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灏身形一僵,目光中似有细碎的光茫一闪而过,苍白的唇角微微颤动,过了半晌,才轻轻说了一句:“找到了。”
那嗓音沙哑的像是被烈火炙烤过,傅翌不用再问,心里也已经有了结果。
傅翌道:“那属下……属下去附近城镇中买些需要用的东西。”
祁灏点了点头,神情似有些疲惫,未在多说什么,转身进了祁湛帐里。
祁湛帐内的烛火已经灭了,只从帐顶的缝隙中透进了几缕孤寒的月光。祁湛正微阖着眼躺在那矮榻之上,修长的身影仿佛被月光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银霜,瞧着竟有几分寂寥的冷。
若不是累极了,又岂会连人进来都没有发现?
祁灏微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祁湛的肩膀,“五弟”二字还未说出,就听祁湛似是低喃的唤了一声“妧妧”。
那嗓音又轻又柔,与平时冷淡的样子大相径庭,倒让祁灏愣了一愣。
祁湛随即睁开了眼,墨色的瞳孔似是恍惚了一瞬,见来人是祁灏,不由得一怔,连忙移开了眼,神情似乎有些尴尬。
倒是祁灏转身点了盏灯,问:“想家了?”
祁湛“嗯”了一声,从床上坐了起来,看着祁灏衣袖上沾染的灰尘,忽然问了一句:“父亲回来了?”
祁灏轻轻点了点头:“我让士兵将他送回帐里了,他……走的还算安详。”
祁湛没再问太多,低声将话题移开了:“汪淮找到了么?”
祁灏道:“我已派人去寻了,可是各处都寻不到他的踪迹,听跟他一同逃进城的士兵说,他进城没多久就看不见人了,我觉得他要么是逃了,要么……就是降了北高败兵。”
“他没有食物,在荒漠中撑不了多久,应该是降了北高。”祁湛微微敛眸,语声中带了点寒:“会有人将他送回来的,二哥不必管他,先将与他一同进城的士兵处理了罢。”
祁灏微微皱眉,道:“我们手里的兵现在已不足四十万,这五千余人……”
祁湛道:“逃兵只会扰乱军心,这五千余人没必要留。”
祁灏犹豫了半晌,还是应下了。
自己比起祁湛,到底是少了几分果决。
若是父亲还在,也会如祁湛一般做的吧?
祁灏忽地伸出手,将袖里的东西给祁湛递了过去。
微弱的烛光下,半枚青铜制成的虎形令牌静立在掌心中,虎身上的镶金铭文泛着微光,祁湛不由得一怔。
祁灏低声道:“这是从父亲身上找到的,还是你拿着罢。”
说着,他便将那半枚虎符递到了祁湛手中,掌心中微凉的触感让祁湛眼睫颤了颤,他问:“二哥昨日去找过父亲?”
祁灏“嗯”了一声,轻声道:“我本想着自己去的,却没想到他一定要去,若我当时拦着些,他或许也不会……”
祁湛没有回话,垂眸看着手中的虎符,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祁灏看着祁湛,顿了顿,又道:“倒不是怪你,若是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也还是会去劝的。你若出了事,整个王府将来都不会好过。”
祁湛握紧了手中的虎符,低声道:“多谢。”
“没什么好谢的,先不说这个了。”祁灏轻声道:“我们此战虽然攻下了平坊,却也只是惨胜,北高连夜撤退的残兵还有二十余万,五弟需得谨慎才是。”
祁湛应了一声,道:“这个倒不急,那些残兵会有人处理的。我想明日就让傅翌护送王爷棺椁回京,二哥怎么看?”
祁灏一怔,本想劝祁湛不必这么急,可紧接着,他就想起了远在都城的祁泓。
怀王战死,祁湛又不在京中,祁泓势必会乘机铲除怀王在朝中培养多年的势力。而经过楚妧被劫一事,大多数人都看出了祁湛的软肋在楚妧,祁泓不可能看不出,所以他定会暗中将怀王府众人软禁起来,以此威胁祁湛,所以祁湛必须先他一步,将怀王府众人接到前线来。
祁灏道:“还是五弟想的周到些,我这就去将父亲尸身收殓干净。”
祁湛道:“先不要传信回去,看看京城那边会怎么做。”
“我知道了。”
*
大暑的天格外炎热,哪怕屋里放了冰鉴,也总让人觉得发闷,连带着头脑也昏昏沉沉的,怎么也睡不安稳,没一会儿便醒了。
刘嬷嬷一见她醒,便将拿在手中的信封递给了楚妧,楚妧一看见信瞬间就来了精神,连忙拆开信封,可只是转瞬,她就皱起了眉。
信上只写了一行小字:“一切安好,勿念。”
一切安好?
勿念?
晚了两天就算了,怎么还这么敷衍?
