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沉默半晌,忽地将笔搁下,轻声道:“让长公主过来吧。”
傅翌松了口气,知道自己的劝说奏效了。
傅翌行礼退出屋子,还未走到院门口,就见侍卫将楚妧带进了院子,楚妧看到傅翌后一愣,问:“世子也住这吗?”
傅翌道:“是的,世子让您过去一趟。”
楚妧有些紧张。
自从那日之后,祁湛就变得很忙,平日里几乎见不到他,楚妧也乐得其所,连心情都放松不少。
可是现在……他难道,又闲下来了?
楚妧绷紧了神经,跟着傅翌进了屋子。
祁湛逆光坐在窗边的雕花楠木椅子上,半边脸被晚霞镀上了一层淡橙色的光,衬的他肌肤白皙清透,宛如月华。可那双眼睛一望过来时,便如夜空中最浓重的云,遮掩住了所有的光,压的人透不过气来。
他凝视着楚妧,问:“不想我住这?”
幽凉凉的语声,像阵风似的吹到楚妧耳朵里。
祁湛分明是听到了她刚才与傅翌的对话,虽然她当时只是随口一问,可那略带惊讶的语声,听在祁湛耳朵里,显然就变成了另外一层意思。
虽然楚妧确实就是那个意思,但她不敢承认,她知道这是祁湛生气的前兆。
祁湛生气,是会咬人的。
楚妧心虚的说了声“没”,一低头,忽然看到了自己鼓鼓的荷包。
荷包里装着蜜饯,是俞县店小二送给她的,她路上吃了许多,现在只剩两枚了。
要不,给祁湛吃一枚?
吃了糖就不生气了。
楚妧的眼睛亮了亮,忽然往前走了两步,细软的小手伸进鼓鼓的荷包里,拿出牛皮纸包裹着的蜜饯,层层打开,捏着其中一枚,小心翼翼的送到了祁湛嘴边。
“尝尝这个。”
祁湛一怔,近乎本能的张开了口。
那一小块蜜饯被含到了嘴里,清甜的滋味瞬间溢满了整个口腔,带着些许细微的酸,却丝毫不显的涩。
“甜吗?”楚妧笑眯眯的问。
甜,很甜。
和她此刻的笑一样甜。
甜的他心都要跳了出来。
祁湛有些慌乱的避开了楚妧的目光,低低的“嗯”了一声。
楚妧这才松了口气,赶忙把另一枚蜜饯放到荷包中藏好。
这枚可舍不得给他吃了。
一旁的傅翌神色讶然,愣愣地看着祁湛。
他注意到祁湛的耳根红了。
从楚妧给他喂糖开始,那抹绯红就迅速蔓延到了耳根上,和晚霞似的层层晕开,在他白皙的肤色上十分明显。
傅翌还从没见过祁湛这样,一时间竟忘了出门,像个木头似的杵在原地。
祁湛似乎注意到了傅翌的目光,转眸看了傅翌一眼,语声莫名带了几分恼意:“还不出去?”
傅翌这才回过神来,忙退到门外,把房门掩上了。
楚妧也注意到了祁湛面色的浮红,她好奇的侧着头,正准备走近些,忽然被祁湛一把拉了过去,直跌到他腿上,整个身子都缩到了他怀里。
楚妧心底一慌,忙道:“你……干嘛呀?”
祁湛在她耳边道:“不是想看么,这样不是看的更清楚?”
强烈的男性气息萦绕在鼻间,他刻意放缓的语调很容易就让楚妧想起那天早上发生的事。
楚妧的脸瞬间就红了,红的比祁湛还明显,像一颗熟透的蜜桃。
祁湛忍不住用手摩挲了一下,他指腹上的茧刮得楚妧有些疼,楚妧忙缩了缩身子,道:“我我我已经看清楚了。”
“是么?”祁湛指尖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转过脸来面对着他,轻声道:“那再这样看看?”
楚妧的腰被他托着,楚妧身子靠在他怀里,头靠在他手臂上。祁湛自上而下的凝视着他,幽深的眼眸好似暮色茫茫的夜,那点点流泻出的光华,让人一不小心就沦陷了进去。
祁湛目光锁着她的眼,低幽幽道:“这样看着,我很吓人么?”
楚妧被他看的心跳加速:“不、不吓人……”
“那你为何还这般怕?”祁湛又离近了些,鼻尖几乎贴在了她脸上,眼眸愈显幽深,带着些蛊惑的意味,分外勾人:“我上次说过,不咬你了。”
上次……楚妧几乎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说过吗?
楚妧咬了下唇,轻声道:“你……你之前还说过,你的话向来不能作数。”
记得倒挺清楚。
祁湛笑了笑,轻声道:“这次作数。”
“真的?”楚妧的眼睛亮了亮,看着他问:“那你以后都不咬我?”
