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排的陆川调整了一下坐姿,脸一转,漫不经心地也瞥了一眼。
夜色笼罩,远处近处光影交错仿若幻境,台阶上坐着的那个女孩,白T恤,牛仔裤,一张脸映在灯下,似乎笼了薄而透的珠光,显露出白瓷般匀净细致的美感。
她不知道在看什么,唇角有一丝寡淡的笑,神情却显得怅惘。
身后刺耳的鸣笛声传来,陆川收回目光,朝前面努努嘴:“怎么,认识啊?”
前排传来极淡一声笑,“挺惊艳。”
话落,一手把了方向盘,车子重新上路。
“嗤——”
陆川撇撇嘴,意味不明地哼了声。
*
临近九点。
兄弟俩到了家。
陆淳是陆老爷子唯一的儿子,也是长子。这些年,却不怎么得老爷子宠。究其原因,还得从他娶妻说起。老爷子是文化人,从小培养儿子练字,一心希望他成为书法大家。可陆淳不安分,结婚没多久便下海经商,搞网吧游戏厅大赚了一笔之后,又经营超市,到最后,开了安城第一家高端大型连锁商城,便是今天鼎立在安城市中心的海纳时代广场。
因为这个惹眼的奢侈品商城,孙子陆川十岁那一年,遭遇绑架。儿媳妇体弱,惊惧过度,不到一年,撒手而去。
老爷子眼里,一切都是陆淳经商惹出来的,自然不待见他。
撇开老爹不谈,陆淳在普通人眼里,却是妥妥的成功典范。父亲是享誉华夏的文学家、书法家。母亲是红二代,话剧表演艺术家。他含着金汤匙出生,一不从政二不从军,拿着自己一点积蓄折腾起游戏厅,在商界混得风生水起,短短十来年,凭借手下的海纳集团,跻身安城富豪排行榜。
今年,他尚且不足五十。
陆川进门换鞋,目光瞥过鞋架,随口问快步走来的佣人,“我爸在家?”
李桂芝是陆家的老佣人,毫不夸张地说,看着陆川长大的。耳听他心平气和地问出这么一句,欣慰不已,笑着说:“回来了,在书房里练字呢。”
陆川点点头,往里面走。
李桂芝快步紧随,笑着问:“吃过饭了吗?”
“吃过了,您去休息吧。”
他身高腿长,很快步入客厅,看见了沙发上坐着的两个女人。
张雅沁开口便笑:“小川回来了呀。”
“嗯。”
陆川懒得多言,快步上楼梯。
目送他的身影消失在楼梯转角,张雅沁收回目光朝姜瑶致歉,“他一贯这样,你别介意。”
姜瑶“嗯”一声,神色有些微复杂。
表弟姜源和陆家这小少爷关系很好,她也不想惹人讨厌。可爱情这事不讲道理呀,她爱上了陆远,便很难看到他这个弟弟的笑脸了。叹口气,她柔柔地说:“没事的,他们这年龄都这样。”
“妈,瑶瑶。”
耳畔,传来一道略有些哑的男声。
姜瑶收回目光看过去,眉眼都笑开,“你回来了呀?”
两个人已经订婚,国庆便要旅游结婚。姜瑶今天和张雅沁一起去逛商场买衣服,回来吃过晚饭,便想要等一等陆远下班,哪曾想,一等便到了九点。
张雅沁惯会来事儿,很快找借口离开,让小年轻说话。
陆远的脸上带着几许疲惫,陪着未婚妻在客厅聊了一小会儿,便送人出门。
他们家是独栋别墅,面积大,出门后便是大片草坪,稍远些有一个露天泳池,陆远将人一路送至铁栅栏门外,淡笑着开口:“时间晚了,你早些回吧,开车小心。”
姜瑶的车子,就停在栅栏门外的树影中。
仰头看着陆远,她的眼中透露出不舍,忧心地问:“工作很累吗?”
