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是个多疑的,她不能让他瞧见恨。
她一口口深吸,最后整理了自己的衣装。
今日这第一面来得太早了,她纠结了许久,最后选定了一身淡紫色的衣裙。饰物上,她只简单选了套淡粉色的珍珠饰物。
倒不是为了与众不同脱颖而出,而是她此刻一小老百姓,实在不适合喧宾夺主,此刻不在她计划中,那她便只求低调。
她跟在了王玥的身后小心翼翼上了最前面的大金龙船。
她垂着脑袋,眼睛只盯着脚尖,步子不疾不徐,淡紫色的烟罗裙摆着好看的幅度,姿态优雅地往前方走着……
金秋时节,河面上凉风习习,可比船舱里有意思,所以此刻的太后、皇帝、皇后和大皇子正在二层的观景台上玩着叶子牌。
瞧见下边来了人,女官轻声细语报了来人身份,玩牌的几人便将视线投了下去……
刚刚皇帝和太后打了个赌。
皇帝认为程紫玉是个有野心想往上爬的,可太后认定凭着程紫玉手艺里那份淡雅,绝对不是个哗众取宠的。
此刻太后见程紫玉一身素净清淡,就如一朵可百合花般招人疼。而即便如此低调,却周身却有挡不住的灵气四溢,叫她一见便生出了几分欢喜。
可皇帝不这么认为。
“您瞧瞧,只一点!她走路近乎完美,比身边的侧妃还要优雅几分。朕瞧着,定是下过了苦功的!朕不信她没有所图。皇后,你觉得,这个步态如何?”
“的确不错,臣妾也觉得这姑娘应该是下过苦功的!不过,这姑娘拿了三大宴的请柬,下苦功也没有什么不对。至于有没有野心,咱们试上她一试不就行了?”
……
第236章 皇帝挣扎
程紫玉这走路还真是练过的!
前世因着出身不够,她怕朱常安被取笑,在礼仪方面是狠下了一番苦功。而这会儿,纵然她低着头,也感觉到了头顶那些滚烫的视线,她顿时也觉得自己这步子似乎走得太好了。
她是硬着头皮跟在了王玥身后上了二层。
两人磕了头,可几个上位者还在忙着玩牌。
皇后随意问了王玥几句南边的状况便吩咐她下去休息了,只留了程紫玉一人还那么跪在了原地。
王玥走时忍不住给了程紫玉一个关怀的眼神,可程紫玉依旧垂首安静跪地,看都没看她一眼。
而这一点,落在太后眼里,更是满意。
时间一点点溜走,几人对她均是犹若未见,谁也没叫起。
程紫玉叫苦不迭,她是真不知道,这又是怎么了?她思来想去,也想不出她最近有做错过什么事……
她重生回来后还未跪过,今日冷不丁跪了这么一会儿,顿时膝头有些麻痛。
然而即便如此,她也没敢动一下。
“小姑娘,会玩牌吗?朕实在玩得不好,来朕旁边,给朕看看牌。”两刻钟后,皇帝先开了口。
皇帝一心认定了程紫玉是个心机女,跪地那么长时间还一动未动,还是个厉害的心机女。他不想输了赌约,于是打算先出击。
他刚见这丫头上半身虽未动,可膝盖已在打晃。这种时候,只要给她一个台阶,她一定跑得飞快。
这种女子,他看得多了,无非就是想要攀龙附凤罢了!他倒不信,她还会拒绝。
“回皇上话,民女不会玩牌。”
皇帝的牌掉了一张,他没想到,他真被拒了。
“放肆!竟敢违抗皇命,脑袋不要啦?还敢当着朕的面撒谎!何人给你的胆子!”皇帝声音递增,威压一放,程紫玉头皮发麻的同时又打了个冷颤。
她赶紧趴地磕起了头。
“皇上赎罪,民女当真不会玩牌!民女是手艺人,平日里只顾着做陶,从来没玩过牌。民女家中也都是手艺人,从无人会玩牌。还请皇上饶了民女。民女不敢撒谎……”
程紫玉心头已凌乱不堪。
她忙着磕头,到此刻也不敢抬眼。
她的确是撒谎了。前世她本不会牌,后来是跟着太后学会的。她刚走来已经引起了注意,若她还能玩一手好牌,未免更显刻意。
何况她已经看出了大不妥。
桌上四位都什么身份,她上去又算什么?站到太后身后还差不多,站到皇帝那儿?她可不想成为皇帝的玩物……
而皇帝虽然喜怒无常,可也不会无理取闹。此刻分明是没道理,太后也在这儿,程紫玉不信他还真会找茬发落了自己。
那么只剩一个可能,他们在拿她取乐!
而她也只剩了一个选择:不会!
