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瑶脸有些红,这种行为在她看来,太过亲密。
贺时却像是曾做过无数遍一样,熟稔又自然的把自己饭盒里的鱼腹肉挑去鱼刺,然后送进沈瑶碗里,叮嘱一句:“吃的时候还是注意点,怕有没挑干净的小刺。”
沈瑶脸快要冒烟了,请贺时吃饭,她没想过会是这样的场景。
看贺时还在认真挑鱼刺,恐怕挑完之后还是往她饭盒里送,她坐不住了,伸手就要盖上饭盒盖子回宿舍吃去。
眼下没有镜子,如果有镜子能照一照的话,想来能确定她的脸应该是红透了。
贺时察觉到她的意图,一下子按住沈瑶的手:“不给你挑了,好好吃饭,端回去就冷了。”
他说完,当真自己吃起饭来,沈瑶这才暗暗松一口气,小口吃起晚餐。
贺时看她低垂着头专心吃饭了,唇角不自觉扬了起来,沈瑶进厂也不是全无好处的,至少在村里他很难和她有这样独处机会。两个人安安静静坐在一张桌子上吃饭,这于贺时而言幸福又温馨,只是这样简单的相处,就能让他一颗心甜得发漾。
他是甜了,旁边看了一会儿的几个工人快酸死了,他们上午后头到门卫室跟老张磨了半天也没问出这姑娘哪个车间的,叫什么名字,这才上了心,就发现人有对象了,简直是毁灭性的打击。
至于说俩人不是对象,就那空气都甜腻的劲儿,怎么可能?
那群人吃一口土豆丝,酸辣土豆丝,再吃一口包菜,醋溜包菜,靠!
“这没法活了,食堂这是买了多少醋,怎么哪个菜都是酸的?”
贺时没忍住笑意,醋溜包菜,其实酸得还挺开胃的。
沈瑶完全没注意邻桌的人,她和贺时差不多同时吃完,贺时饭盒里那些肥肉基本没怎么动过,沈瑶真是不知道说什么好了,明明不吃的,还都挟进他饭盒里。
然后想的就是贺时家境恐怕真的很好,人人都沾不着油星的时候,他竟然还挑肥拣瘦,想到这里又打住,这事情上她最没立场了。
食堂外有一整排的水池子,都装的自来水笼头,贺时把两个饭盒和筷子都接了过去,让沈瑶找块干净的地方站着等他,他自己洗饭盒去了。
他这饭盒洗了足有三四分钟才回来,也没马上递给沈瑶,而是拿在手上陪她往回走。
他问沈瑶:“宿舍条件还好吗?你们几个人住一间?”
又问工作有没有安排下来,具体是做什么,沈瑶有一搭没一搭的应了,走到宿舍楼下才想起:“这个点没有回村里的汽车了吧?”
贺时没忍住,笑了。
只当她一直不会想起他来,好在还是分了一点点心思给他的。
“我今晚不回去,就在附近找个招待所住下,你不问我来市里干什么吗?”
沈瑶愣了愣,问道:“你来市里是?”
贺时被她难得的呆愉悦到了,弯了眼笑道:“虽然我想说是专门来看你的,这样你或许感动一点,不过这趟来确实有正事。”
把找了农林科学院的专家到村里查看土质,想让村民种油茶树的事和沈瑶说了,笑道:“我是带着任务来的,得找邢伟他爸帮忙联系外省种油茶树的几个城市,问问油茶树树苗引进的事情,不过我有点私心,想早点见到你,所以提前过来了。”
说着正事,沈瑶原本听得认真,一句我有私心,想早点见到你猝不及防撞进心里,贺时今天比这更过的话都说得多了,沈瑶已经生不起再跟他计较的心思,只作没听到忽略过去。
仔细问了油茶树亩产多少,能榨多少油,在听了盛果期最长能达120年时,由衷感谢贺时为沈家村人做了件大好事。
贺时向来脸皮厚,在这之前,邢振声也好,还是村里的队长们也好,他听着他们的夸赞都没什么感觉,听听就过,直到这会儿沈瑶郑重的道谢,他难得有些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这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情,只是家里吃过山茶油,正好看到村里人吃点油太难了,找人问了问而已。”
沈瑶笑了,最初她对贺时的印象是一个出身不错的纨绔子弟,他却一次次刷新了她对他的认识。
“下乡知青很多,能忧心村里人生计艰难,主动去想办法试图改善全村人生活的,做到这一点的很少,所以你这样我觉得很了不起。”
一句很了不起,夸得贺时心中火热,他握着饭盒的手不自主紧了紧,被夸得快找不着北了。
宿舍已经到了,沈瑶准备上楼,她伸手拿过自己那两个饭盒,看贺时一眼,语声轻软的说:“我很感谢你为村里人做的事,不过贺时,扎根农村你再考虑清楚一些,我之前说的话都是认真的,如果入伍还来得及,你自己慎重考虑一下。”
这是她最后一次劝说,她冲贺时笑一笑:“我回宿舍了,你也回去吧。”
说完转身往宿舍楼走去。
“沈瑶。”贺时叫住了她,紧走了一步追上:“我收回从前说的那些傻话,知青不是每一个都靠不住的,回不回北京的事不用考虑,我就在沈家村,等到你愿意接受我那一天,往后,如果能一起回北京,那我们一起回,如果不能一起回,我就在江市陪着你,好不好?”
