慢慢地, 她觉得有些不对,转过头去就看到肖小萍蹲在角落里, 头也埋在胳膊里, 像是哭了。
“二姐?”
肖小云蹲到肖小萍的面前, 轻轻的在她胳膊上拍了拍:“二姐?你怎么了?”
“……没事,你别管我。”肖小萍的声音里带着哭腔。
肖小云有些无措, 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摆:“二姐……”
“我真没事。”
肖小萍尽力将眼泪憋回去。她也不大清楚自己是怎么了, 只是看到王老师来家里只是为了教大姐跳舞,提都没提过她就突然有那么点委屈。
这委屈或许是积压已久的,只是借着这个点爆发了出来。
她明明也和大姐一样都是双百,她明明在学校也很乖,为什么王老师只想教大姐跳舞不想教她, 是不是因为……她没有大姐好看?
她的脸是挑的她亲爸亲妈的缺点长的。脸型和眼睛像妈, 脸细长细长的,单眼皮, 眼睛不大,眼尾还下垂。鼻子嘴巴像爸, 其实这鼻子和嘴巴单看挺不错的,要是长在男孩身上也好看,偏在女孩脸上就不大美观,尤其和她的脸对不上,说白了就是偏男性化了点。
在学校就有人嘲她说她长得像驴。
哪个女孩受得了被这样说。
可是没办法,她自己也知道自己长得不大好看,尤其和肖小溪站一起就会被比的特别难看,她心里偷偷有好感的男孩子也是围着肖小溪转。
她心里常常会对自己说,没关系的,反正习惯了,可是每次因为脸的问题被区别对待,心里还是会难受。
随着年龄渐渐增大,越来越懂得什么是美,什么是丑,肖小萍对自己这张脸的自卑就越来越多。
她今天哭了,其实不是因为不能学跳舞,她并不喜欢跳舞的,一点兴趣都没有。她只是在哭自己,不止是哭的今天的自己,还是哭的昨天、前天、过去的每一天的自己,更是哭的明天、后天、未来的每一天的自己。
她就长这个样了,一辈子也变不了!一辈子都不漂亮!一辈子都不讨人喜欢!
越这样想,她就越悲伤,越哭得不能自己,眼泪怎么都止不住。
“二姐!”
“姐!”
“小萍!”
“……”
不知何时围在肖小萍身边的已经不止肖小云一人,他们都担忧又无措,不知好好的这是怎么了。
董馥梅一手揽着肖小萍的肩,一手摸着她的头:“小萍,哭什么呢?好了好了,不哭了啊,有什么委屈和妈妈说啊。”
董馥梅语调温柔的晒过的棉花,又软又暖,让人忍不住想一头扎进去。
肖小萍就没忍住,猛地抱住董馥梅的腰,脑袋也靠了上去,“嗷”的放声大哭。
兄弟姐妹们围着问她怎么了,董馥梅没问,只是一下一下顺着她的背。
大哭比啜泣耗费的精力更多,肖小萍也没肖小月那么好的肺活量,没多久就没了力气,打着嗝慢慢安静下来。
董馥梅顺背的动作没停,等她的嗝都慢慢消了,才问:“怎么哭的这么伤心,嗯?告诉妈妈好不好?”
董馥梅这么一问,肖小萍心里的委屈再次翻涌,差点再次哭出来,好歹哭过一场,她把泪憋住了。
但肖小萍已经控制不住她的嘴,她听见自己问:“妈,为什么我长得这么丑?”
董馥梅顺背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她完全没料到肖小萍哭的原因竟然是这个。
“瞎说什么呢,我们小萍才不丑呢。”
“就是啊,二姐很好看!”肖小月最快捧场。
“二姐好看!”
“二姐不难看!”
“小萍是好看的。”
“姐你吓死我了,你才不难看。”
“二姐可好看了。”
都是自家兄弟姐妹,从小一起长大,看人带滤镜的,他们是真不觉得肖小萍丑。
当然,就算不是自家兄弟姐妹,相处久了的人渐渐的都会看的比较顺眼起来,哪怕刚认识的时候你也曾觉得人家丑过。
在肖小萍听来,董馥梅他们的话都只是善意的安慰,不过即便是安慰,听了心情也好了不少。
“你们别安慰我了,我知道我不好看……”
董馥梅捧起肖小萍的小脸,看着她的眼睛,问道:“告诉妈妈,你为什么会觉得自己丑呢?”
