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卖唱的银子,总共一百五十两!这位公子可不能赖!”
暮云又哭嚎了起来,“先前都谈好了价,说是十两一曲,后来这公子却说给我按十文一曲结!我这唱了一下午,也就是两杯茶的价吗?不敢求各位官人帮小女子做主,但请明辨是非的诸位说几句公道话!小女子实在咽不下这口气啊……”
这回轮到双瑞嚎了起来。
“你放屁!你个不要脸的暗娼!明明说好就是十文一曲!这会儿是把我们当冤大头宰是吧?”
“小哥,做人要凭良心!”
暮云嚎起来可比双瑞凶。
“咱们不是先前已经说好,只要你引见成功,我赚的银子就咱们一人一半吗?哦,这会儿东窗事发你就想把锅甩给我是吧?到底是谁把谁当冤大头了?妈妈,我要报官,分明是他们主仆串通一气来害我啊!”
双瑞被惊得目瞪口呆。
他第一次见识世间竟有此等颠倒是非,不要脸的恶妇,他什么时候要与她坑主子银子分个一人一半了?这是要害死他!他与她无冤无仇,这是什么无妄之灾啊!
“你闭嘴!贱人!你胡说!我没有!老子撕烂你这张胡说八道的嘴!”
双瑞想也不想便扑向了暮云。只不过他连暮云的鞋都没碰着,便叫老鸨身边的大汉扔了回去。
朱常安的脸黑得能滴墨,想到双瑞先前口口声声帮着那贱人说了好几次话,双瑞可不是那种助人为乐的家伙,只怕他还真是被许下了好处。这个吃里扒外的东西!
而不管双瑞是不是和那女的有故意串通骗钱之意,双瑞也都难辞其咎,此刻引得那娼妇反咬一口,更是叫自己落了下风。
朱常安想也没想,一脚便踢向了双瑞的下巴。
下颔咔嚓一声,双瑞尖叫起来,那疼痛瞬间到达四肢百骸,浑身冷汗淋漓,一时再说不出半句话。
这会儿的暮云满脸悲恸,慢慢扶墙起。
“十文钱,还得要陪笑被摸被强迫,天底下有这样的好事吗?我虽是卖唱的,却是个卖艺不卖身的!不是这么被你们作践的!是,我为了求生的确是把价格报高了,可我明码标价了,你们还是不是人,青天白日下,竟敢做这丧心病狂之事!”
说到明码标价,只见暮云正指着琵琶面板,那深褐色的琵琶花纹上,的确是贴了一行小字,写了:十两一曲。
这会儿面如死灰的双瑞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他浑身打着冷颤,连他主子都不敢看一眼。他甚至不知道这行小字是原先就贴在琵琶上,他们只顾看人没见字呢?还是刚刚趁乱被这贱人偷偷粘上的?然而这行字这会儿的确成了众目睽睽下“明码标价”的证据。
双瑞这才想起来,他的主子先前是问了暮云唱曲儿的价的,当时暮云搔首弄姿舔着唇,只拿了两根手指比了个十。
扬州城的行情他们是知晓的,普通的卖唱女,都是十文一曲儿,他记得很清楚,应声开门的他本欲赶人,是这暮云可怜兮兮求他说:“小哥,我今日一文钱都还没挣,小哥帮帮我……”当时她说的是一文钱,一文钱!是铜钱!她当时就误导了他!
有了行情的先知和铜钱这一引导,当这贱人比出十时,他们下意识就认定了是十文,谁能想到会是狮子大开口的十两?谁能想到一个楚楚可怜,孤身卖唱的风尘女有胆量讹诈?
双瑞生无可恋,他还想起来,当时为了促成买卖,他还在主子耳边嘀咕了一句:倒是实在!主子多点几首,反正也是干等……
这是什么仇什么怨,他完了!双瑞眼前一花,一屁股坐去了地上……
屋漏偏逢连夜雨,这会儿偏偏人群里还有人开口。
“公子还是认了吧,这姑娘上楼时我们便问过价,这姑娘的确明码标价,一早就说明是十两一首曲儿,听到的人应该不少,我记得小二当时在我们隔壁桌点茶,他也可作证!”
小二也出来作了证,当时的他正在给二层靠窗的一对夫妻推荐新上的茶点,姑娘说的的确是十两一曲……
然而朱常安的霉运还没完,那老鸨这会儿已经扑上了地上的琵琶。
那琵琶先前被扔在了桌上,而后两人摔倒时便掉落在地,这会儿整个一横面已裂开了一道长长的缝,就连琴颈和背板也都有裂开之迹。
琵琶报废了!