那一句好不好问得小心翼翼,呼吸都不敢重上哪怕一分,最后一个字落下,他注视着沈瑶的表情不敢错眼,像等待审判的囚徒,紧绷到自己无意识屏了呼吸也没发现。
两人离得很近,沈瑶微仰着脸,自贺时从北京回来后第一次心平气和的看他,看到他眼里的认真和执着,还有隐在黑色双瞳里呼之欲出的浓烈情感。
纯粹、热烈,带着隐隐的期盼和紧张。
第51章 心乱
这样的情感,她不是感受不到,只是他们之间的问题从来不在于他们俩人,她神色有几分复杂,不知道怎么去回应。
贺时看她神色,忽然就怕了,怕她又要说他们不可能,他急道:“沈瑶,别急着回答或者拒绝我好不好,你多考虑几天,或者再久一点也行。”
说着跟她挥挥手,催促她回宿舍去:“你回去吧,我看你上楼就走了,明天再来看你。”
沈瑶忽然有些哭笑不得,今天的贺时,说起话来胆子大得什么似的,原来竟也会怕。
她忍住笑,跟贺时挥了挥手,转身上了楼梯唇角就抑不住的往上扬,笑意过后心里是说不尽的酸楚。
贺时呀,我该拿你怎么办?
明知道不该再有更深的交集了,可是这样的贺时,无端让她觉得心不由己。
是啊,心不由己,会脸红心跳,会甜蜜羞恼,会酸楚难言,会心乱,会……变得连拒绝的话都说得艰难起来。
沈瑶两世,从未有过这样的经历,她没有经验可取,也不知道该去问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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宿舍楼下,贺时站在那儿没走,他仰着头看向沈瑶宿舍的窗口,想着沈瑶会不会走到窗边往外看一眼。
倚树后看了半天的徐向东看他有要站成望妻石的架势,终于没忍住走了出来,拍了拍贺时的肩膀笑道:“回魂了,快带我吃东西去,我要饿死了,今天一天就吃两大饼还翻了半天的山。”
贺时看他一眼,有些诧异:“你怎么在这里?不是让你自己找吃的去?”
徐向东把两口袋往外一翻,还拍了拍:“看到没,我这兜比脸都干净,出来得急,没记得带钱和票。”
“快快快,我真扛不住这饿了,兄弟我够义气吧,就为了不给你做灯泡,我硬生生忍了快一小时了。”
他说着就拖贺时往外走,贺时随他走了几步还回头看一眼二楼那扇窗,沈瑶并没有出现。
徐向东看他这样儿,笑了起来,这小子从北京回来后跟通了任督二脉一样,这是真开窍了,原想着得好好教一教他,现在看来是他操心太多,谈恋爱这种事哪怕再没天赋,遇到了对的人也会无师自通。
两人出了江市食品厂生活区,徐向东想往国营饭店那边走,被贺时一下拉住:“走错了,往这边。”
徐向东左右看看:“哪里错了,国营饭店不是往左?”
贺时笑:“你怕点了菜付不出钱被人打出来就去国营饭店好了。”
徐向东眼睛瞪大,“什么意思?你也没带钱?那不可能,咱过来时候的车票还是你买的。”
他看到一眼,钱包厚实着。
贺时把钱包掏出来给徐向东看看,笑道:“现在没了,带你找邢伟去。”
徐向东拿了贺时的钱包翻看,还剩四张大团结,下午他看到的钱啊票啊都不见了,难不成看花眼了?
贺时笑了笑,让他饿就赶紧走。
市委大院,还是贺时原来见过的那个门卫,一听找邢伟的,这回麻利的往里打电话了。
邢家这边,刘菁正摆饭菜呢,听邢伟接起电话叫了声贺时,说了没几句,挂了电话就说不在家吃饭了。
她笑一笑,想到梁佩君交待的事,提醒邢伟道:“你快入伍了,和阿时聚一聚什么的没事,不过你梁姨亲自打电话过来交待的事别忘啊,她可是特意点了你名儿的。”
邢伟咦一声摇摇头,他妈可真是的,他摇摇手:“知道了,我先出去了。”
哥三个凑到国营饭店点了菜,贺时陪坐着看邢伟和徐向东两人吃,邢伟方才点菜的时候就听徐向东说了,贺时这是跟沈瑶一起吃过晚饭了,他咽下嘴里的菜,问贺时:“怎么个情况啊,你妈前两天特意跟我妈打一电话,交待不许给你钱票和物资支持。”
徐向东一口酒差点喷了出来,不可置信看向贺时:“还有这事?我说你半道折回来不当兵了你母上大人没动静呢,这是要搞经济制裁?”