陆远去年参加的公务员考试,眼下在工商局任职,上班时间还不足一年,她一直担心他不适应。说着话,她又小心地去拉他的手,身子再一前倾,贴到了他怀里,“再有一个月,就能放松放松了,好期待。”
陆远任由她抱着,思绪有些恍惚。
国庆节,他们要去威尼斯。
姜瑶很喜欢雨天,说起那座水上城市的时候总怀着无限憧憬,说她在小学学了那篇《威尼斯的小艇》之后,一直都想去,还说,叹息桥上接了吻,两个人便可以天长地久。
可被她抱着,他心心念念的,却是另外一个人。
------题外话------
*
本章小结:
陆远是陆川的后妈带进门的哥哥,陆远的未婚妻姜瑶是陆川哥们姜源的表姐。(⊙o⊙)
第010章 他遇见她,好像一场宿命
育才中学门口遇见那人,天也下着雨。
他记得很清楚,那是前年的八月三十号,酷热的夏季迎来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他拿着档案袋,撑一把长柄黑伞,下车后大步往学校里面走,雨实在大,携着凌厉狂风扑面而来,让人无法招架。
他从小不喜欢雨天,拧着眉去看皮鞋上泥渍,手里的伞,突然被风卷走。
成年后,他罕少有那样狼狈的时候,夹着档案袋急匆匆去追伞,视线里出现了一个女孩儿。
隔着重重雨幕定住视线,他看着她的脸,有一瞬间的恍神。也许,无论再过去多少年,他都无法忘记那一幕,那一天,那一场雨,21岁的他,遇见了16岁的江沅。
她穿着育才中学红白拼色的校服,脸庞素净,清纯美丽。
“给。”
那把伞被她递了过来。
雨水落在他伸出的手臂上,打湿了衬衫。
他来不及道谢,女孩微微提起唇角,抬步进了校门。
他看着她背在后面的书包,忍不住笑了,“这学校,学生素质还挺好。”
夏末的雨来得快去的也快,他衣服却湿了,办完手续后没有去教室。第二天早读时踏进那间教室才觉得,缘分真是奇妙,这么快,又见到她。
大雨后的天气总会很好,蔚蓝清透,光线明亮。
他站在讲台上,听见旁边的女老师笑着介绍他:“这是陆老师,我们班这学期的语文实习老师,大家欢迎。”
“陆老师好。”
她坐在台下,跟周围学生一起鼓掌。
座位临窗,阳光笼在她脸上。
好像一场宿命。
两个照面,她入了他眼,占了他心。
“陆远?”
疑惑的女声,轻推他胸膛的动作,一瞬间,将人拉回现实。
陆远神色疲惫,“很晚了,早点回去吧。”
姜瑶仰头看着他,唇瓣微动,许久,懂事地点了点头,“那好吧,你今晚早点休息。”
“嗯。”
陆远微笑,头一低,在她额间落了个吻。
因为这个吻,姜瑶心满意足地上了车。目送车子消失在道路拐弯处,陆远转身回家。客厅里,张雅沁去而复返,看见他走近便问:“回去了?”
“嗯。”
一问一答之后,气氛凝滞了片刻。
张雅沁瞧他情绪不高,关心地问了句:“怎么了?工作不顺利?”
“……可能吗?”
陆远抬头看她,毫无征兆地,讽刺一笑。
这个笑刺得张雅沁变了脸色,“你这什么意思?”
“没什么。”
“相亲是我安排的,交往是你点头的。阿远,妈从小亏欠你的,一直都在想方设法地给你补回来。我们母子俩相依为命十几年,妈能害你不成?”
“……”
“你不要告诉我,你心里还想着那个丫头!”
“我上楼了。”
话落,陆远直接走了。
目送他上楼,张雅沁重重地吐出口浊气,坐到了沙发上。
她认识陆淳二十多年,为了当这陆家的女主人,也隐忍了二十多年。怪谁,只能怪她家境卑微,配不上陆淳这天之骄子。两个人谈上了以后,陆淳迟迟不敢带她见父母,她担心竹篮打水一场空,一咬牙未婚先孕。原以为自己能母凭子贵,却没想到,陆淳要分手,还让她打胎。
他到了适婚年龄,周末里,父亲让他陪着远道而来的朋友吃饭,吃个饭的工夫,他看上了父亲老友的女儿。宋婉瑜是名门闺秀,会钢琴爱读书,温软白嫩,天真动人,她说话声音很小,笑都不会大声,陆淳对她一见钟情,直接陷了进去。门当户对、长辈撮合,他预备结婚。
她能怎么办?
不甘心。
拿了钱寄居哥哥家,偷偷生了孩子。
陆淳知情的时候已经结了婚,又惊又怕,大发雷霆,她抱着他腿哭,说为母则刚,她不后悔,不舍得,哪怕不要名分,也要好好地将儿子抚养长大。
可能她当时实在太情真意切,陆淳软了心肠,无奈安置他们母子。
她去了宋婉瑜跳舞的教室,一来二去地,成了她在安城最好的朋友,看着她怀孕,享受着本该她享受的一切。嫉妒到发狂,施展了百般手段,又将陆淳勾上床。不知道该说宋婉瑜单纯还是蠢笨,结婚生子十来年,没有察觉到跟别人分享着老公。最后眼看她不行了,她心里畅快,诱着陆淳在她的琴房里云雨,气得她又喘又吐,当场丧命。
可怜见的,死不瞑目……
她如愿以偿嫁入陆家,却没想到,自己这儿子,只能当个继子。
陆淳不敢将陆远的身世公开,连老两口也不敢告诉。没办法,一说就得引发陆家大乱,老爷子顽固耿直,说不定会拿拐杖将他们一起打死。
她也怕,牙齿咬碎,一心为儿子图谋。
偏偏这孩子是个扶不上墙的,看上了那种出身的玩意儿。
和那一个比,姜瑶的条件好过太多。她母亲早亡,从小过继给舅舅,为求方便,随着舅家姓姜。姜家在安城餐饮界有些地位,这几年饭店生意火爆,全凭这个外甥女的亲爹扶持。
姜瑶的亲爹,眼下坐到了副市长的位置上,爱权、极重名声,所以连亲女儿也不敢认,只能暗地帮扶姜家。这样一桩私密,连姜瑶自己也不知道,她会晓得,得益于早些年认识姜瑶的亲妈。陆远眼下的身份尴尬,老婆难找,高不成低不就,她思来想去,选了姜瑶。
副市长的千金在明面上也就是姜家的养女,育才中学的老师而已,陆远娶她,既不用在家里做小伏低,也能保仕途扶摇直上,堪称一举两得。
眼下倒好,婚期在即,拿这事儿讽刺他亲妈?!
