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皇后失去记忆——桑狸
时间:2019-09-16 07:50:59

  宁娆经他一提醒,突然也反应了过来,抹干了眼泪,朝着太后道:“其实,也……”
  “你不用怕!我年纪大了,成日里也睡不了多少时辰,不怕打扰!”
  不等江璃再说什么,拉住宁娆就走。
  宁娆被太后拉着,挣扎回头看江璃,一面的泪痕,满脸的担忧,江璃亦忧心忡忡地看着她,无可奈何地弯身坐在地上。
  崔阮浩弓着腰颤巍巍地从柱子后绕出来,江璃随手捡起一根花枝扔他身上,气道:“母后来了为什么不通报?”
  崔阮浩身子弓得更低,抖若筛糠,结巴着说:“太后不让通报,说听到里面有动静,您和娘娘没歇着,她直接进来就成……”
  江璃歪着头瞪了他一会儿,长叹一口气,无奈地捂住了额头。
  沉默片刻,他倏然抬头:“方才皇后说账本……什么账本?”
  崔阮浩捉摸道:“奴才刚才听墨珠她们说,四局送来了这个月的开支账目,玄珠正在看……”
  “玄珠?她会看什么?”江璃指着崔阮浩:“你去,把那些账本都搬过来。”
  崔阮浩一怔,忙直起身子,敛着衣袖一路小跑去了西边抱厦。
  ——
  宁娆深夜跟着太后回了祈康殿,本只穿着一件薄绸寝衣,墨珠给她披了白鹭勾丝织缎披风,到了祈康殿倒也省事,揭下披风简单梳洗就能睡下。
  省事是省事,可也有费事的……
  太后总拉着她说话,从一开始的旁敲侧击:“哀家知道这些日子皇帝辛苦,前朝事多,你又病了,里里外外都得他拿主意,人定是疲了,有些差池也是正常……”
  到后来,压低了声音,神秘兮兮问她:“你觉不觉得景桓近来有些不太正常,你总和他在一块儿,没看出他这儿有点……嗯?”说罢,指了指自己的头。
  宁娆差点要问出口景桓是谁。
  但见太后一脸的稀松平常,又想起江璃极随意的称呼楚王为‘景怡’,猜到八成是江璃的字。
  可就算她猜到了又怎么样,太后怀疑自己儿子脑子出毛病了,就来问她……江璃的脑子有没有病她不知道,反正她的脑子是有病的……
  但她有病归有病,却不能让人看出来。
  父亲说过,言多必失,若想尽力周全,最好少说话。
  因此她抿了唇,无辜且懵懂地朝着太后傻笑。
  太后叹了口气:“我知道,你是不敢说的,他那么对你,定是把你吓坏了。”说罢,无奈地摇头:“这都怪哀家,他幼时护不住他,眼睁睁看着他被赶出长安十年,疏于对他的管教,才养成了如今这让人捉摸不透的性情。”
  宁娆瞧她眉头紧锁的模样,一时不忍,脱口而出:“这怎么能怪母后?您也不想与陛下分离,我娘常说,母亲与自己的孩子分离,是最煎熬最痛苦的,但凡有一点办法,没有哪个当娘的舍得下自己的孩子。”
  她说完,旁边许久没有回应,不禁歪头看去,见太后怔怔地凝望着她,视线惘然,像是在出神。
  触到她的回望,太后将打散了的视线聚起来,和缓一笑:“皇后这一病,倒是和过去不太一样了。”
  不一样?难道她看出什么了?
  宁娆一阵紧张,忐忑地挪了挪身体,手心腻出一层汗。
  太后却不再续下文,只嘱咐她早些休息,明日楚王来问安,她召了些官宦内眷来宫里说话,她这皇后少不得要跟着应酬。
  太后走后,宁娆托着腮在铜镜前出了会儿神,心想,虽然年华老去,可是太后看上去那么娴雅温秀,江璃那出挑的样貌应该大半遗传自母亲。她看上去又是那么和善,据说也是系出名门,这样一个无可挑剔的人,当年在滟妃鼎盛的光芒下空顶着皇后正宫的名位多年,也是受了许多的委屈。
  她换了个坐姿,有些想不通,这样好的人,当年的先帝怎么忍心为了一个异族妖妃去委屈她。
  这样想着想着,不知觉入了寐梦中。
  ……
  清晨她是被墨珠摇醒的,揉搓着惺忪睡眼向外看,见天光尤是垂暗,一点极单薄的白弥散开,透过茜纱落进来。
  墨珠打了热水,将她摁到妆台前,手脚利落地上了大妆,佩戴了整套的凤钗寰翎。
  她去到正殿时太后已在那儿了,手边一碟酥酪,还有半盏冒着热气的茶。
  墨珠暗中拽了拽宁娆,低声道:“娘娘快去向太后请罪,您起晚了没能伺候她老人家梳洗。”
  宁娆一阵发懵,太后却已朝她招手,笑道:“快别听这丫头的,你还生着病,该多多歇息,哪里就用得着你来伺候了。”
  看着她温和的笑容,宁娆蓦地舒了口气,弯身坐下,痛快道:“就是,我就最烦一大清早被人守着床榻叫起了。太后身边的人都是伺候惯了的,您在她们面前也随意,若是换了阿娆,天不亮就在您榻前等着,您正睡得迷糊,一睁眼看见我早穿戴齐整守在那里了,不是得别扭死吗?”
