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湛手指轻轻抬起楚妧的下巴,用手帕将刘嬷嬷先前画的妆面擦去了些,这才拿起螺子黛,在她眉上细细描绘起来。
他羽睫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墨黑色的眼眸落满了她小小的影子,如古井般毫无涟漪,虽还有着淡淡的郁色,却不如往常那般骇人,反倒有种冷傲出尘之感,好看的让人无法忽视他的容貌。
楚妧就这么乖乖让他描画着,眨巴着眼睛望着他,偶尔四目相接时,两人心跳都快了几分,只是一瞬,又赶紧避开了。
没过多久,祁湛便画好了眉,他将螺子黛放到一旁,让刘嬷嬷打了温水,将她额头上的牡丹状金箔花钿拿了下去,淡淡道:“牡丹太艳丽了些,不适合她。”
刘嬷嬷忙将放花钿的小妆盒拿了出来,打开递到祁湛面前,笑着道:“老奴我眼光不行,这里还有很多花样呢,世子选一个吧。”
祁湛淡淡看了一眼妆盒,里面放的无非是一些花鸟云纹图样的,全都常见的很,没一个配得上她的。
他转眸瞧了楚妧半晌,对刘嬷嬷吩咐道:“取些唇脂来罢。”
刘嬷嬷拿了一小盒唇脂放到祁湛手边,祁湛用小花枝笔沾取了一点,垂眸看着楚妧亮闪闪的眼睛,心绪微动,忽地问:“想画个什么?”
楚妧被他一问不禁愣了愣神,呆乎乎地说了句:“兔子。”
祁湛笑了笑,声音是这半月以来难得的和煦:“兔子以后再画。”
说着,他便微垂下眼,拿着笔在她眉心的位置细细点画起来。
祁湛虽然从未给人上过妆,可他毕竟精通书画,这其中道理便和那工笔侍女图一样,只不过她比那些图画上的侍女好看的多。
尤其是他离近些时,她那黑亮的瞳仁里再也见不到其它事物,满满当当的只有他一人,微微垂眼便能看到自己的影子,就好像……自己走进了她心里似的。
那感觉竟莫名的好。
比这几日欺负她要有趣的多。
三点细致的花钿画完,祁湛竟有些收不住手了,又用笔尖沾了些唇脂,细细勾勒着她唇瓣的轮廓,一点点的将那颜色填满,看着那唇因为笔尖的扫动而轻颤着,他的喉咙也不禁有些紧了,忍不住又低头离她进了些,就要与她鼻尖相对了。
见她呆乎乎地看着自己,也不像往常那样躲了,祁湛忽然轻声问:“白色好看么?”
“啊?”楚妧回过神来,见他离自己这般近,脸不自觉地红了几分,小声道:“好看。”
祁湛笑了笑,忍不住在她脸颊上捏了一把,那细腻柔软的触感竟比之前任何一个晚上都要好,也不知是不是擦了粉的缘故,倒让他心尖颤了颤,嗓音也有些哑了。
“那你也穿白色,可好?”
这是他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对她这般和煦。
不是那种诡异病态的温柔,也不是凌驾于她之上的压制,就是一句简单的询问,她可以回答“好”或者“不好”,这只取决于她想不想让他开心。
楚妧乖巧地点头:“好。”
祁湛微微一笑,抬手将她发髻上的金凤簪取下,找了支镂空点翠蝴蝶步摇来,斜插在她发髻一侧,末了又寻了支水玉雕花发钿放在那蝴蝶旁,光华流转间,花蝶交映纷飞于云雾般的发髻上,自有一番灵动娇美的风韵。
便是旁边的刘嬷嬷也呆了一呆。
与世子相比,自己的眼光还真是俗透了,白瞎了世子妃这么好的相貌。
刘嬷嬷按照祁湛的吩咐,找了件月白色流仙裙给楚妧,腰间系上一条浅色缎带,外罩金丝线绣成的暖霞色披帛,配上她的发髻,只瞧一眼便让祁足矣让祁湛微微失神。
她这身比贵妃寿宴那日还要好看。
好看的直想把她藏起来,只留给自己一人看,哪怕给外人瞧一眼,他都舍不得。
祁湛忍不住在她额角上吻了一下,轻声在她耳边道:“晚上家宴时跟着我,哪都不许跑,嗯?”