皇帝已经扔掉了牌。
女子拒绝了他,叫他有些郁闷。
“那按你这么说,你一心要做活所以不玩牌,可朕身为一国之君放着国事不理却在这儿玩牌是因着朕昏庸无道?”
程紫玉真想骂人,她咬了咬牙。
“恰恰相反!正因皇上乃一代明君,将家国事务都治理得井井有条,国泰民安,才可以放松心情,玩牌散心。且皇上此刻正为太后娘娘尽孝,更是天下人的表率,是我大周的福分,是百姓爱戴的孝子。”
程紫玉以为这么说是标准答案了,可她还是低估了找茬人的决心。
“你又撒谎!既然一切井井有条,国泰民安,你为何还要四处建善堂,你岂不是在打朕的脸?”
“民女不敢。民女行善是为了造福一地民众,为了减轻朝廷的负担,为了减小因天灾带来的损失,正是为求国泰民安。”
“伶牙俐齿!”
皇帝声音小了些,可威压却始终不减。“你既不是打脸朕,那便是有所图,你说,你图的是名声还是银子?”
“民女愚钝,不明白皇上意思。”
“名声可以帮助你实现野心,善堂可以帮助你收拢善款。你是个商人,不可能做亏本买卖。”
程紫玉越说越累。
商人?商人就该被强披上奸猾的外衣吗?她也总算是明白皇帝的别捏了。
“民女没有野心,民女只希望国泰民安,家人遂意。善堂的名头本就是以荆溪为名,只不过经南来北往的客商一传播,才叫民女的名字给散播了出去。
至于善款,的确是拉拢到了不少,可民女一个铜板都不曾经手。所有善款都已经由两江衙门负责收拢和下发,民女又如何牟利?
而民女行善,与商人更是没有关系。因为民女想为需要帮助的人做点什么,仅此而已。至于最后,民女所为的确是亏本买卖。从善堂开起来的那日,民女便已应下,只要民女在,程家在,那善堂就一定也在。
到目前为止,善堂总共已经开出来十七家,从修建到人工还有日常开销和维护都由程家一应担下。程家从开出善堂的那日起便知这是个没有回报的无底洞,可程家还是做了,所以程家这个商户还的确就是做了一桩亏本买卖。”
她一口气说完了这些,总算是叫皇帝暂时闭上了嘴。
她微微舒气,好险,幸亏她谨慎,善堂没用自己的名,也幸亏那些善款交出去得早,这欲加之罪当真是何患无辞!
此刻她底气十足说完这些,她就不信皇帝还会为难她。
她虽未开口,可她能感受到,她身上的视线柔和了不少。
她自然没看见,这会儿太后已经狠狠瞪了皇帝好几眼。皇帝虽感觉输了赌局,却依旧不死心,只在强行挣扎罢了。
“抬起头来!”
皇帝发了话,“朕决定了,朕要嘉奖你,你说说看,要什么?”
“民女行善不为嘉奖……”抬起头的程紫玉也没忘垂眸,这循规蹈矩叫太后更觉满意。
“那就由朕给你指个恩典,把你指给……五皇子如何?”
皇帝想着,五皇子风头正劲,她若有野心,自当会应下。可他说完就后悔了,她若真应下谢恩,那他难道真又要给儿子塞一个商户?早知道,就说将她指为宫妃了……
第237章 皇子公主
程紫玉心头早已呜呼哀哉。
这个皇帝,没完没了地试探,她但凡答得不对不好,此刻不被追究,将来也不定会招来什么祸患。
而到了此刻,她也听出了皇帝所言的突兀。
她好歹还是了解皇帝的,她若敢应下五皇子,那她的死期也不远了。
她依旧只能忍着膝头疼痛拜下。
“民女一乡野手艺人,如何高攀得起龙子?皇子们天生高贵,自当翱翔九天,皇上莫要取笑民女了……”
她抢先认定这是个笑话,但愿皇帝不要再接着不依不饶吧。
一阵沉默。
正当程紫玉感觉心力交瘁时,皇帝却哈哈笑了。
程紫玉的识相终于让皇帝对眼前女子感到一丝满意了。
而此刻也有內侍正回来禀告,说正如程紫玉所言,善堂冠的名不是程,而所有由善堂募得的善款也的确均交到了两江衙门……
皇帝看向程紫玉的眼里多了一丝不明。
但不管程紫玉是真的没有野心还是将野心掩饰得极好,皇帝听到这个讯息都是欢畅的。
“母后,朕输了!来人,给程小姐赐座!”
