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铮顺着贺龄音的目光看到了那些油渍,连忙又起身,要去拿抹布擦。
“没事,坐下吧。”贺龄音拉住他的手,柔声道。
她回想起鬼雾林那一晚,武铮给她涂了捏碎的线草之后,直接把手掌往身上擦,由此便可知武铮不是个会讲究这些细节的人。若非她在这里,他肯定不会注意到桌上这些油渍,便是注意到了也不会在意。他之所以急忙要去擦,是因为顾及到她喜欢干净。
这么晚了,她也不想武铮再忙前忙后,其实她也可以退让和适应的。
武铮被贺龄音柔弱无骨的纤手一拉,立刻被定住了似的,便听着她的摆布,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贺龄音见桌上还有几个空置的碗,便拿起一个碗,给武铮舀了一碗丝瓜汤,递了过去:“饭前先喝点汤,对身体好一些。”
武铮接了过来,一口喝掉了半碗,忽地笑道:“有了媳妇真好。”
这突如其来的一句话令贺龄音双颊霎红,只是留了一顿饭、舀了一碗汤而已,何须如此。
武铮看着她道:“从前还没有人给我留过饭。”
“怎么可能?”贺龄音诧异了,“你是大将军,在军中若是吃饭迟了,会没有人给你留饭吗?再者,从前在家中时,你爹娘不会给你留饭吗?”
“军中有固定的饭点,错过了饭点,要么饿着肚子,要么自己想办法找吃的去。我身为大将军,更应该以身作则,否则就不能服众。”武铮道,“至于家里,规矩就更严了。从我祖爷爷到我爹,从我外祖爷爷到我娘,还有我三个姑姑两个舅舅,全部都是武将,我们武家从小家规如同军令一般严明,为了锻炼我们守时的性子,家里的饭点也是固定的,过时不候,若是因为贪玩回家迟了,就只能饿肚子了。”
贺龄音暗暗惊叹,心里想着岂非太严苛了,但是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若非有这样严苛的军令与家规,武家也不可能世代出将军,北漠也不可能有这么安稳的北疆防线吧。
任何成就不会无故得来,必定都是有缘由的。
武铮继续说道:“可能你会觉得严苛吧,但是我觉得挺好的,在军营必须要有这样的纪律,才能打造出一支强大的队伍。不过——”
他瞧着桌上的四菜一汤:“我发现有人惦记着我的感觉真好。没娶媳妇前,我从未想过会有人等着我回家吃饭。早知道娶媳妇有这等好处,我早该娶了——呸呸呸!早娶了也遇不上你了!好险……”
这么直白的一番话说得贺龄音不但脸上红了,连身上都羞得发热起来。她简直想封住武铮的嘴。
然而武铮还在滔滔不绝地说:“我不知道你在等我,才这么晚回来,我以为你只是等我回来陪你睡觉。军营酉时吃晚饭,吃了饭还要操练,所以我亥时才能过来。以后若是没有轮到我操练士兵,军中又没大事,我就不在军营吃晚饭了,早点赶过来。我若是酉时还没回来,你就不必等我了——不对,你只要肚子饿了,就吃饭去。不用等我啊。”
“知道了。”贺龄音脸红红的,手不由心地主动给他夹了一块鱼肉。
武铮如获至宝,一脸笑意地吃了下去,又给贺龄音夹了一块鱼肉:“你也吃。”
贺龄音望着从别人筷子上夹来的自己不爱吃的东西,面上颇有些踟蹰,咬咬牙,才轻轻地尝了一口。
其实还不错,于是又一小口一小口地吃掉了这块糖醋鲤鱼肉。
这一顿饭,贺龄音仍旧如往常一样,吃了一小碗就放下了筷子,而已经吃过晚饭的武铮却胃口大开,将饭菜都吃光了还意犹未尽。
两人吃完饭后,贺龄音坐在原处安静地等武铮收拾残局。
收拾完后,武铮便将她抱去了西厢房。
贺龄音在等武铮的时候,已经沐浴过了,只不过想着还未吃饭,所以沐浴之后又换上了常服。这会儿吃过饭,漱口洗脸之后,便可以准备睡觉了。
但是武铮急着赶回来,所以还未洗澡。
平时春初的天气,隔一两天洗澡对他而言很是正常,然而如今跟贺龄音同睡一床,他已经颇有自觉,这会儿转身要去洗澡。
他所谓的洗澡,就是用井水冲洗身体而已。
这样的天气,其实是很容易着凉的。
贺龄音唤住他:“铮、铮哥,方才吃饭的时候你见着灶台另一边温着的一锅热水了吗?那是给你留的。我叫张伯买了个浴桶,就放在门口,你用热水洗吧。”
武铮旋身看着她,心口发热:“好,媳妇。”
这话连起来像是在说“好媳妇”似的。
贺龄音咳了一声,撇过脸去:“别总媳妇、媳妇地叫呀,怪、怪不好意思的……”
武铮双目热切地看着她:“那我叫你……阿音?”