楚妧在这怀王府中不甚熟悉,自然不愿意离开祁湛,况且祁湛今天又格外的和煦,她当下便甜甜笑道:“好。”
祁湛心跳了跳,又补了句:“还要乖乖听话。”
楚妧乖巧道:“好的好的,都听你的。”
祁湛笑了笑,命刘嬷嬷备了膳食,与楚妧一同用了后,便又坐回窗前看书,可没看两行,心思就飞到九霄云外去了,书里的字一个看不进去,眼前全是她娇俏的小脸。
他干脆放了书本,备了纸墨,看着在院子里逗弄兔子的她,趁着窗外漏进来的光,站在桌前细细起了副画稿。
待到霞云满天时,他才放下了笔墨,走到院里,轻轻擦了下她额间沁出的汗珠,把她的小手攥在掌心里,牵着她往举办家宴的桂香园走去。
转过长廊,人便渐渐多了起来,丫鬟小厮们全都投来好奇而惊艳的目光,可被祁湛冷漠的眸子一瞧,赶忙都低下了头,各自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园子里种了不少桂树,小簇金黄色的桂花缀在绿叶中,风一吹便纷纷扬扬落下,倒染了满袖清香。
这次宴席府中男女老少基本都到齐了,男席女席依旧是分开而坐,入目所及皆是陌生面孔,楚妧不大想与祁湛分开,便又往祁湛身旁靠了靠,正待说些什么呢,就见祁沄迎了过来,她看见面前如画般的两人微微一惊,过了半晌才对着楚妧笑道:
“我小时候就总想看看月宫仙子长什么样,每到十五就要坐在月桂树下瞧上一瞧,到今个儿我才发现,以前尽白费功夫了,这月宫仙子竟然就在自家呢。”
楚妧的脸红了红,手却依旧缩在祁湛掌心中没有动,祁湛在她手上轻轻攥了攥才缓缓松开,柔声在她耳边道:“你和祁沄去吧,若是有事就让丫鬟来找我,我就在南边桌上。”
楚妧轻轻应了一声,便跟着祁沄去了。
祁湛又站在原地瞧了她一会儿,见她坐下才转身往男席走去。
怀王不在,府中便是祁湛地位最高,他入席时,喧闹的气氛消弭了一瞬,却只是片刻又恢复如初。
祁江见他那冷傲的样子便觉得心里不爽,也不再看他,只是斜着眼睛往女席瞟,似乎在找些什么。
祁湛将他的动作收在眼里,眉眼阴沉地转动了一下手指上的脂玉扳指,冷声道:“开席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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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3章
宴席开始后, 祁江就总是斜着眼往女席那瞧, 祁湛面色愈发阴沉, 轻轻转动着手中的玉杯, 似是在思量着什么。
坐在一旁的祁灏瞧出了端倪, 赶忙拍了祁江一下, 笑道:“平日里也没见你多关心媳妇,怎地今日就挪不开眼了?”
言下之意, 无非是在帮祁江开脱, 说祁江是在瞧自家媳妇。
祁江被祁灏这一提醒, 表情虽有些尴尬, 可目光却愈发大胆起来,调笑道:“夫妻之事,哪能都让二哥知道,便是王府中的冷面阎罗, 不也瞧着自家媳妇么?”
本是缓和气氛的一句话,却不料祁湛直接将手中玉杯扔在了桌上, 玉石相撞, 发出一阵清脆悦耳的长吟,倒让周围人声都静了静。
“你倒还有眼睛瞧?”