楚妧郁闷的用指尖将信纸提了起来,对着窗外的光瞧了半天,似乎是要瞧出一朵花来才罢休。
可那萤白色的信纸上面除了那行隽秀的字迹,旁的便什么都瞧不到了。
干净的连个指印都找不到。
楚妧皱着眉,心情似乎很不好。
一旁的刘嬷嬷递了杯茶过去,低声道:“估计是前线出了事儿,世子比较忙,才只写了这一行字的。”
楚妧闻言忙将信纸放到一旁,从刘嬷嬷手里接过茶,问道:“前线出了什么事?”
刘嬷嬷叹了口气,语声沉缓的将怀王战死的消息告诉了楚妧,道:“二爷寄回来的信上说,如今是盛夏,王爷的遗体不宜在前线久留,所以他第二天就让傅翌护送王爷的棺椁回京了,估计还有十来天就到了,让府里上下都准备准备,等傅翌一到,就将王爷下葬,早日入土为安的好。”
楚妧闻言一怔,如何也想不到怀王竟然就这样走了。
怀王虽然对祁湛很不好,可他南北征战几十年,在大邺边境立下汗马功劳,如今又死在了战场上,楚妧心里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敬佩的。
她问:“世子没受伤么?”
刘嬷嬷道:“世子就是上次被羽箭划伤了肩膀,这会儿应该早就好了,世子妃放心。”
楚妧点了点头,垂眸看着放在一旁的信纸,握着茶杯的手不由得缩紧了。
她知道不单单是忙的原因。
祁湛心情不好的时候话也会变得很少。
他很少表达情感,有什么事都藏在心里,哪怕是心情不好了,外人也不大看的出来。
要是自己能在他身边陪着就好了。
楚妧叹了口气,才道:“府里现在是什么情况?”
刘嬷嬷道:“府里一收到信就乱成一团,钱夫人晕倒了,到这会儿也不见醒,估计是管不了事了,不过身边有二小姐和四爷守着,应该没有什么大碍,倒是那个周姨娘,一听王爷去了,就回屋开始收拾东西,哭着喊着要去边境找三爷去,估计是怕皇上对怀王府下手,想趁早跑路吧,倒还真是个没良心的。”
楚妧道:“想走的人留也留不住,不如就让她走。”
刘嬷嬷道:“老奴也是这样想的,要不老奴待会儿就给二小姐知会一声,明早儿就让孙管家放行吧。”
楚妧点了点头,扶着床沿从床上站了起来,虽然只有五个月的身孕,可她的肚子要比平常孕妇的都要大些,看着也有些笨重,刘嬷嬷忙扶了她一把,将罩衫披在她身上,问道:“世子妃要去哪?老奴这就帮你梳洗一下。”
楚妧道:“帮我找身素净的衣服,我去二妹那看看吧。”
作者有话要说: 下一章正在写,晚上发。
第113章
祁泓收到怀王战死的消息后, 便派人去怀王府慰问, 虽然这一举动给朝中众人带了个头, 口头上说不追究死伤四十余万精兵的事, 可满朝文武大都持观望状态, 并没有人去怀王府里吊唁。
先前支持怀王的党羽也因为怀王的战死而消了声, 只有几个胆大的上疏说要世子回来守孝,却被祁泓以边境形势危机为由, 而驳回去了。
任谁都看得出来, 祁泓这么做是想要让祁湛长期驻守在边疆, 从而一步步分化怀王势力, 可这个节骨眼上,谁也不愿意做出头鸟,全都一日日的往后拖着。很快就到了傅翌护送怀王灵柩回京的日子。
通向怀王府的街道两边已清扫干净,百姓熙熙攘攘的站在道路两边, 偶尔有几声啜泣传来,但很快就被那锣鼓声盖过了。
楚妧在刘嬷嬷的搀扶下, 与众人一同站在王府门口, 众人都安静的可怕,即使在盛夏的傍晚, 也是一片萧瑟的景象。
朱红色的大门随着渐近的锣鼓声缓缓打开, 傅翌手捧牌位站在那具漆木棺椁旁, 银白色的纸钱抛向空中,在门口的石狮子旁久久盘旋不去,像是探路似的, 有几张已经被风吹进了门槛里,放眼望去皆是一片素白之色,仿若下了一场终年不化的雪。
人群中不知谁先哭出了声,而后整个王府都响起了压抑的哭声,楚妧也在一片哭嚷声中随众人跪了下来。
许是身子太过笨重了,楚妧的膝盖被那青石转地磕了一下,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不大,很快就被那哭嚷声盖过,可一旁的刘嬷嬷却听个真切,忙压着嗓子问:“世子妃可是碰着了?”
