认识她。”
京中可没有江阳王府这一号的,明显是从外头来的一方封疆大吏。
金月虹道:“我就知道你肯定不晓得,半个月前江阳王奉命进京述职,带了家眷过来,那江阳王妃和你家老太太不知怎么对上眼儿了,瞒着你兄长给他个江阳王郡主议亲,都快定下了,结果你兄长知道大发雷霆,当众狠狠回绝了江阳王妃,那江阳郡主又跳出来为了母亲张目,也让你兄长弄了个没脸,刚进京就成了笑话,那江阳郡主肯定恨死你兄长了。”
的确挺恨的,别看姜易平日里谦谦君子似的,但姜毓可只知道,这人不仅主意大,一张嘴厉害起来大概能和祁衡打个平手,气死人也是分外容易。
金月虹左右瞧着方向,“咱换条道走,避开她们。”
姜毓指了指身后的小径,无奈道:“别看了,就那一条道。”
“那咱先不走了,等她们走远再走。”
金月虹刻意压低了嗓门的声音才落下,姜毓便瞧着那假山树影后头拐出了两个人影来。
得。
第100章 温柔
“金月虹,怎么是你!”
姜毓尚未想过开场白,那边厢已经有人开口了,大约十七八的少女容颜明媚,却在瞧请金月虹的瞬间变了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