她紧张的心情似乎松懈了几分,那一点点唇瓣从贝齿间放了出来,带着一道浅浅的齿痕,犹如沾了晨露的花瓣,随着她的语声微微颤动着,只要他稍稍低下头,就能品尝到这花瓣的滋味了……
会不会像蜜饯一样甜?
祁湛的手瞬间收紧了。
楚妧吃痛的缩了缩身子,小声道:“你你,又骗人……”
“不骗你。”
祁湛从她唇上移开了目光,将头靠在椅背上,刻意离她远了些,似是在平复着呼吸,过了半晌,才问道:“你葵水什么时候来?”
“廿三……”
楚妧刚说了两个字,就反应了过来,转头看着祁湛,一脸警惕:“不不不,我现在就来了。”
祁湛挑眉看着她,手顺着她后背一路向上,很轻易的就找到了她藏在衣衫下的肚兜带子,用指尖轻轻勾了一下,幽幽道:“确定么,那我检查一下?”
楚妧的汗毛都竖了起来,慌忙道:“不确定不确定,我记错了,你别……”
“那就是廿三?”祁湛问。
楚妧慌忙点头。
她不知道祁湛忽然问她葵水是要做什么,但她也不敢骗祁湛,她知道祁湛是真会做出检查的事的。
到时候如果发现自己骗了他,自己只会更惨……
祁湛的手又覆在了她的腰上,隔着薄薄的衣衫,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指腹下紧绷的肌肤,也能清楚的听到她越来越快的心跳,显然是害怕极了。
每次都这么怕,越怕就越躲着他。
他不想让她躲着自己了。
那种滋味很不好受。
祁湛拥着她,声音低了些许:“不用怕,现在不做。”
楚妧就像是得到了缓刑的犯人,紧绷的身子瞬间松懈了下来。
祁湛轻轻笑了一声,从桌案上抽出一张纸放在面前,又将笔架上的狼毫沾了墨,递到楚妧手里,道:“把生辰八字写下来。”
生辰八字……
楚妧一阵头晕,她只记得生辰,完全不知道八字是什么。可她又不敢明说,只能勉为其难的接过笔,装模作样的在纸上划了一笔。
握笔姿势勉强是对的,可那笔尖一沾纸就控制不住的抖了起来,一个横写的歪歪扭扭的,像活泥鳅似的,直要游出纸边去,祁湛不禁皱起了眉。
他记得大靖长公主是识字的,怎么……
楚妧怕祁湛看出端倪,忙道:“我太久没写字了,前些天又扭到了手,现在拿不好笔,要不……你来写?”
祁湛目光落在她的手上,那手腕白生生的不见半点淤痕,瞧着倒没有多严重,但他还是不放心的问了句:“怎么伤的?”
“抓兔子的时候碰了一下,没什么大碍,就是腕上使不上劲儿,抖得厉害。”
楚妧说的合情合理,祁湛没再怀疑什么,伸手握住笔杆,整个掌心都贴在了楚妧的手背上。
楚妧指尖一颤,忙想把手收回去,可祁湛却用小指勾住了她的手,低声道:“握着,不许跑。”
楚妧只好乖乖的握住笔。
祁湛又将指尖往下移了半分,将她的小手牢牢裹在了掌心里,轻声问:“生肖?”
楚妧脱口而出:“羊……”
“羊?”祁湛一怔,抬眸看向她。
她属羊,那岂不是比他小了五岁?
他记得她今年好像十六,怎么会属羊?
楚妧也意识到了自己说错了话,她想起书里的祁湛是属虎的,长公主比祁湛小了三岁,那就是……属蛇的?
楚妧忙道:“不是不是,我说错了,属蛇,我属蛇。”
祁湛道:“这也能说错?”
楚妧小声道:“中午……中午吃的是羊。”
祁湛挑眉问:“羊好吃吗?”
“好、好吃。”
祁湛闻言垂下眉眼,忽然低头在她耳边道:“你也和小羊羔一样……”
那低沉的嗓音带着几分挑.逗的意味儿,后面两字虽然没说,但楚妧却觉得那两个字分明是“好吃”。
楚妧忽然有种羊入虎口的感觉。
祁湛唇角扬了扬,未再多说什么,提笔在纸上写下“辛巳年”三个字,随后问道:“几月,几日,几时?”
这就是八字?