  她竹筒摔豆子似的说了一连串话,惹得墨珠直拽她袖子。
  太后一愣,哈哈大笑:“你说的对极了,往日里你是最勤谨的,但凡留你在祈康殿宿下,你必一大清早就到哀家跟前伺候着,按理说你也是一片孝心,可要从我本心来说……”她前倾了身子,靠近宁娆笑道:“确实别扭。”
  宁娆跟着笑,抻了个懒腰,顺手从碟子里摸出一块酥酪往嘴里填。
  墨珠瞪圆了眼,弯起胳膊肘不停地捣她。
  太后却不以为忤,反将碟子往宁娆那边推了推,又吩咐给她换杯新茶。
  滚烫的茶水端上来,太后朝身后上了年纪的老宫女道:“翠蕴,你瞧瞧,皇后这一病连带着性子也变了,这般爽利痛快,倒让哀家想起了她刚和景桓成亲的时候。”
  “咳……”一口茶没喝好,水顺着嗓子眼灌下去,呛得宁娆直咳嗽。
  她咳得满眼泪花,抚着胸口,担忧地看向太后。
  太后心疼地给她捋背顺气,“瞧瞧你,多大的人了,也不仔细着些。”
  翠蕴忙将茶盏端出去添了些水,道:“娘娘快喝些压压咳嗽吧……”
  宁娆啜了一口,勉强将咳嗽压下。
  内侍进来禀:“各家官眷和楚王已到了,等着请太后和皇后安。”
  太后握着宁娆的手,歪头道:“让他们进来吧。”
  内侍得了命,绕到淡青的沙影屏风后,尖着嗓子唱道:“宣。”
  人自屏风两端徐徐而入,一水的新衫绫罗、娇妍欲滴,只有为首的是男子,一身素青右衽深衣,银线缕出暗月团绣的纹饰,整个人如沐在雾霭中,有着飘逸的气度。
  他慢慢走近,跪拜:“臣恭请母后圣安,恭请皇嫂御安。”
  太后道:“景怡,起来吧,看座。”又冲他身后的众官眷道:“你们也起来吧。”
  待众人落座,宁娆才看清了这楚王的样子。
  眉眼精致如画,两泓弯眉若远山,鼻梁高挺,恰到好处的嵌在面上。
  他甫一坐下,便道:“听闻皇嫂病了,可是大好了?”
  宁娆一怔,墨珠悄悄掐她的胳膊,她忙说:“好……好了,多谢楚王挂念。”
  楚王弯眉一笑,眼中若有桃花绽开,不尽的风华流出,温煦道:“那就好。”
  太后含笑看向楚王:“难为景怡还挂念着皇后,哀家可听说你前些日子也大病了一场,身体可好?”
  楚王笑道:“不过是偶感风寒,儿臣皮糙肉厚,没几天就好了。”
  “你这孩子总是报喜不报忧,挺大的人了,也不会照顾自己。要我说啊,就是缺个王妃,日日夜夜地管束着你、体贴着你,也就好了。”
  说罢,半是随意半是认真地说:“今儿来了许多官家贵女,你瞧瞧可有入眼的?”