肖小萍一开始不愿意说,但在董馥梅耐心的哄诱下,一点点将积累在心里的负面想法倾诉出来,积压在心里的东西倾吐出来后,她觉得自己轻松了不少。
董馥梅耐心的倾听肖小萍的心声,她并没有一味的安慰她,而是认真的端详了一会儿她的长相。
在肖小萍疑惑的目光中,董馥梅用两根食指按住肖小萍的眼尾,轻轻的往上一提。
细而长的眼尾向上翘起时颇有凌厉之感,与她那偏男性化的鼻子、嘴巴能形成呼应,一张五官不大的和谐的面庞突地有了英气之美。
“小溪,去房间把镜子拿来。”
“诶!”
肖小溪跑去拿镜子,其他人伸头往肖小萍脸上看,肖学栋这口无遮拦的直接喊了出来:“呀,姐变好看了!”
肖小月:“你会不会说话,什么叫变好看了,二姐本来就好看。”
肖小溪跑着去跑着回,没多会就拿来一面方形木框镜,镜子下方还贴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
董馥梅让肖小溪将镜子举在肖小萍脸前。
肖小萍第一眼都没敢相信镜子里的人是自己,只是眼尾的一点点变化,竟然就像换了个人一样。
肖小萍头回觉得自己的脸出现在镜子上配得起上面的牡丹花。
“看,我们小萍并不丑对不对?”
肖小萍从镜子上移开视线,抬头看向董馥梅,她先是点了点头,又缓缓的摇了摇头:“松开手就会垂回去了。”
不过能美一下她就很满足了,原来她也是能美的啊。她又美滋滋的看向镜子,要是她的眼睛真的是这样长得就好了。
想要将眼皮往上提……董馥梅拿来一根发绳给肖小萍扎了个结结实实的高马尾。
马尾扎得太紧,肖小萍头皮有些疼,不过眼皮确实被扯上去了。没有用手指提拉的效果好,但也比平常精神许多,肖小萍非常惊喜。
村里的女孩们喜欢扎小两把和麻花辫,扎大马尾的不多,肖小萍没尝试过这个发型,没想到这么适合她。
董馥梅怕扯疼她,绑完看了效果后想拆了。肖小萍不大乐意,捂着脑袋不让拆。
董馥梅看着好像非常喜欢这发型的肖小萍,在心里默默的想着她或许要做些生发水,天天绑这么紧的高马尾容易秃头。
女孩子要是秃了,脸再好看也是个遗憾。
……
自从找到了适合自己的发型,肖小萍对自己自信了许多。
肖小溪私下偷偷和她说:“小萍,你要不要和我一起学跳舞?我去找王老师说。”
肖小溪认为肖小萍这次会哭得这么惨,是她也想学跳舞。
“不用,我每天还要背医书呢,哪还有时间。”现在肖小萍字都认全了,正式走上了背医书大部头的不归路。医术博大精深,她确实是不可能有时间去学舞蹈的。
肖小溪沉默了一下,她的眼神从犹豫到坚定,好似做了一个决定:“那我也不学了,我陪你背书。”
“别!”肖小萍忙拒绝她:“你又对学医没兴趣,陪我背什么书,你这么漂亮,不去学跳舞可惜了。”
“可是……”
“你真别顾忌我!”肖小萍打断她的话:“我之前会哭不是因为学跳舞的事,就是、就是一直被人说丑,那时候王老师只找你学跳舞,我就想是不是王老师也觉得我丑,一下想多了才哭的。啧,这么说说不明白,反正我对跳舞真的是一点兴趣,我也很开心你能学跳舞,还想你学会了跳给我看呢,肯定很好看!”
“其实我也没有很想学跳舞。”肖小溪还是有些别扭。
“如果是你不喜欢不学的我不拦你,但别是因为我,你要真是为了我不去学跳舞我会内疚一辈子的。”
肖小萍这会儿就很懊恼那时候自己怎么就哭鼻子了,搞得现在多尴尬。
可闹情绪这种事就是那么一下,没忍住就崩了,再后悔也没用。
肖小萍再三表达了自己的想法后,肖小溪才没有选择为了姐妹情谊放弃学舞蹈。每天下午三点半放学后肖小溪都会留一个多小时和王爱英学舞蹈,回家后也常常练习。
在她练舞蹈的时候,肖小萍就拿着书在她旁边背,背累了停下来看她练一会当作休息。几个小的也不会在她们练舞、背书的时候打扰他们。
因为弟弟大了不仅需要人看还能做点事了,肖小云、肖小月就常常主动帮两个姐姐把属于她们的家务做一部分,让她们有更多的时间可以学东西。
家里的孩子们相处的这样好,董馥梅得意的很,天天脸上的笑意都是真心实意的。
第40章 又来
“梅子……”
“林姐姐, 怎么了?”