那老鸨又扯开了嗓子嚎了起来,她一口咬定,为了给暮云抬身价,她的这把琵琶是他们家最贵的乐器,是找了专人专门给暮云量身打造,足足花了二百两银子……
老鸨摆明是要坑钱了,朱常安自然想行缓兵之计,他强压胸口郁气,表示可以酌情商量赔偿,但要求先行清场。
老鸨人精,知晓这些围观的才是她的保护伞,她哪里肯依,反而精力旺盛蹦跶着要求众人留下给她做个见证,随后便开始了她的清算……
整个三层闹哄哄,谁也没注意,有对其貌不扬的中年夫妻慢慢下了楼,随后上了路边一顶不起眼的小马车……
第278章 是谁的人
茶馆前的马车并未急着离开。
不得不说,今日的戏的确不错。
马车里的程紫玉饶有兴致,先是瞧向了茶楼对面的绸缎庄里……
那里有几个娇俏的姑娘正红着脸跺脚。
姑娘中间有一位,似是受了不小的委屈,正擦着泪,咬着唇,苦着脸,惹得周围一众姑娘上前安慰……
程紫玉笑着又将视线转向了另一边。
李纯的时间掐得不错,朱常安先前派人赶回去求助的人手这会儿已经到了。一下便到了七八个硬汉,直接冲上了茶楼。
此外,从石家还来了辆马车。
这会儿蹙眉从马车上下来的,是王玥!
“你这老乡底气真足!”李纯似笑非笑,啧了两声。“这是来善后了?倒是个大气又阔绰的。”
“不会!”程紫玉立马否定了。
王家的实力她多少清楚一些,自打王家被她推上接驾之路后,显然那银子就跟流水进了无底洞一样。王家又不是富得流油,哪里扛得住两头出钱。显然,与贴补皇子比起来,面圣接驾的机会更重要!
上次王玥上门求助自己时便言明王家没银子了,她若不是已有了银子堵不住缺口的预判,她压根不会找上自己,也不敢孤注一掷冒着被文兰惦记上的风险去争斗。
而且,最近因着圣上南下,整个江南客商都被限制,王家盈利势必受了影响,只怕是入不敷出啊。
当然最重要的,此刻的王玥和当日肩负一个家族将来的自己不一样。
王玥的肩膀上没有那么重的担子,她要的是出人头地,做人上人,若是可以的话,给家族带些萌阴和利益,那就够了。事实上,她的人生目标基本已经达成。所以此刻的她想的,是如何继续维持她的体面和荣耀,维持她的位置。
这就注定她不可能和过去的自己那样,倾尽全力去帮助朱常安,当然,限于王家的实力,她也没那个能力。
“王玥是聪明人。出了这么大的事,她当然要来。”多好的机会!
“这王玥倒是个深情厚谊的,瞧她这一片赤诚相,也难怪朱常安看重她。”李纯听懂了程紫玉言外之意。
“是呢,锦上添花易,雪中送炭难,王玥未必打算帮朱常安,但走个过场搏份情意还是必须的!”
程紫玉笑了起来,听那老鸨刚刚掐算的那赔偿,数目可不小。他们料定朱常安不敢报官,也急着了结,只怕那数目挤不掉多少水头。
程紫玉忍不住再次看向马路对面的绸缎庄,那个受委屈的姑娘依旧被围中间,姑娘们忿忿不平,一脸要为她抱打不平的姿态。
“文兰真狠!”
绸缎庄那几位,正是文兰和几位小公主。
这一刀血淋淋地砍向朱常安,从里子到面子再到银子,朱常安只怕大伤元气啊!
有这几位公主的掺和,朱常安速度再快,这事也很难遮掩过去……
“走吧!”程紫玉亲眼见到先前在文兰身上埋下的火种终于爆发了出来,顿时畅快无比,倒是不枉此行!
……
两刻钟前,双瑞急急忙忙退出了房又叫了车回石家,楼上唱的曲儿也明显变了恶俗风格后,三楼包间便进了人。
当时,程紫玉两人便猜到正戏将至。
果然,楼上的唱词渐渐不堪入耳,声音也越来越低,随后传来了卖唱女突然的一声笑,因着过于突兀,在他们听来倒似是某种信号。
而三楼刚有人进了包间,一楼便来了几个姑娘。
一瞧,正是文兰和几位公主。
几人明显似是逛街累了,这才选了这间茶馆。
“文兰引导着几位公主一直在附近逛,几位公主早就累了。而这周围只有这一家茶馆,她们也没别的选择。再加上公主们一年出不了一次门,对茶楼的好奇心一样重,压根都用不着撺掇,便一个个跑得都比文兰还快。”这是李纯的解释。
“这茶馆是九公主提出要来的,谁也不会疑心与文兰有关!”