听起来好像挺简单的。
楚妧想起之前离开大靖时,楚衡曾提过一句,说明年她生辰那天会派人送贺礼过来,楚妧当时问了刘嬷嬷,书里长公主的生辰好像是,二月二十一日。
楚妧忙道:“二月廿一,辰时。”
祁湛刚提笔写了两个字,就发现楚妧手僵的厉害,像是握着个铁块似的,扭都扭不动。
祁湛轻声说:“你放松些。”
可是楚妧完全不知道怎么放松,反而连身子都僵了起来。
祁湛微微皱眉,忽地在她耳旁呵了一口气:“听话,放松。”
楚妧听出了他语气中淡淡威胁的意味,可祁湛越这样,她就越紧张,娇小的身子不安地在祁湛怀里扭动着,像是要下去似的。
祁湛忽然觉得自己抱着个烫手的山芋,丢了舍不得,抱着又难受的厉害。
而她似乎完全意识不到这样在他怀里扭有多危险。
祁湛按了下眉心,忽地将她左手掌心摊开,楚妧不知他要干嘛,挣扎着要把手缩回去,可祁湛抓的很紧,她根本敌不过分毫,只能眼睁睁看着他将笔尖点到了她掌心上。
唉?好像和前几次不一样。
他没有咬她,也没有吻她耳朵。
他好像在画着什么。
楚妧紧张的心情松懈了几分,眨着眼睛凑近了些。
两个大耳朵,一个圆滚滚的身子,最后又在眼睛处点了一笔。
是兔子呀。
楚妧的眼睛亮了亮,抬头望着他,道:“真可爱。”
祁湛用笔尖在她额头上点了一下,道:“你也很可爱。”
温和的语气让楚妧的脸红了红,下一秒祁湛就放开了她,伸手在她眉心上的墨渍上揉了一下,轻声道:“回去洗漱一下,早些睡吧。”
楚妧的目光落在掌心的兔子上,那神情就像是获得了心爱的礼物似的,瞧得祁湛心痒痒的,再一眨眼,她就推门出去了。
跑的倒是和小兔子一样快。
下次还是画只团鱼吧。
祁湛的指尖摩挲了几下,方才的墨渍又深了些许,他垂眸凝视了半晌,转身写下楚妧与自己的生辰八字,对着门口的傅翌道:“去把南院那位请来。”
*
傅翌进南院的时候,发现门口的紫苑花瓣落了一地,叶子上也全是大大小小的齿痕,像是被什么啃过一样,傅翌正疑惑着,屋内却忽然传来一声兔子的叫声,傅翌心中一紧,忙破门跑了进去。
段成修正满腔怒火的将一只兔子提到空中,另一只手眼看着就要向兔子脖颈处捏去。傅翌顾不得别的,抬脚就将身旁的矮墩踢了过去,那矮墩重重击在段成修背上,段成修一个踉跄,险些摔倒在地,抓在手里的兔子“咚”的一声摔在了地上,他颇为恼火的回过头来,看到傅翌先是一愣,随后怒道:“你做甚?!”
傅翌先将兔子抱了起来,见兔子还有气才稍稍放心,对段成修微微弯腰行了个礼,道:“世子请您过去一趟。”
段成修听到“世子”二字便心头一颤,连背上的疼都忘了。
刚才驿丞不是说没什么事了么?祁湛现在又叫自己做什么?
段成修向来对他这位表哥怕的很,更何况被他抓住了把柄?
段成修脸上的怒气瞬间消了大半,小心向傅翌探听道:“你可知世子找我……是什么事吗?”
傅翌道:“不是什么坏事,您不用担心。”
“噢。”段成修这才稍稍放心,抬眼看着傅翌手中的兔子,恨恨道:“这小畜生咬坏了我刚买的紫苑花,我得把它收拾了再去。”
段成修说着,便要伸手将那兔子夺回来,傅翌一个转身躲过了。
“这兔子是世子养的,您收拾不得。”
段成修颇为惊讶:“世子还养起兔子了?”
傅翌怕耽搁了正事,不想与他解释太多,低声道:“是世子养的,您快收拾一下,与属下过去吧。”
段成修颇为不甘的看了那兔子一眼,整理了衣冠,与傅翌出了屋门。
傅翌本想先带着段成修去祁湛那里,再悄悄把兔子给楚妧送去,却没想到刚进院门就撞上了正在找兔子的楚妧与刘嬷嬷,那兔子一嗅到楚妧的气味就疯狂的蹬起腿来,嘴上“吱吱”的叫着,这下傅翌想藏也藏不住了,忙道:“长公主,您别忙找了,兔子在这。”
楚妧回头来,笑着道:“这小东西就爱乱跑,倒是麻烦傅校尉了。”
说着,楚妧就从傅翌手里把兔子接了过去,转身欲走,跟在后面的段成修恰巧进了院门,看到这一幕后,还以为自己被傅翌诓骗了,心里顿时就来了火气,忙上前两步将楚妧挡了下来,冷声质问道:“这兔子是你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