“没事儿。”楚妧摆了摆手,示意刘嬷嬷不要担心,自己又正了正身子,随众人行了礼后,才被刘嬷嬷扶了起来。
她手托着肚子,娇小的身形还有些不稳,却也站的端正,可不远旁的钱氏却早已软成了一摊烂泥,伏在棺木上半天没抬起头来。
楚妧看着钱氏的样子,心里不觉也有些悲切。
即使钱氏曾经对怀王有些怨言,却也随着怀王的死而消散了。
怀王的灵柩被置入灵堂,楚妧行了礼后,也在刘嬷嬷的搀扶下回了临华院。
一进院子,刘嬷嬷就吩咐夏云将活血化瘀的紫金膏拿了过来,俯下身去,小心翼翼的将楚妧裤腿挽了起来,白皙的肌肤上,赫然可见一块鸡蛋大小的红肿,正中已有些发黑,在暖橘色的灯光下显得尤为可怖。
刘嬷嬷倒吸一口冷气,眉眼间尽是自责:“怪老奴没有扶好世子妃,这要是让世子看到了,指不定得多难受呢。”
倒是楚妧笑了笑,道:“他离得远,看不到的。”
刘嬷嬷叹了口气,用指尖沾染了些药膏给楚妧涂上,看着楚妧圆润的腰身,低声道:“现在这般情况,也不知等世子妃生产那天,世子来不来得及赶回来。”
楚妧微垂下眼,用手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张了张口正待说什么,就听见傅翌轻轻叩响了门。
“世子妃在吗?”
刘嬷嬷将楚妧的裤腿掩下,扬声道:“在,傅侍卫进来吧。”
傅翌从门外走了进来,他穿了一身白色麻衣,头发用一块白色缎带束起,整个人瞧着比以前削瘦了不少,就连皮肤也晒黑了许多,倒让楚妧不觉有些心酸了。
连傅翌都是这样,祁湛身为主帅,其中辛苦更是可想而知。
傅翌从衣袖中拿出一个小泥偶交给刘嬷嬷,再让刘嬷嬷交到楚妧手里,低着头恭敬道:“这是世子让我带回来的。”
楚妧看着手中的小泥偶,神情不由得一怔。
这不是祁湛走的前一天晚上,她偷偷塞到祁湛包裹里的吗?
怎么又让傅翌拿回来了?
楚妧向傅翌问道:“世子说什么了吗?”
傅翌挠了挠头,神情似乎有些不自然:“世子说……说他想你了,让……让属下带些世子妃常用的物件回去,这个……这个就先放在世子妃这。”
傅翌说的语无伦次,楚妧也听的一头雾水。
祁湛什么意思啊?
怕自己不给他物件,所以要拿这个小泥偶换吗?
楚妧轻声问:“世子要带什么物件过去?”
傅翌挠着头道:“呃……衣服什么的最好,要经常穿的。”
他要自己衣服有什么用?
楚妧也挠了挠头,正待说些什么,就见夏云神色慌张地从门外跑了进来,道:“世子妃,不好了,钱夫人上吊了,二小姐也哭晕过去了,您快去看看吧!”
钱氏上吊了?
楚妧一愣,忙对傅翌道:“你走的快些,先去二妹那看看什么情况,我跟刘嬷嬷马上过去。”
傅翌没想到这个节骨眼上还会出事,心里念着祁沄,也顾不得多想,连忙转身跑出了屋子。
楚妧转头对夏云道:“你去城里看看能不能请到大夫,如果请到了,就直接让大夫去二姑娘院里。”
“奴婢这就去。”
*
祁沄醒来时,楚妧正坐在床边上,她的神情恍惚了一瞬,随即想起了自己晕倒前的画面来,心底忽地一阵绞痛,连带着呼吸也变得急促,她一把抓住楚妧的手,直直地从床上坐了起来,语声急促的问:“我娘呢?”
楚妧眼神黯了黯,轻轻地摇了摇头。
祁沄的手一松,又直直跌倒在了床上。
楚妧重新握住了她的手,柔声道:“我刚让下人退下了,傅翌正在门外守着呢,他很担心你,要让他进来看看吗?”
祁沄摇了摇头:“不,我不想让他看见我这样。”
“好,那就不让他进来。”
祁沄红肿的眼角早已流不出泪,只有几道散乱的发丝紧紧黏在额前,就这么一言不发的睁眼靠在床上,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楚妧也不吵她,只是让刘嬷嬷打了盆热水进来,将袖中的手帕浸湿,一点点擦拭着祁沄脸上的泪痕。
细微的暖意从掌心中传来,惹得祁沄的眼睫一颤,过了半晌,才道:“我生病的时候,我娘也是这样帮我擦脸的……”
祁沄微垂下眼:“我知道她很多事情做的不对,以前还时常找临华院的麻烦,可她对于我却是极好的母亲……”
楚妧轻轻拥住了她:“我知道。”
“她从未因为我是女儿而苛待我,对我甚至比对二哥还要好些,若不是她一直坚持,我现在说不定已经被爹嫁入皇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