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氏越发气急。
那日老爷已在龙窑堵到了温柔,可温柔借着解手竟然从茅房后边翻了出去,从后山逃离了。
而当日,温柔护着腰间那鼓鼓囊囊的荷包,已经承认那些印鉴在她手上了……
此刻她们突然否认,这又是何故?
“温柔!你说!印鉴呢?”华氏的视线咄咄逼人,开始在温柔身上四处打量。
而程紫玉心中早已有了主张,抢在温柔前边开了口。
“印鉴在山上庄子里!那日我收到西山好泥的消息,急着下山,根本没将印鉴带在身上!温柔姐如何能拿到?姐,莫不是婶娘误会你什么了?”
程紫玉这话一出,温柔眼前薄雾散尽,立马对着华氏行礼,又接上了话。
“温柔给婶娘赔不是了!婶娘的确是误会了!
紫玉突然不省人事,这如何了得!您知道的,咱程家这一两年,几乎有三四成的买卖都是奔着紫玉的名头而来,咱们手上更有大量未完成或未开始的订单!这些单子若不能按时完成或交货出了岔子,那都是要赔钱的!
那些陶商最是精明,紫玉刚一倒下,便已有陶商找到了我,问我若是紫玉不醒,货物可还能完成了?可还能以紫玉的名义完成了?
他们的意图明显……咱们都懂不是?若是能以紫玉的名义发货,那自然一切好说!若是紫玉有个什么不好的,那他们的货说不定还能因是紫玉最后的作品而大卖!
可若是没法以紫玉的名义出货,他们势必就要退货。那咱们怎么承受得了?许多陶瓷都是定制,若一退货,那便成了废物!那损失,可不是一丁半点!
他们的意思分明就是要咱们不论用什么法子都要以紫玉的名头发货!当时我没有办法,唯有应了下来。
夫人也对外宣称紫玉只是疲累受伤需要休息,紫玉的名头不会倒,货也绝对没有问题!
随后,我怀揣了紫玉的荷包,在几个窑口走了一遍,以紫玉的名义查验了一圈,又带着管事安排了几批完成的货物离开以掩人耳目……
想来便是如此,才让二老爷也认定,紫玉的印鉴都在我身上了!二老爷找到我时,由于有外人在场,我没敢说实话!所以当时,我唯有从后边……离开了。所以婶娘,您千万可别怪我!我这也是没办法!但请婶娘消消气!
那些印鉴实际并不在我身上!”
闻言的华氏几乎是愣在了原地!
这就是温柔一见他们就跑的原因?
因为她根本没有那些印鉴?
华氏一屁股坐下。
她仔仔细细开始寻思起了温柔的这番话,却不曾发现什么漏洞。难不成,前几日他们对温柔的追寻当真是白费了功夫?……
程紫玉浅浅抿了一口茶。
温柔之所以能快速堵上华氏的嘴,只因她的这番陈述,除了最后一句,其余都是实话,并不是扯谎!
因而,一切都合情合理,经得起推敲!
“温柔姐!你怎么能……二叔二婶又不是外人,你怎么能连他们一起瞒着!我知你是怕人多口杂,为了程家才这么做,可你不曾考虑周全,只顾着四处躲藏,却让二叔二婶如此焦虑,这绝对是你的错无疑!
不过婶娘,温柔姐一心都扑在了程家货物上,她这般殚精竭虑,全心为了程家,倒也不算是错!您说呢?
温柔是我的人,婶娘便给我个面子,别与她计较了!温柔有错,便由我来处置她,您看如何?”
华氏低笑了一声,快速调整了一脸不悦。
这个时候,既然这对“姐妹”同一口径,而她既没有处置温柔的把柄,又不愿与程紫玉闹了不愉快,除了应下,还能如何?
“瞧紫玉说的,婶娘是小气计较之人吗?温柔一心只为了程家大局,赞她还来不及,如何能罚她!”
“多谢二婶大度!但咱们一向赏罚分明,对就对,错就错!温柔姐,我觉得这样,刚刚婶娘赏赐给您的那金钗,您是不是应该主动交还……”
“应该的,应该的!温柔犯了错,自然要罚!”
温柔早就感觉一阵阵的头顶发烫。这金钗即便程紫玉不说,她也要想法子还给程青玉的!
就这么一会儿功夫,那华氏与程青玉时不时瞥过她头顶的目光都快成刀片了!她已经得罪了二房,再为了根簪子与二房结下梁子,她可惹不起!
这会儿程紫玉这一开口,她立马识相拔下金钗……
程紫玉亲手将那钗子插回了程青玉的头上。
“这是五妹妹喜欢的!自然该物归原主!”
程青玉微微一笑。
“多谢姐姐!”