  听太后这样说,宁娆才观察到,今日几乎都是一老一少的组合,端庄的贵妇坐着,身后跟了个妙龄少女,梳着各式的发髻,温顺地低垂眉眼。
  原来是早有预谋啊,这太后还挺能为楚王操心的。
  楚王掠了一眼满堂的锦绣烟罗,从宁娆的角度来看,这一眼掠的甚是敷衍、潦草……
  他笑说:“儿臣看着自然都是好的,母后做主就是。”
  太后抿了口茶:“好,那母后做主了,你到时候可不准不依。”
  楚王笑意不减:“儿臣哪敢啊。”
  接着便是一些家长里短的琐事,宁娆听得甚是无趣,便找了个托词出来,走到廊檐下,听祈康殿的侍女在议论。
  “我说今日来的怎么都是些不上数的末流官眷,原来是要为楚王选妃,也是,这京中有头有脸的谁敢把女儿嫁给他。”
  “可不是,当年滟妃那般嚣张,得罪的人海了去了,且不说别人,就是陛下和太后,谁又知道是真心疼楚王还是自持身份不好发作他呢。”
  她躲在廊柱后听八卦听得津津有味,墨珠轻轻摇了摇她的袖子,朝一边努了努嘴。
  “娘娘,这些不着调的话您还是少听吧,瞧您现在这心无城府的样儿,别再一转身说漏了嘴。”她对于今日宁娆的表现很不满。
  宁娆讨好似得摸了摸她的小手,“我这不是病了嘛,我这病人能发挥到这程度那已经不错了。”
  扣着墨珠的手,腕上的金蛇镯子滚下来,撞到墨珠手上的玉戒指,一声金玉错的清悦。
  她怔了怔,心想怎么昨晚稀里糊涂把这东西戴到祈康殿了。
  万一太后认得这云梁旧物,看见她戴在手上,会不会心里别扭啊……
  她对自己这么好,这样是不是也太没良心了……
  想了想,拉着墨珠悄悄地转到祈康殿后的碧潭前,将镯子取下扔进去。
  ‘咕咚’一声,赤金的镯子砸出一个水洼,而后便沉沉地坠了下去。
  她松了一口气,突觉轻松了许多。
  也真是想不通从前的自己,日子过的好好的,非得弄个破镯子来让自己提心吊胆的。
  一阵风拂过,回廊上传来一阵衣料摩挲的轻响,墨珠机敏,忙厉声问:“谁?谁在那里?”
  廊柱后转出来一个风姿飘逸的人,一只手轻轻搭在柱子上,笑得清风和煦:“阿娆,你走时看了我一眼,我还以为你特意邀我出来说话呢。”
 
 
第9章 出宫...
  看着楚王那迎风倜傥的模样,宁娆脑子一空,下意识后退几步。
  楚王上前,沮丧道:“我们好些日子没见了,阿娆为何待我如此冷淡,可是皇兄发现什么了?”
  宁娆:!!!
  这都是什么跟什么,这可是江璃的亲弟弟啊……宁娆,你都干了些什么!
  墨珠也被吓得够呛,将宁娆护在身后,磕磕巴巴说:“楚……楚王,您别胡说,娘娘……什么时候和你……”
  楚王一怔,旋即双眸模糊,凄怆地望着宁娆:“我知这长安里人人都嫌弃我,自母亲走后,他们都把怨气洒在了我的身上。唯有阿娆你是心疼我的,可是如今连你也要背弃我了吗?”
  宁娆:……
  宁娆啊宁娆,你可真是个谜一样的女人。
  她撩起耳边的一绺发丝,虚弱地、绝望地看向楚王。
  楚王似是在她眼中觅到了什么,面上愈加惨淡,倒退几步,嗫嚅道:“也罢,也罢,反正我在这世上本就是多余的,如今连阿娆都不要我了,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不如死了算了。”
  说完,撩开前袂登上临水的涧阑,就要往下跳。
  吓得宁娆和墨珠忙上去拦。
  宁娆:“别……你先别急着寻死,咱们可以谈一谈,万事好商量,总能找出能圆满解决我们这场不伦之恋的方法……”
  楚王:“你都不要我了,还有什么可谈的!”
  宁娆:“关键是我都想不起来了,你总得跟我说说咱两发展到哪一步了……”
  ……
  楚王停下,回头看她:“你都想不起来了?”
  宁娆犹豫,默不作声。
  楚王又撩起了前袂:“别拦我,还是让我死吧。”
  “对!我想不起来了!”宁娆妥协。
  一阵静谧,宁娆觉得有些不妥,想要跟他打个商量,让他别泄露出去。
  刚要开口,楚王从涧阑上跳下来,歪身子冲墙角喊:“英儒,快出来,你小叔叔赢了,赶紧愿赌服输掏银子。”
  爬着细碎青苔的墙后绕出一个小小的人,穿墨蓝襦衫,扎布幡巾。
  他迈着小短腿上前,仰头谴责宁娆:“母后,你太笨了,父皇千叮咛万嘱咐你不能跟别人说你失去记忆了,被小叔叔一诈你就全招了。”
  说罢,不情愿地将银锞子递给楚王。
  楚王一副占了大便宜的模样,喜滋滋地将银子揣起来。
  宁娆:……
  所以,这人又是说些暧昧不明的话,又是要寻死觅活的,其实……是在跟她演戏,拿她打赌?
  她握紧了拳,将一口银牙咬的咯吱响。
  楚王注意到她一副怒气闷炙的模样,后退一步,举起手:“这事是英儒的主意,我不过是听他的。”
  锅倒是甩的挺快。
  宁娆看向那个背锅的人,南瓜一样矮小,五官肉嘟嘟还没长开,却已会故作深沉地叹气,捂额头:“小叔,你不是也好奇母后会不会那么好骗吗?你这样把事情都推到我一个小孩子身上,合适吗?”
  楚王垂眸望他,一本正经:“合适,太合适了,像你这种小孩,是背锅的最佳人选。”
  英儒:……
  宁娆跺了跺脚,咬牙切齿道:“你们胆敢愚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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