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体皆由金黄色宝石缀成,栩栩如生。
程紫玉微微惊讶。
为了让自己主动收下他的礼,他费心了。
真桂假桂,他这是蓄谋了很久。
那么,这耳钉是特意为自己而打?
他从哪儿弄来的颜色这么干净的金黄色宝石?……
可此刻的程紫玉却忘了最重要的一点,她能笑着从他手中抓过一掌的桂花,为何那一刻却连这桂花掺了假也没发现?
纵然这耳钉的造型几可乱真,可那坚固的手感却不应该发现不了的,可她非但毫无所察,还攥在手心走了十丈才感觉到疼!
李纯对上她的那一刻,她心头过分的慌张和紧张是此刻的她也尚未意识到的!……
这会儿的她正在想着:金黄色,是所有黄色系宝石里最稀罕的!
单色系的宝石好找,可如此纯粹的中间色却不可多得!程紫玉搜罗宝石多时,很有经验。上一世她只得到过一次金黄色宝石,还是托了走船的商人从南洋带来的!
“很稀罕吗?”后来的李纯一脸不在乎。“怪不得了!原本这是一颗鸽子蛋大小的宝石,我拿去让切割镶嵌成桂花状,那掌柜问了我整整三次的‘当真’?敢情是以为我暴殄天物了。”
“鸽子蛋,切割成了桂花碎,不是暴殄天物吗?”鸽子蛋大小的金黄宝石,那得多少银子一颗?切成如此碎颗,价值只怕便不及原本的百分之一了吧?
这何止是暴殄天物,完全就是傻子疯子的行径好吗?程紫玉忍不住翻了个白眼。
“怎么会?它由一块石头变成了我的心意,便成了无价,又怎会是暴殄?”
灼灼视线打来,程紫玉避之不及,被捕了个正着……
晚膳后,程紫玉调整好了心态,郑重打算将这对耳钉还给李纯。
“没空!也没手接你的东西!”
不久前,李纯缠着丫头教他做桂花糖,这会儿他正在给桂花过水拌糖,忙得不亦乐乎……
程紫玉不明白,他是有多喜欢桂,这次来了之后就与桂杠上了。
“你若喜欢,我送你几瓶就是,何必费这个功夫?”
“因为我有私心!”
当着众丫头之面,他答得毫不犹豫,也毫无顾忌。“我想要你一年四季都能吃到我做的桂花糖,那么不管你是吃元宵还是吃糖藕,都能想到我!”
程紫玉没有接话。
朱常安很会说情话,甜言蜜语经过他的口,都会变得很生动!可像李纯这样毫不掩饰心迹又全然真诚的情话,却似乎更能叫她心头颤动。
不用猜测和质疑,没有掩饰和做作,真诚袭来,还是令她自以为不会再情动的那颗心不受控制地快跳了好几下。
她不知道有没有感动,但她清楚,他越这般赤诚坦荡,便越叫她没法拒绝,她心软的同时,那些防御似乎也少了一些,而对他的纵容又多了一分。
就如此刻,正因她没有立刻接话,刚刚还在这儿的丫头们又已识相地不知所踪……
在他的身上,她的一切主见似乎都会不受控制地消失。
这样身不由己的恍惚感,她活了两世,是从未有的。
看他认真做着手中活,没有半点懈怠,也没有一点点的不情愿,似乎真把这活儿当作了一项很重要的任务来完成……
程紫玉的眼眶和鼻间突然有些酸了。
不是为自己,而是为他!
她有什么值得他这么付出?这么认真对待?这么小心翼翼?这么珍而重之?
他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
朱常安尚且是看重她的金银产业和手艺,可他呢?
在他的面前,她可以说是一无所有。
可他却选中了她?
她不值得!
这是他的不幸,还是她的不幸?
她的心千疮百孔,她早已发过了誓,重活一世只为家族,又能给他什么呢?
“李纯,你很喜欢桂吗?为何是桂?因它谐音‘贵’,你想要掌贵?”许久,她才开口。
“我就是那么肤浅的人?会为了一个谐音而去随便喜欢?”他突然笑了起来。“不过……掌桂?掌贵?有点意思!”
好一会儿,李纯才又开了口。
“你不觉得,这桂花开得细细碎碎,絮絮叨叨,老老实实,很像过日子的状态吗?一开就开一树,要香就香满园,多实在。地方不大,就挤一挤,不用多绚烂多炫目,一簇簇照样热热闹闹。不用特意伺候,不用遮风避雨,它到时候就会开放。没有炫目张扬,却低调实用。哪怕装进坛子,泡进酒里,它依旧能以最特别的方式存在。
桂花糖,桂花饼,桂花糕,桂花藕,桂花茶,桂花蜜,我实在想不出,还有哪一样有它这样的烟火气!大概是因为我太孤单了,所以我喜欢的,就是这份烟火气!