他的语声不咸不淡, 却带着些许警告的意味, 很容易就让祁江想起了那天打在他眼角上的枣核。
若是再偏一点, 还真就没眼睛瞧了。
祁江当即便收敛了目光,嘴上哼哼两声,眼睛到底是老实了不少。
女席这边。
钱氏与两位儿媳坐在女席最南面的位置, 出了王婆与祁江那档子事,祁沄自然不好将楚妧带到钱氏旁边,便带着楚妧坐在离钱氏两三桌的位置。
钱氏远远瞧了楚妧一眼,目光里虽然有几分惊艳之色,可心里面到底是不舒坦的。
抛去王婆的事不说,楚妧今天这身衣服就不合规矩,哪有家宴穿这么素净的?
也不知猖狂给谁看。
可上次的事她毕竟吃了大亏,现在怀王不在府中,她也不敢再去触祁湛霉头,轻笑一声,转过头与身旁祁江的夫人许氏说话去了。
周围女眷因为祁湛的原因也都不敢招惹楚妧,许氏身为儿媳,看到钱氏不悦自然要哄婆婆,当即便笑着说了句:“前些天四爷带着六弟去集市上玩,六弟瞧见李记新上的玉面海棠脂就走不动路了,四爷还笑他小小年纪就想着娶媳妇,尽想着些姑娘家的东西,谁知六弟说这胭脂是买给大夫人的,六弟才刚满八岁就有如此孝心,倒让我们四爷惭愧的紧。”
钱氏面色这才缓和几分,笑道:“老四也是个贴心的孩子,上月他与王爷打猎捕到只紫貂,还特意让人做了顶貂帽儿给我呢。”
说着她又转头对祁灏媳妇道:“老二也是一样,什么好的新鲜的都紧着往我这儿送,都是有孝心的好孩子。”
众女眷们连连附和,纷纷恭维起钱氏来,就连周姨娘生的三爷都被人提了几句,却偏偏没有人提祁湛,仿佛祁湛是外府的人一般。
楚妧看向远处的祁湛,眼神不免有些晦暗。
他从来都是被众人排除在外的。
祁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目光,转头瞧向她,两人视线相交的一瞬,他的唇角不着痕迹的弯了弯,眉目间的光华让楚妧心跳加速,赶忙转过了眼去,先前那烦闷的情绪倒也消了不少。
周姨娘坐在楚妧身后一桌,楚妧回头时恰好就看到了她,只见她正低头与身旁老三媳妇说着什么,楚妧虽听不清她们的对话,可是瞧着周姨娘的面色,大抵是不太好的。
周姨娘曾经是钱氏的丫鬟,因为颇具姿色被怀王收了房,钱氏怀着老四时她就生下了老三,钱氏待她一直不错,两人之前相处也算融洽。
可是两年前边疆告急,高宗要怀王派人去驻守,钱氏舍不得自己儿子去边疆受苦,便向怀王提议送了老三去,钱氏就老三这么一个儿子,心里虽然万分不舍,却不敢违背怀王,从那之后母子二人便再未相见,此番见到钱氏儿孙绕膝,心里肯定是不痛快的。
怀王妻妾不多,可这王府中的关系却是复杂的很。
只怕钱氏还不知道周姨娘已经记恨她了吧。
楚妧收回了目光,刚低头抿了口茶,老六祁潭便从男席跑了过来,他生的面白,此时又穿着一身石青色圆领小衫,被月色一照,倒也有几分可爱。
他端着手里的托盘,一边往钱氏那边跑,一边喊道:“娘亲娘亲,四哥让我把这碗冰糖燕窝粥送来给娘,向娘讨个好彩头!”