公主们自然不会坐去一楼,而是唤了小二往楼上引。刚刚在包间坐下来,便听到了来自同一楼层的尖叫。
隔壁包间两位客商很“仗义”,迅速找到掌柜的同时,也鼓动了刚刚进了公主们包间点茶的小二去查看。
就这样,他们很适时地“撞”开了出事包间那道甚至都未上锁的门……
公主们实在好奇,小心翼翼隐在了一群人的身后去瞧了。
打开门,一男一女,一上一下,满地狼藉,衣不蔽体,神情慌张,一个怒一个哭,一个赖一个求……
公主们虽似懂非懂,却也大概知晓了这是不堪入目又不可言说的私密事。她们自然认出了四哥,也瞧见了四哥露出的胸膛上有指甲印,四哥的嘴唇也是被咬破了……
前一阵都说她们四哥是练武奇才,那什么状况下,一个柔弱女子还能咬到他的嘴?当时几位公主又羞又臊,也不敢想下去,尖叫之余便冲下楼去,心里却对她们这个丢人现眼的四哥骂了又骂。
然而她们偏还不敢离去,既怕这个四哥出事,又要抚慰红了眼眶的文兰。文兰与皇帝的谈话私密,到目前为止,除了帝后几人,所有人都还将她视作了准四皇子妃的。出了这种事,几位公主抓耳挠腮,不好一走了之的同时,她们也存了一二看热闹的心态……
而在公主们被小二引上三层包厢之际,事实也正是那老鸨带了几个人进了这茶楼之时。
老鸨扫眼一圈,便开口问起了茶客,问可有身着粉衣,手抱琵琶的卖唱女来过。那老鸨的态势骇人,立马有人指向了三层……
暮云那声尖叫出现时,老鸨一拍大腿,便喊了句:“功夫不负有心人,是我的宝贝疙瘩哟”,随后便冲了出去……
茶客们的好奇心四起,自然也跟着冲了上楼……
而那一幕自然也都落在了刚从楼上下来的几位公主眼里,公主们实在好奇,又指了几个手下跟去了楼上……
很快,这茶楼里发生的那点事,几位公主也都知道了个一清二楚……
“文兰太狠了!”程紫玉眯眼靠上了车窗。
“的确!”
“今日时机很好,皇上去了温泉,昭妃去烧香,还有谁能给朱常安真正善后呢?文兰占了大便宜,她不但出了口恶气,还成功转移了众人对她品行的质疑。
朱常安要嫖个妓子本不算个事,可他白日宣淫,又犯了强暴殴打之罪,甚至有杀人灭口之嫌,这事就可大可小了。”
程紫玉背靠马车,越发品出了这出戏的妙处。
“文兰要的并不是给朱常安定罪,而是为了干净甩掉他!她成了受害者,是皇室和大周对不起她,那她再要转投其他怀抱,一切理所应当。不管朝中还是皇室,所有人都不会说她一个不字。
而朱常安再怎么压,有几位公主的见证,这事盖得住表面却封不了口。几位公主都未婚却污了眼,只怕心里对朱常安就没个好印象了。很快,朱常安在皇室内部也抬不起头,他的所有优势都将消失。
还有,双瑞是朱常安的心腹,如此一挑拨,双瑞自然是不能再用了。双瑞这种人,本就是小人一枚,倒是不足惜。可对一步步往下跌的朱常安来说,少了个用得顺手的帮手,却也是无异于雪上加霜……”
“嗯!没错!”
李纯撑着头盯着她看,却感觉怎么也看不够。因着这场大戏,她心情不错,似乎已经忘了刚刚他对她的无礼,这让他再次心生得意。
这会儿的她是中年妆容,肤色也被盖得黑了不少,眼角额头有些细纹,可他竟是半点不觉得难看。这样的脸,他看着竟是同样舒心,那话怎么说的,什么美人在骨不在皮?就是这个意思吧?……
“只不过……”程紫玉一躬身,凑近了他。“只不过,文兰和几位公主进入茶馆时,为何朱常安布置在茶楼门口的家伙却没发现这么大,这么显眼的目标?几个年轻小姑娘走进茶楼,他们不可能没看见!”
李纯一下便挑唇笑了起来,她发现了疑点。
“因为朱常安的人被引走了是吗?”
“没错!”
“引走他们的不是文兰的人!”
“也不错!”
“这才是文兰可以轻易算计上朱常安的原因。”
李纯笑着点头。
“所以文兰只是把被人使了的刀!”
文兰的本事再大,来了大周也就两个月时间。她有能力算计朱常安,却还不至于连朱常安手里的人脉全都摸清。程紫玉远远瞧了,茶楼门口那些人全都是生面孔。文兰下不了这盘棋。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实力能做到的。
“全都不错!你可猜到真正的推手是谁了?”
“五皇子?”
“没错!正是他!”
李纯忍不住笑得绚烂。他看中的人,果然不俗!这么快就猜到了!
其实不用程紫玉多言,朱常安早就被李纯当作了重中之重而盯着。那厮今日敢约了程紫玉,李纯便已打算出手了。然而他的人却很快就有了意外之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