程紫玉也跟着笑。
她第一次发现,程青玉比华氏还要沉得住气。
程青玉,除了刚刚华氏拔下她发钗时,她有过一瞬间的不快。其余时候,哪怕华氏拍案而起时,她也是这么处变不惊坐着,淡淡看着众人,慢慢喝着杯中茶……
可今年程青玉才十三,再待以磨练,这五妹妹自然更是了不得!
前世,还是小觑了这五妹妹!
……
第25章 一事无成
程紫玉给她五妹妹插完发钗后便扶着头“昏昏欲坠”。
她虚弱倒在温柔怀里,让人去安排马车前往山庄,向华氏表示她这就去山上拿印鉴……如此,她快速打发走了二房两位。
走出茶室,滚滚热浪扑面而来,程紫玉忍不住哼笑出声。
茶室舒坦,早已在她到之前便摆上了冰盆!
她的奴才们,对二房未免殷勤了些!
“我的印鉴放哪儿了?”程紫玉压低了声音,将头歪在了温柔肩上问到。
“他们这么虎视眈眈的,我哪里敢随身带在身上,大前日回来时便埋在了后院的桂花树下!”
“姐,这次多亏了你!”若温柔没能扛住压力,一早便听从了二房指挥将货发出去,那此刻就麻烦了!
温柔故意放慢了步伐。
“紫玉,看来二叔二婶他们果然有问题!咱们虽凭着印鉴不在的理由缓了缓,可二房定对咱们虎视眈眈!去庄上一来一回最多也就是半个时辰。这段时间,咱们最好要想个办法!林夫人的那批货,千万不能上高家的船!”
“我倒是有个简单直接,一举多得的主意!”
程紫玉带着温柔在长长的游廊慢慢踱了一圈……
再回主屋,果然不出所料,陈金玉已经醒了。
据禀,她们前脚一离开,后脚陈金玉便扶着头悠悠转醒……
呵呵,毕竟绣花针已经钻进指甲盖,陈金玉这是吓惨了。
这次她偷鸡不成,若再继续强撑,只怕要损失惨重!匠人的手最是重要,除非她疯了,否则她哪里还敢赌?
更何况程紫玉给她那张脸下的料,早已让她没法忍受。她的面容姣好,是她将来飞黄腾达必备的存在,她才不会冒着毁容的风险去搏!
这会儿的陈金玉已经换了身衣裳,正在清水中埋着脸舒缓。
听闻程紫玉到了,陈金玉赶紧抬头出水,从丫头手中接过面巾盖住脸,随后转身冲着程紫玉的方向屈膝行了一礼。
“金玉醒了!太好了!”
程紫玉“如释重负”笑了一声。
“总算没什么大碍,那我也能放心了!看来我那些药用得还不算错,金玉确是暑热无疑!”
紫玉说完,便给温柔递了个眼神。
这一次,必须是自己出手救了陈金玉,而不是陈金玉为了照顾自己而“心力交瘁”!
这一次,陈金玉可休想再靠着这一晕获利。自己说她是“暑热”,她就是“暑热”!她绝对休想成什么“劳累过度”,“郁结于心”,“需要休养”!
这一次,陈金玉注定将是一事无成!
“可不是吗?”
温柔接过了话。
“天气热,这晕晕乎乎是常有的!这几日,咱们工坊即便做全了防暑措施,每日也总有好几位禁不住暑热而倒下!
金玉到底被尊了一声‘小姐’,这几年跟在紫翌轩,多少有些娇养,倒也算正常!毕竟戏文里的小姐们不都那样吗?一犯晕就会倒下,一着急就要睡几天!”
温柔没给陈金玉做戏的机会。一番话犀利至极,明里暗里都是直指陈金玉在装晕,暗讽她别的没学会,后宅做派手段倒已是学得极溜了。
整个屋中顿时一静。
陈金玉和温柔在紫翌轩素来口碑都不错。不过今日金玉的确反常,而温柔脾气虽耿直,却从不会搬弄是非。此刻她这般不给面子,明显里边是有缘故的。
一时间,丫头们看向陈金玉也多了几分谨慎。
而温柔更是看见陈金玉那做派便一肚子火气。
紫玉从山上滚落多半是二房所为,而紫玉从不是背后耍阴招之人,却认定金玉与此事也脱不开干系,这才对其出手整治!这说明,金玉这小贱人与二房极可能有勾搭!
温柔生平最恨两种人,一种是白眼狼,另一种是搬弄是非,唯恐天下不乱!偏这小贱人两种都占全了!
好好的紫翌轩,耍什么幺蛾子!自己到底是紫翌轩的总管事,她这是在自己眼皮子地下作妖!
她想要卖弄,想要捞好处,自己偏不让她得逞!