钱氏笑着对身旁丫鬟使了个眼色,准备让丫鬟去接托盘,可祁潭路过楚妧这时,周姨娘恰巧回过头,祁潭不知怎么就被绊了一跤,手中的托盘斜斜地飞了出去,稳稳当当地砸在了楚妧身上。
这一切都发生的极快,等众人反应过来时,楚妧和祁潭已经双双摔到了地上。
那支镂空步摇上的蝴蝶不见了,只剩了一支水玉发钿孤零零的点在头上,下身的裙摆也被燕窝粥打湿,乱蓬蓬的粘在身上,模样可怜极了。
众人一时间都傻了眼,呆呆站在座前,倒是祁潭刺耳的哭声先打破了寂静。
钱氏忙对周围丫鬟道:“你们几个愣着干嘛,还不快把六爷扶起来!”
可她话音刚落,就见祁湛赶了过来,他高大的身形和眉目间沉沉的郁色骇的那些丫鬟都往后退了一步,一时间竟忘了钱氏的命令了。
祁湛看也不看地上的祁潭一眼,径直走到楚妧面前,脸色铁青的将楚妧扶了起来,一旁的祁沄反应了过来,忙抓着楚妧的手问道:“嫂子摔到哪了?可有受伤?”
楚妧的手瑟缩了一下,正准备说“没事”,祁湛就一把拉过了她的手腕,垂眸看着她掌心处被碎石擦出的伤口,瞳孔瞬间就缩紧了,双眸阴沉的仿佛结了冰,猛地转过头去,望着倒在地上大哭的祁潭,冷冷道:
“起来。”
祁潭从未见过这么可怕的眼神。
犹如一碰冷水当头浇下,将他的血液都冻成了尖锐的冰碴,连哭都忘了,呆坐在原地,愣愣地望着祁湛出神。
“起来。”
祁湛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的声音重了一些,好似一记闷雷砸向地面,带起一阵萧瑟的风,满地的桂花花瓣都被吹了起来。
祁潭肩膀抖了抖,麻溜的爬了起来了。
钱氏回过神来,忙从座位上跑了过来,将祁潭拉到自己身后,对着祁湛道:“老六是不小心摔倒的,谁知道刚好就碰到了世子妃,老六他还小……”
“是啊老五。”远处赶来的祁江接上了钱氏的话,望着祁湛道:“六弟他不是故意的,你不要和小孩子计较,不如我代六弟向你们赔个罪。”
说着祁江就对着楚妧作了一个揖,拿起手边的杯子斟了两杯酒,一手一个分别向楚妧和祁湛递过去,目光在楚妧松散的领口上流连,眼珠上上下下转了一圈,似是想透过领口看看其中的风光。
楚妧被那眼神看的很不舒服,忙往祁湛身后缩了缩,一双手紧紧攥着祁湛的袖子,脸色发白。
祁湛转眸看了楚妧一眼,又将目光落回了祁江手中的酒杯上,祁江拿着的手被他那目光刺的抖了抖,面上却微笑道:“好了老五,不如就卖四哥我一个面子,与弟妹吃了这杯酒,让四哥好好赔个不是。”
祁江说的虽然合情合理,可那言语却颇为轻佻,乍一听,还以为是他要与楚妧吃酒呢。
祁湛面冷如霜,嘴角却扬起一个淡淡的笑,轻声道:“好,那便吃了。”
祁湛从祁江手里接过酒杯,祁江正准备将剩下那只酒杯双手递给楚妧时,祁湛忽然用手挡了一下,亲自将酒杯送到了楚妧手中。
楚妧不会喝酒,可此等情形下她又不好拒绝,只能巴巴看了祁湛一眼,正准备将酒饮下呢,下一秒,就见祁湛将那杯酒直接泼到了祁江脸上。
冷冽的酒水糊了祁江一脸,将祁江浇了个透心凉。
楚妧还没反应过来时,祁湛就转过了眼来,幽深的眸子一动不动地凝视着楚妧,带着淡淡威胁的意味,看的楚妧心头一颤。
这是……要自己也泼酒吗?
楚妧有点拿不定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