所以我这么说,你懂了吗?我想把两颗永不变质,永远璀璨光亮,永远价值不菲的桂放进你的掌心!因为我想找你一起……过日子!”
李纯说话间已经到了她的身前站定。
“程紫玉,你是我珍而重之的贵物,所以你说我想要掌贵也不错!那么,你可愿意?”
朴实的情话呈现出了感人的意味。
程紫玉心头一下下颤着,如石子被撞进水面,一圈圈涟漪荡个不停。
过日子?
他拐着弯,绕那么远,就是为了说这个!
他要的,仅仅只是烟火气?
历经两世,她才看懂了眼前这个男人。
原来他要的那么简单!
可自己还能好好去做个过日子的人吗?
她连自己最终将走向哪一条路都不知,如何去答应他?
可她,似乎还有些不忍去拒绝他。
“你不用急着回答,先考虑着!”
“不用了!”
程紫玉深吸了一口气,开口打断。
“我不能!你我不是同一种人,你把我看做可以过日子的人,可我却做不好!我没有时间去经营我的日子。就像乌龟带着壳走路,我走不快,所以我必须心无旁骛一心往前,一步不停。上次在九江的事,别人不知你还不晓吗?程家一直都被人觊觎,我作为……”
“这难吗?”他打断她。
“你在怕什么?你不信我?我既然愿意直面与你开这个口,自然是深思熟虑过的!你我过日子,你的家族便成了我的家族,我岂会袖手旁观,岂会让它分崩离析,岂会让你的族人被谋算?我可以保证,尽最大的力量……”
“不!不是!”
程紫玉摇着头。
她蹙了眉,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信你!我也的确怕!我知道你承诺过的事可以做到,但我却怕连累你!
你这样挺好的,皇帝信任你,皇子们有求于你,你可以如风般潇洒来去。我不能捆绑你。我不值得你如此对待。过日子,你该娶个真正的贵女,没有太多羁绊的那种,我不合适!”
程紫玉很清楚,她欠李纯的,何止今世这些。上一世,她虽不知他的最后结局,可她却肯定,他一定是被她连累了。再来一次,她要李纯远离越来越危险的她!至少他可以做个一人之下,性命无忧的闲散贵公子!
“来不及了!”
李纯笑着走近……
第229章 程家女婿
“程紫玉,你不想连累我,可你知道吗?我却已经来不及离开了。”
李纯收起了笑,一脸郑重又上前一步。
“在朱常安的梦里,太湖,小船,他与你被雷击中后,是我一刀砍下了他的脑袋。换而言之,他最终死在了我手里。所以,不管在那时,还是在此刻,我都势必躲不开,早晚与他决一死战!”
空气滞住,李纯的一字一句都在强烈冲击着程紫玉的耳膜。
她来不及去思索他怎会知晓朱常安的梦,也没时间去猜想他为何对自己说这个。他知晓了多少?他知道太湖,小船,雷击,他竟连自己是携恨而来也知道?……
然而这些与她此刻心头的震撼比起来,已是微不足道了。
程紫玉瞪大了眼,双唇发颤,双腿发软,整个人都靠到了树干上。她反手抱着树腰,死死盯住了李纯。
如波涛骇浪向她砸来,留下的,只有一地狼狈和理不清的细碎。
一瞬间,她的脑子是糊的。随后,便是五味杂陈。
她被雷击中后便陷于黑暗一无所知。
醒来后她有过很多猜测,她知道不管朱常安当时有没有立即死,是不是死在闪电下,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都势必引发一场大乱。
尤其是李纯,哪怕他只是眼睁睁看着皇子死去,他也必将会被追责。可他此刻却说,他一刀砍下了朱常安的脑袋,那么……皇帝怎会饶过他?
即便皇帝对他网开一面,那岸上也都是朱常安的人,他们岂会放过他?
所以他必死无疑!
所以上一世她的报复,还是害了他!已经害了他!
所以他才说,他已经离不开了。
朱常安此刻尚未完全记起前世,可待到他所有记忆都回来,一定不会善罢甘休。
短短一个多月,他已能凭着那点零星的记忆将支离破碎的名声再度扶起,那么待他全面掌回先知,一定会比自己更容易利用他作为皇子的优势!他一定会更迅速崛起!他一定会找李纯报复!他一定会想法子报了前世的血海深仇!