贺龄音想着“阿音”至少比“媳妇”正常一些,便点头同意了。
即使用浴桶洗澡,武铮也不是好享受爱磨蹭的人,所以很快就洗了澡,换上了一身白色的寝衣,回到了西厢房。
很熟练地上了床。
从昨晚上了床之后,他就不想下来了。
贺龄音已经把他招上来了,如今也没赶他下去的借口,只好往里面挪了些,给他分出一大片位置。
她穿着一袭青色的寝衣,隐约可见里面墨兰色的肚兜。寝衣并不贴身,却也难掩她玲珑有致的身材。
若非了解她的性格,其实光从她外表看,她应该是很多坊间故事里的那种勾魂的狐狸精,应该穿得妖妖俏俏,画着艳丽的妆容,游走在世间,肆意嬉戏男人,媚眼如丝,一眼便勾魂索命。
谁知道她竟是个跟夫君稍微亲近一些都会脸红的小姑娘呢。
简直是、简直是披着狐狸精外衣的小白兔。
武铮想到这个形容,忽然就笑了起来,觉得欢喜异常。照理说,这样好的姑娘早就该被人娶走了,怎么会轮到他呢?
真是天上掉下来的好运。
而贺龄音看着不知道在想什么,眼角嘴角却都含着笑意的武铮,瑟瑟发抖。
为、为什么笑得这般春意荡漾?
就在她胆战心惊的时候,武铮向她伸出了“魔掌”——
“脚给我,我先给你涂药。”
昨晚两人都把这事儿忘了。
他今天在军营里想起来时,立刻给了自己一拳,怎么能忘了给媳妇涂药呢!
原来他刚刚只是想给自己涂药?
贺龄音悄悄地松了一口气,大大方方地将右脚伸了过去。
武铮如往常一样给她推拿按揉起来。
按揉完之后,他忽然抬起头道:“让我看看你身上的淤青消了没有。”
第12章 忠犬低头
贺龄音怔了怔才反应过来,忙道:“芯儿已经给我涂过药了。”
“我知道。”武铮道,“我只是看看消了没有。”
那天他只看了她胳膊上的淤青,又白又细的胳膊上青青紫紫的看着已经十分可怕了,还不知道她身上是怎样的。
她之前一直很抗拒他,他也就不勉强,不过经过这两天的相处,特别是今晚她还给自己留饭了,武铮便觉得贺龄音之前说的嫁给自己很欢喜不是假话,只是她还太害羞了而已。
既然这样,两人又早已是名正言顺的一对,那他看看贺龄音身上的淤青也没什么不妥的。
但是,看到贺龄音这会儿犹豫不决的样子,武铮便知道她又害羞了,忙正色道:“我真的只是看看你身上的淤青消退得怎么样了,不干别的。我睡觉都怕碰到你受伤的脚,可不敢乱做其他事。”
贺龄音是相信武铮这话的,经过这些天的相处,武铮秉性如何自然不必再怀疑。
但是……
她怎可在男人面前宽衣解带?
虽说,这个男人,是她夫君……
平日里声音洪厚的武铮这时候也放低了声音,令贺龄音有种他在祈求自己的错觉:“我看看吧,否则我不放心。”
她双耳渐红,忽地转过身去。
武铮以为这是拒绝的意思,也不想再逼迫她了,正想说那咱们就睡吧,突然,所有的话都咽在嘴里,目光都直了——
贺龄音背对着他卸下了寝衣。
实在是太美了。
武铮喉间微动,不由自主地咽下一口唾沫。
贺龄音肩膀削瘦单薄,腰肢又细又软,背脊线清晰可见,像一把绝美的细剑镶嵌在娇柔身躯上,柔中添韧,浑然天成。
而且她天生就白,脸上是白中透粉的娇嫩白,身上则是如白雪一般清透细腻的莹白,比上等白瓷还要精致。然而她的头发又是那般顺直墨黑,为了让他看清楚背部的情况,所以都挽在一边肩侧,便衬得她背部更是白得发亮,比外头的月亮还要莹润。
在莹润瓷白的背上,青痕未消,这里一点那里一片,犹如雪地里生出几簇梅花来。在背部下侧,肚兜那根墨绿色的线虚虚地打了一个结,随着她身子的细颤而晃晃悠悠的,令人有想要一把拉开的冲动……
武铮握住了拳,抵制住这股冲动。
小媳妇是信任他才将她的背露给自己看,要是他乘人之危做出点什么,那他就是个畜生了。
见此美景,他说话都有些不利索,只能用假咳声来掩盖:“那个、那个背上的红痕还没有消,还痛吗?药要继续擦。”
贺龄音双手一抬,忙将寝衣穿好,只是未转过身来:“一点也不痛了。每晚沐浴过后,芯儿会给我涂药的。”
武铮又咳嗽了一声,鲜见地也有些不好意思起来:“那咱们睡吧。”
“……嗯。”贺龄音发出一声细小如同猫吟的声音,便侧着身子躺下去了,全程未将脸转过来。
武铮心里一咯噔,难道他今晚这个要求还是惹恼了她,所以她气到不想看到自己?