他一脸贺时你完了的表情,这要真跟当地老乡似的靠那几个工分过活,不得饿死啊。他放下酒杯道:“哥们,没事啊,从前都是我沾你光,这后边有我一口吃的就少不了你那一份儿,我手头是没你宽绰,跟从前那样下馆子不行,咱在村里吃饭不成问题。”
贺时能当兵这事邢伟还真没听说,忙问缘由,贺时没多提,三言两语带过了,但这也足够邢伟自己脑补出一场大戏来的了,他纳闷了,这沈瑶不就出身差一点,贺时家里宁愿让他当兵也不同意他处这对象啊?
贺时对于沈瑶从前心智有点问题的事是不愿多对人提的,因为对沈瑶的感情越是深厚,越是不舍得说她半点不好,总归在他眼里她就是千好万好哪里都好,所以也由得邢伟误会是门第观念导致的。
邢伟这时才确定贺时对沈瑶是认了真的,为了她参军都能放一边了,这还不能说明一切啊,他拍拍胸脯:“追求爱情我支持你,我跟你说,家里人反对这种事啊没什么大不了的,扛一扛也就过去了,你真在这边把婚结了,孩子再一生,你看看你爸妈急不急,到时候可不会摆脸子了,急着抱孙子孙女呢,怕是要哄着你们回北京。”
像贺时家这种情况,户口不户口的,只要贺家接受了沈瑶,那就是贺时他爸一个电话的事。
又打包票道:“等我入伍了,津贴都可着先给你寄过来,反正部队里吃穿不愁的我也用不着。”
贺时听得笑了,说:“心意领了,不过真犯不上,不靠着家里我就成废人了?小瞧我了不是?”
“不过有个事要邢伟你帮忙,毕竟江市这一块你地头熟,帮我在市里找套房子,我按月付租金。”又靠近邢伟道:“回头再帮我找一找半导体配件的渠道。”
邢伟和徐向东一听他这话,一下明白贺时怎么那么淡定了,贺时,他们那一片几个大院玩半导体的行家啊,只要弄得来配件,他分分钟给你组装一台半导体收音机出来,这年头买台收音机75到120元左右,还得有票才行,贺时一个月不肖多,装个一台两台,生活质量不会比从前有一点下降的。
邢伟乐了,他家北京分的那间房里摆着的收音机还是早两年贺时给他组装的,他拍着胸膛保证:“房子简单,院里好几个玩伴父母是双职工,有分过两套房的,我找个条件好点的给你确定下来,配件的事明天白天我让人打听去。”
他又说:“其实我妈在医院宿舍那边还有一套五十平的房子,但我怕她再给梁姨说你的事,我另给你找去。”
贺时也是这么个意思,总归他是准备租,并没准备白住,租别人的反倒方便些。
吃过晚饭,三人回了一趟市委大院,邢伟找了两朋友,家里长辈都是市里某局的领导,其中一个叫秦明浩的家里还真有套空着的房子,他回家拿了钥匙就领了贺时几人看房去了。
秦明浩一开始是卖邢伟面子,一路过去也看出点门道来了,听贺时是北京那边过来的,又跟邢家交好,猜着怕是有些背景的,再加上聊了一会儿和贺时、徐向东都挺聊得来,一来二去就称兄道弟上了,让贺时和徐向东往后在江市要有用得着的地方只管找他不用客气。
贺时笑着应下,这年代的年轻人大多热血、义气,所以几句话就称兄道弟的还真不少。
那套房子在某单位家属楼,环境着实不错,房子不大,五十多平方的一居室,客厅厨房卫生间都齐备,收拾得也还干净。
贺时问房租时,秦明浩一摆手:“嗨,都是朋友,收什么房租啊,我妈准备过几年给我做婚房的,我才多大啊,比邢伟还小两岁呢,这几年的估计都用不上,空着也是空着,你直接用就是了。”
贺时哪是占人便宜的人,直接从钱夹子里掏出二十块钱塞给他,说:“一码归一码,亲兄弟还明算账呢,要是住一两天的我不跟你客气,我这可能要用半年一年的也说不好,你不肯开价我就自己看着给了,这里算两个月的租金成吧,多了少了的咱这就算是你给我友情价了,后边我两月交一次,你这房子要是临时要收回去用了,提前几天跟我打个招呼就成。”
这时候工人一个月工资也就二三十,紧省一点都能养活一家四五口了,哪里用得着十块钱一个月,秦明浩也看出贺时的性子了,收了十块钱,把另十块钱还给了贺时。
“哥你是个敞亮人,那咱也不拉扯了,但真用不着那么多,就五块钱一个月,要不然这钱我真不敢收。”
贺时笑着接过他递回来的十块钱放好,拍拍他肩膀道:“那谢了。”
几人聊了会儿,找供销社买了床薄被回来,贺时和徐向东也没往招待所去,当晚就在这边住下了。
晚上徐向东躺在床上跟贺时说:“你这以后准备市里村里两头跑了是吧?刚听说沈瑶进厂的时候,我还挺替你着急的,现在看你心里都有数,也没什么用我操心的地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