程紫玉没有去质疑李纯的言语。
因为她想起来,那日她去王家试探,朱常安最后梦中的恐惧不是因为雷电而是喊了“李纯”。当时她不明白,可原因竟是如此!
这么一来,全都解释通了。
所以的确,李纯已经被自己拖下水了。从上一世开始就是!
上一世的最后,虽然没有李纯的出手,朱常安也必死,可无疑当李纯让朱四眼睁睁看着自己身首异处,更是让他没法容忍的。
原来从上一世开始,她便已经欠了李纯一条命!欠了他一份情!她最后报了的仇,也有他的一份力!
可她……
不值得!
她这辈子都已还不清,上辈子的债,她又如何去还?
看着程紫玉双面脱色,摇摇欲坠的样子,李纯知道,她还沉浸在她的思绪里。他微微心疼,很想将她纳入怀中。
李纯这么做,除了表白自己,也是为了微微一试。
果然他只用了这一句,便让她失了清明。果然她一下就听明白了他的意思。果然她是与朱常安一样的状况,他们两人都带了先机,朱常安的梦是真实的!
若不是,此刻的她应该开始取笑自己胡乱搬弄梦境了吧?
其实李纯很想知道,她和朱常安究竟有过什么牵扯;她身上究竟发生了如何悲剧的故事才会让她不惜用命去报复朱常安;此刻的她又是个什么状况,掌了多少的先知……
可他不忍心开口,他怕触及她的伤。
他想,有一天,她一定会主动开口告诉他的!
此刻的他,只有一个迫切的目的!
她正痛惜地看着他,没有质疑,只有不忍,带着一丝心疼。李纯微微一叹。他知道她在想什么。
“若我遇上你是宿命,若过去的是悲剧,若你想要改命,我愿意与你一起!你要对抗,带上我,我帮你分担。你要跑,我帮你顶着壳。两个人的力量和陪伴,总要比你自己单兵作战强吧?”
微微打颤的她身后,有皎月正在升起,清亮,明净,纯粹。日落月必出,这是天道。种因必得果,这也是天道。
话已至此,李纯心头一热,上前一把拽过了程紫玉,将她重重按到胸口。他看着月,守着她,露出满满自信。
对他来说,纵有天道存,他也不信命!
他只信自己!他要带着她披荆斩棘!
程紫玉撞进他怀里,她下意识挣扎,可他将她箍得紧紧的,他的温度气息包围了她,强有力的心跳叫她心安,坚定的怀抱叫她镇定。
她……竟是体会到了一种她一直求而不得的感受——踏实!更准确来说,是安全感!
这是前世今生,她一直没能谋得的宝物!
她一直站在高处,试着展开羽翼保护她在乎的一切。哪怕是在她与朱常安同一战线的那些日子,她也从不知安全感为何物。很多年下来,她几乎都已习惯了带着使命咬牙去守护,而不是被守护。
突然而至的踏实安定竟叫她有如释重负的幸福感。
这一刻的她,才突然感受到她其实错了。
刚刚她说,她和他不是一种人。
这不对!
她与他纵然很多地方都有天壤之别,但有一点,他们是一样的。
他们都寂寞!她的寂寞是源自家族的压力!
她和他一样,习惯了无人分享喜悲,无人帮着决策,只靠自己一个人去抉择。纵然她有温柔入画,他有夏薇等人,可这些人只能听命,而没法真正与他们共分担。
上一世她扛得太累,扛到后来便犯了致命错。
这一世她要扛得更多,她的责任也越大,面对更凶险反扑的同时,她还要为家族赎罪。
从她醒来的那一刻,她便下决心一切都要靠自己!
所以当他如此直言表示愿与她一道对抗和分担时,她的心头竟是生出了巨大
的心安。
她有些凌乱。
她清楚被他这么没由来地抱着不应该,她明白若是为了他,她便应该拒绝。可此刻的她竟是贪心的。
心安的感觉太稀缺,让她忍不住伸出想要推开他的手又无力垂下。
有什么热流划过心头,最后在眼眶聚集,变成了热泪坠了下来。
她不知道这是什么情绪。是弥足珍贵的感恩?是同样寂寞的相惜?还是不得不放手的惋惜?……
李纯察觉到了她的泪,将她抱得更紧了。
他只听见自己心如鼓击,他再次确认了他究竟想要什么。
他没有说话。
不是词穷,而是不敢说。
他看见她犹豫了几次来试着推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