夏天到了, 董馥梅将积压在包裹里的夏衣拿到供销社来,找林小满清空一部分。现在董馥梅在林小满眼里就是个小财神爷, 对她的态度越发好。
合作了几年,什么流程的熟了, 交易进行的很顺利。但在交易完成后, 林小满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眼里还有着不舍。
董馥梅主动问了,林小满就道:“梅子, 你要是家里还有货, 这两天就都拿来。我下个月不在供销社干了。”
“嗯?发生什么事了?”供销社的工作可是香饽饽, 没有可能有人要主动辞职不干的,闻言董馥梅忙关切的问道。
“也没事, 我家那口子不是在县委里做事的嘛, 他要调任到甘省那边支援建设,现在在交接工作,下个月就要走了,我也得跟过去。”
林小满能获得供销社的工作,还能吃下像董馥梅这样的大单, 背后当然得有人, 她背后的人就是她的丈夫。
她丈夫在县财政局当二把手,最近县里动荡的厉害, 许多职务上的人都变动了,她家还算好的, 只是调配。
这里面的事林小满不好说,她只想趁着她丈夫还有权力在手上的时候将自己手上的生意收收尾。当然,要是临走能干一票大的也是不错。
“梅子,票证有使用期限,拿多了你用不完。最近要收拾东西,我也不定待供销社里,过两天你来供销社找不见我就直接送我家去,我按收购价给你钱。”
董馥梅品了品林小满话里的意思。按收购价收林小满就没差价赚了,咋一听是她给自己这个认得妹子最后一点方便。
但送到家去和送到供销社来这里面就有点东西可以琢磨了,送家去谁能保证最后东西进了供销社呢?
“行,我这背篓小,不好背多少来,家里还有好些。过两天就去林姐姐家拜访一趟。”
不管林小满是为供销社收东西,还是为自己收东西,董馥梅全当自己没听出来便是,给人给几方便有什么不好。
从供销社里后面出来,董馥梅绕到前面门店去给家里添置了些东西。
在她给孩子们买铅笔的时候,看到外面有学生成群结队的经过,还隔一段距离就在墙上贴一张大字报——‘支持京大的大字报’、‘拥护中央改组京市委的决定’、‘横扫一切牛鬼蛇神’、‘欢呼京大新党委诞生’……
那是一群十五岁上下的中学生。看他们的兴奋样,估计是学校里的墙已经不够他们贴了。
那些字一看就知道是学生自己写的,有的还不错,大部分水平就很一般,还不如坐不住不爱好好练字的肖小月好,也不知道怎么有脸贴出来的。
董馥梅想了想,今天好像是周日,学校不上课,展示自己的书法作品可能是这些学生的课外活动吧。
董馥梅想过便罢,不再关注那群学生,挑好要的东西,就回到村里去。
走在半路上,后面来了辆带大斗的卡车,听到喇叭声,董馥梅退到路边给卡车让路。
卡车经过她身边,她与卡车上的人们对上了眼。是的,斗上面运的不是砂石木头,而是满当当的少年人。
那些少年人长得娇娇嫩嫩的,有的脸上带着对未知的憧憬,有的似是不习惯长途跋涉神情萎靡,有的是……劫后余生的庆幸?
不管是什么表情,这些少年人给董馥梅的感觉都很熟悉,和去年那些知青的感觉一模一样。没有意外,这些人应该也是知青。
知青说是来支援建设,但对大队里的人来说他们都只是来‘尝尝人间疾苦’,吃了差不多的苦头就要回城里去的,去年‘病退’的小一半的知青也证明了这点。
也是因此,知青才能成为农村人找对象的香饽饽。他们都打着知青回城能带着对象一起回城当城里人的主意。
即便是怀着这样的心思,知青也并不是多么被欢迎的身份。毕竟和知青能结亲的人少,对更多结不到亲,没机会变为城里人的人来说,知青就只是抢口粮的存在。
没想到今年又来了这么多,大队长可能要头疼了。
董馥梅这么想着,开到她前面的卡车却突然停了下来,司机同志探出头来对她喊:“同志,回大队呐,上车,带你一程!”
董馥梅有些惊讶。
凭她的长相,路上遇到要载她一段路的并不稀奇,这回稀奇就稀奇在,开车的人她认识,熟得很。
这人每月放假回家后都要先偷偷跑她家去送东西。
那些东西她是不会收的,平白拿人东西算什么呢。
只是即便她一直是拒绝,下次回来这人依旧送,还掏空心思换着花样来。脸上带着傻乎乎的笑,似乎要是哪一天她愿意将东西收下了就是对他最大的鼓励了。
这回,这人脸上的笑容依旧是有些傻乎乎的,不知道在期待些什么。
车斗上的少年人都探出头来看她,有人在小声说着话,似乎在讨论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