第011章 :侄子有钱,当姑姑的,也只好折一折小腰
回想往事,越想越气。
张雅沁在沙发上坐了许久,抬起两指,捏压眉心。
正觉得烦闷窝火,耳听一道急匆匆的脚步声,抬起脸,笑容立马堆起来,“怎么这么晚过来?多操心?就你一个人,怎么来的呀?晚饭吃了吗?”
“噗——”
陆渺喷笑,“这么多问题,我要回答哪个呀?”
陆淳三个妹妹,就这个最小,比她这当嫂子的小了二十多岁,眼下大学还没毕业,奈何辈分高,虽说性子有点顽劣,人倒挺好相处,没什么心眼。
上头一个哥哥两个姐姐,陆渺是个天生不用操心的命,过往二十年,生活都堪称安逸潇洒。也就今年,不怎么顺心了。老爷子说了,念是自己老来女,从小对她有求必应,才养成她这般任性妄为的性子,半点儿没有女孩样。痛定思痛,今年开始管教她,但愿为时不晚。
管教的第一项,便是经济制裁。
这世道,缺什么也不能缺钱呀,缺了钱怎么活?
逼得人大半夜还得借钱。
她在心里郁闷长叹,仰起脸又笑,“嫂子,陆川在楼上吧?”
“在呢,晚上回来了。”
张雅沁笑容亲热,“一回来就上楼了,没再下来,怎么,这么晚过来找他,什么事儿呀?”
“机密机密……”
陆渺打着哈哈,拔腿就往楼上跑。
时至九月,她还穿着紧身半袖和牛仔热裤,小腰细瘦,长腿莹白,跑起来很快,跟只兔子似的,三两下蹦上楼梯,再一两秒,整个人便窜上二楼。
身为陆老爷子幺女,她比兄长陆淳小了二十五岁,从小骑着他脖子长大。借钱这事儿,找他其实完全没问题,可陆淳虽财大气粗,对上她却特别唠叨,比爹妈有过之而无不及。
陆渺不耐烦听人唠叨,一开始就没想找他借钱,而是盯上了陆川。
侄子有钱,当姑姑的,也只好折一折小腰。
九点多,陆川一般在训练室。
他出生那会儿,安城这边刚兴起跆拳道,等到他六岁,便闹着要去。去世的嫂子性子温软,对儿子百依百顺,自然立马答应,将人给带去训练。
她那会儿上小学,放学后见到两个人的时候,嫂子眼睛通红。一问才知道,小陆川在教练帮助下拉韧带,倔得没哭,人家在边上看,眼见儿子汗如豆大,哭得梨花带雨。这事儿经了她嘴,后来在陆家传遍了。每每家庭聚会,总有人拿这个打趣嫂子,她又羞又窘,脸蛋通红,还是小陆川蹦出来,气吼吼喊:“不许笑我妈妈!”
往事如风,一晃近十年。
陆渺站在训练室门口,怅惘地想,原来大嫂都过世快十年了。
“你怎么来了?”
陆川不经意间看见她,摘下拳套,迈步出来。
练跆拳道十二年,天天早晚训练已成习惯。陆家老宅和这边都有专门的训练室供他用,这一点,陆渺自然晓得。熟门熟路地摸过来,也是因为清楚他生物钟。
眼见他走出,她下意识站直了身子。
悲催诶,侄子太高了,逼近一米九,比她高了近三十公分,以至于每每看见他,压迫感都油然而生。尤其眼下这个,还是训练中的侄子。他一开始要学这个,可能是出于小屁孩的虚荣心和好奇心。可后来他被绑架九死一生,大嫂又因为那件事惊惧过度撒手而去,他的态度,前所未有地认真了。
日常生活里,他也许有桀骜散漫的一面,训练场上,永远保持着英气勃发的姿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