温柔上前。
“这不,大夫还没到,金玉便这么快醒来了,除了暑热还能是什么!紫玉,还是你的药用得好!冰啊,盐水啊,掐人中啊,抹醒神露啊,都用得及时!紫玉第一时间救了金玉,这是大功一件!
金玉啊,紫玉自己那般虚弱还一心救你,时时刻刻把你放在心上,对你比对红玉小姐还要好,你将来即便不能好好报答紫玉,可也得将这份情义放在心上!不能辜负紫玉,更不可恩将仇报!”
面巾下的陈金玉正咬牙切齿。
暗道这个温柔抽什么风!说话这么阴阳怪气做什么!她分明是意有所指!
陈金玉心下懊恼至极,心道定是自己这一装晕在哪里露出了马脚,叫人识破了,才被这般紧咬。
“小姐!”
陈金玉捂脸冲着程紫玉的方向一跪而下。“小姐,金玉多谢小姐救治!小姐对金玉恩重如山,金玉一定会好好报答小姐的恩情!绝不会辜负小姐!温柔姐定是对金玉有所误会了,金玉哪里是恩将仇报之人……”
陈金玉诚惶诚恐地叩下,连声音都在打着颤,楚楚可怜状我见犹怜。
程紫玉眸子一深。
报答?
她的确狠狠地报答了自己!
只可惜这一次,轮到自己了!
“要表态就要带些诚意!怎能盖着脸!”温柔笑得灿烂,伸手一把扯下了陈金玉盖在脸上的手巾……
空气一滞。
所有的目光都落到了陈金玉的那张脸上!
那张脸,几乎比先前要大了三分之一,如发起的馒头一般可笑。
尤其是那双眼睛,由于钻进了不少醒神露,又先后淋了滚烫的药和热盐水,此刻眼皮又红又肿,高高鼓了起来,而那水灵的双眼则反而缩成了两道线。
就这尊容,连路边疯癫的傻姑也不如!
温柔抢先噗笑而出。
接着,所有人都憋不住,捂嘴跟笑或是憋笑。
眼看自己成了笑话,陈金玉委屈一上涌,双脸更是火烧火燎,涨成了猪肝色。两道眼泪滚滚而下,可泪珠子尚未垂到下巴,便闻她“嘶”了一声。
……
第26章 好物钓鱼
被泪中的盐分一滚,陈金玉好不容易舒缓的眼和脸再次火辣辣疼了起来。
唯恐有损面容的她几乎是连滚带爬冲回了盆边,再次将脸埋进了水中……
“金玉!没事吧?都怪我,是我失手不小心!”未到撕破脸之时,程紫玉还是表示了一把关心和歉意。
“好疼……”
“没事的!”而金玉的委屈才一出口,便再次叫温柔给强行打断了。
“紫玉你看金玉这身手,可比你强多了!她刚刚还跪着,眨眼功夫便又腾到了水盆这儿!哪里像个有事人?瞧!大夫这不是来了?有没有大碍,一问便知!”
程紫玉随着温柔的示意,看向了门口。
丫鬟正打帘进来。
帘后站着的,正是背了药箱的大夫。
程紫玉眸色微沉。
从陈金玉晕倒去请大夫到这会儿,这前前后后才一刻多钟,大夫来得真够快的!
来人是刘大夫,并不是一刻多钟前给程紫玉把脉的那位。
请大夫的丫鬟轻声给温柔解释了一通。
原来,丫鬟刚出程府几步路,便在路口碰上了正回医馆的刘大夫。荆溪叫得上名的大夫也就是那几位,既都是熟人,又只是给个半主子看诊,着急的丫鬟便直接将这位刘大夫请回了程家……
而那刘大夫跟进屋中的一刹那,便将目光锁定在了陈金玉身上。
程紫玉目光顿时一沉。
“刘大夫辛苦了!天热,还要劳烦您跑这一趟!瞧瞧刘大夫脑门上的热汗,还不去准备块湿手巾给刘大夫擦个汗!早就听闻刘大夫妙手,果然名不虚传。这一进门,便看出是我们金玉病了!当真高明!”
程紫玉笑得客气,说得犀利,那刘大夫的汗更是如雨一般下了来。
程紫玉不由暗哼。
陈金玉这还埋着脸呢!这大夫竟一眼便认出了她,显然是老熟人!
前世,就是他,一口咬定陈金玉劳累过度,肝气郁结,今后再不能干累活苦活,必须好好休养……
这一世,还是他!
偏偏多过了两日后,竟然还是他!
此刻,他看到陈金玉好好站在眼前而不是晕倒在一边,一下惊得目露慌张,竟连打招呼都忘了!
程紫玉见状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刘大夫脸上写的,分明是意料之外的惊骇!
那她还客气什么,这一句旁敲侧击递过去,这位刘大夫识相的,便赶紧收手!若不识相,她有的是办法让他的医馆关门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