程紫玉这才知晓这只个赌约,心里暗骂的同时,整个人终于一松,她这才发现后襟已经湿漉漉黏在了后背。
太后冲皇帝哼了一声,也开了口。
“真是胡闹,快快,快去扶程小姐起来。先别坐了,去请个医女给程小姐看一下膝盖要不要紧,跪痛了就上个药。把膝盖料理好了再过来……”
隔世再闻太后的柔声,程紫玉眼底一酸,情不自禁便又磕了个头下去。
“去吧去吧,不用多礼了。”
程紫玉谢过恩,这才在宫女搀扶下慢慢下楼。她五感过人,所以在楼梯拐角还听到太后正在小声啐着皇帝,说他闲着没事欺负个小姑娘,记得好好补偿人家……
程紫玉心头再次热流涌动,这一世的太后,依旧是第一眼便对她流露了欢喜……
她红着眼走下楼梯,一至甲板迎面瞧见的便是皇子们。
五皇子显然是被突然的“指婚”给吓来的,抹着脑门汗珠子刚刚到这儿,这会儿正盯着程紫玉打量。
程紫玉唯恐因皇帝的行为又拉了这位前世几乎没有交集的爷的仇恨,赶紧恭恭敬敬行了礼。
七皇子好奇心作祟,这会儿却是围着程紫玉走了一圈。
“你……拒绝了我五哥?”他憋着笑,“五哥,这个商女竟然瞧不上你!”
程紫玉真想上去一把抓花这七皇子的脸!
此刻的七皇子一脸天真,实则一肚子的坏水。被他这么一挑弄,五皇子身上的气息顿时冷了几分。
前世的程紫玉没将七皇子放在眼里,甚至因着程青玉的关系还帮过他,可他呢,程家大难之际他竟有本事带着程家二房保全了下来,个中缘由只有他清楚。
只怕程家的覆灭少不了他的手脚,他也没少蚕食程家的血肉。而他本人,也远不是面上显露的那般天真。
这个七皇子是几个皇子里身份较低的,往日里也不见他与几个兄长有权利上的争斗,面上与所有人都维持了一派安定祥和,可能在皇权斗争里存活到最后的皇子,又有几个是善茬?
前世的七皇子总如跟屁虫一般尾随着五皇子,可大皇子与太子斗得两败俱伤,却少不了这人的煽风点火,而朱四异军突起时,他也依旧屹立不倒。
若朱四是伪君子,那他便是个真小人。
他二人就是半斤八两的垃圾败类!
若说重活一世的程紫玉最想将朱常安剥皮抽骨,那么在陈金玉等人已经被斗败后,这个七皇子朱常淇将当仁不让排到她第二仇敌的位置。
程紫玉垂眸掩恨,行礼开口。
“回禀七皇子,皇上随口一句玩笑,何来拒绝之说。五皇子人中龙凤,出类拔萃,可程紫玉一乡野商女,既无拒绝的资格,更无瞧不上的底气。民女惶恐,给五皇子磕头了。”
五皇子平素喜怒不形于色,却向来圆滑周到,这种时候,自然不会受了程紫玉的叩头,否则便是他的无理取闹了。他自然连连示意程紫玉做的不错,免了她的礼……
而程紫玉最惊讶的莫过于始终倚靠着雕龙栏杆的朱常安了。他既没有上来凑热闹,也没上来踩一脚,始终保持了打探的眼神,紧紧锁定着她。
这样的眼神让她很不舒服……
而程紫玉告退后,跟着宫女拐了个弯,却又在船舱门口感受到了一道不那么友好的视线。
她快速顺着视线的方向猛一盯去,视线的主人闪避不及,被抓了个正着。
是那个文兰公主。
程紫玉心底里暗笑,她与这位公主今生尚未有交集,刚刚那道恨恨的眼神来得莫名其妙,那么也只有一种可能了——朱常安。
程紫玉已听王玥说了,从上船的第一日文兰便仗着势头处处排挤她。皇子们都上了大龙船,文兰这个属国公主便也沾了光,上的是最前头的这条船。而王玥却不能,只被安排在了第三条全是女眷的船上。
那之后,王玥便轻易见不着朱常安了。纵然这些船只每隔一两个时辰便会在休整时首尾相连,甚至时不时会办场宴。可即便如此,朱常安也被公主视作了囊中物而严防死守。
没了朱常安相护,这也是王玥更坚定先行南下的一个原因……
程紫玉猜想着,大概是因着刚刚朱常安好一会儿都在盯着自己若有所思地瞧着,于是叫这小公主的醋瓶子给打翻了吧?
她忍不住冷笑了声,真没想到,她还没做什么,这公主便已在自寻烦恼了。
程紫玉冲着公主行了个礼,她的大方反倒映衬了文兰的鬼祟。文兰见好几道目光瞧来,不愿落了下乘,只能走了出来。
不过,也就几步的距离,文兰便调整了心态,她竟是笑着上来,一脸天真亲热挽上了程紫玉的手臂……
“妹妹没事吧,我来搀着你!”
见她没有自报家门,还以姐妹相称,程紫玉也没问,冲她一笑便接受了她这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