他很是苦恼地扒拉了一把头发:“你别生气了。”
贺龄音忽地听到这句话,愣了一瞬:“我……”
“你别生气了好不好?”武铮截住她的话,“以后你不想做什么,你可以直接拒绝我。”
贺龄音轻轻叹气:“其实我……”
却又被武铮截断:“哎,我直来直去惯了,从小就没接触过你们这些高门小姐,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待你才好。你要是不乐意什么,你只管跟我说,我不会勉强你。你不要把我想得太可怕,你以前听说的那些真的都是胡诌的,叫我知道是谁背后嚼我舌根子,我非把他剁碎——我非把他叫出来理论一番不可!”
好像又差点说错了话,武铮忙转过话头,却差点咬到舌头。
然后蔫蔫地陷入了沉默。
一室安静中,贺龄音才终于说完了自己想说的话:“我并没有生气。”
其实谈不上生气,只是到底是有些羞赧,当羞赧到极致时,热气从耳根起,往上蔓延了全脸,往下连脖子都浸染了绯色。
这样的极度尴尬之下,她也确实不想理武铮,同时也不想叫他瞧见自己脸红的模样。
武铮还在那傻傻地问:“那你为什么不肯把头转过来看我?”
贺龄音这会儿真是要被气到了。
她抚着胸口,缓缓吐出一口气,恹恹道:“将军,您看看这是什么时辰了。今晚本就比往常迟了好久才吃饭,现在我已经困极了,只想睡觉。何况……”
何况你明天不也要早起么?
话到嘴边,她将这句咽了下去。
好在武铮并没有追问“何况”什么,他只是听到贺龄音说自己困极了时,便猛地惊醒,顺势也躺了下来:“也是也是,你今天为了等我,可是累坏了。我以后早点回来,早点陪你睡觉。”
早点陪你睡觉……这句话怎么说得……
贺龄音脸上不禁又开始发热,她敷衍地“嗯”了一声,便阖上眼睛,往被窝里缩了缩,赶紧强迫自己睡去。
第二天,贺龄音醒来时,身侧早已空无一人。
她没有感到意外,毕竟武铮身为大将军,能得闲抽空回来陪她睡上一宿已经不易,哪有那么多闲工夫等她起床再走。
自然也没闲工夫与她一道吃早饭了。
贺龄音掩着嘴打了个呵欠,轻声招芯儿进来服侍自己梳洗。
她昨晚睡得不大好。
倒不是又遇上什么恐怖的声响,而是因为武铮。
如武铮自己所言,他确实睡姿态不好,容易乱动。不过第一个晚上尚且可以接受,昨晚却不知他做了什么梦,总是手脚一通乱动,有时候半边身子都欺压到她这边来了。
她没法子,只好往里侧退让,直至贴到墙边才算安然。
可是,当武铮一转身时,被子又全被他卷了过去,她被冷得瑟瑟发抖,又不好叫醒他,只好捏着被子一角,拼尽全力地抢一些回来。抢回来之后,心里也是不安定的,怕被子又被卷了去,于是全程捏着被子不敢松手,像个阵前严正以待的士兵,以致于什么时候睡着的都不知道。
吃过早饭之后,她让芯儿推着自己在院子里走了一遭。
这院子很小,昨天早已逛遍了,不过脚腕还没好之前,武铮不让她出去,于是也只能在这院子里闲逛闲逛,顺道与芯儿说说话,以消食解闷。
等差不多消食了,她瞧着今天天气不错,有微暖的太阳,风也是温柔而带着暖意的,便没有回房间,而是让芯儿拿来针线,沿着昨天未做完的地方,继续做着荷包。
他们贺家世代文官,父亲贺舒是掌管礼乐的太乐,母亲林柔亦是言情书网,对她的教养自是下了一番工夫,从小便是按照大家闺秀的标准来培养的,因此她琴棋书画、礼乐诗绣无所不通,一个小小的荷包自然不在话下。
只不过,像她平日做针线活并不图快,只是为着雅趣,加上这次她本来也想给武铮绣个好的,因此得花费上好些天。
一个时辰后,她终于放下针线,让芯儿推着自己回房间,准备在午饭前小睡一番。
不知是不是因为武铮的到来将那孤魂野鬼彻底赶走了,还是白天本就是孤魂野鬼不敢出没的时候,反正在白天之际,便是武铮不在身边,她也不会听到那晚呜呜咽咽的恐怖之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