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站在这高处看得清楚,当水蛇被钓起后,下边马上便乱了。有尖叫的,有逃离的,有求助的,有议论的,还有逞英雄的,躲的躲,退的退,不少人方寸大失,自顾不暇,哪里还有心思去听常老在说什么。
大部分人都被蛇吸引了注意力,即便真有在听说话的,也很难不被干扰。毕竟乱腾腾的声音那么大。
唯有打起精神,摈除杂念,注意力高度集中才能完全听清吧?
这个比试,果然不简单啊!
众人暗赞皇帝高明。
是啊,考验何需看文武,从小处看见的,才是真性情!
随着众公子均开始侧耳倾听,常老中气十足的所言也渐渐清晰。
“……到达圣上所在的楼台,圣上会亲口给题,答对者便为通关。通关者皆可获赏一份。名次按照通关速度定下。即第一位通关者便为头名,以此类推。绝对的公平公正,所以诸位打起精神,今日比的是速度,比的是先前圣上所提到的各项能力。诸位公子都是翘楚,老夫就不废话了。老夫祝各位好运!”
常老言毕,竟是转身往主持席走去。
不少人这才缓过神。
刚刚听到的,似乎是规则?似乎很重要?可那前边都说啥了?没听到啊!
瞬间,不少人懊恼不已,叹息为何没有专注些?他们纷纷求常老再做一次说明,可老头却只捋着胡子笑。
“规则说一遍还不够?机会给了你们,你们自己把握不住,若对你们仁慈,那便是对那些专注认真之人的不公!人生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可重来的机会!若没听清听明白,没有底气继续参试的,不如此刻就退出吧!”
不少公子这才明白这也是比试的一部分,唯有硬着头皮闭嘴开始垂钓……
“如此……”太后悠悠开口,“那从头到尾站在那儿听着的老五,李纯和几个儒生倒是占了优势。”
皇帝嗯了一声,又立马反驳。
“不是优势,而是在朕眼里,此刻老五和李纯两人是表现最好的!”
“皇上,这鱼还未钓上来呢!”昭妃巧笑嫣然,暗指皇帝偏心。怎么就最好了?站那就最好了?
“妇人之见!”
皇帝的利眼轻飘飘扫过昭妃,当着众人,一点没给面子。
人嘛,就是这样,喜欢的时候,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可爱。可一旦心生厌倦,那便是说什么错什么。
更何况今日的昭妃看戏时那一番蹦跶,直接坏了皇帝的好事。
皇帝心头怨气极大。若不是给太后和老四面子,他只恨不得直接撕了这妖婆。
不对啊……昭妃不是被他罚了吗?
“昭妃,朕若没记错,今日看完戏后着人传话,让你为母后抄经十卷祈福了吧?谁允许你过来的?”
昭妃扑通跪地。
“皇帝错怪臣妾了。太后娘娘大寿,臣妾是晚辈,自然要跟在身边尽孝的。太后娘娘出行,妾身更该随侍身边。这是为人妻妾的本分,妾身记于心头,时时不敢忘。但皇上请放心,经书臣妾一定完成,今晚回去后,挑灯不眠也一定一笔一划写完,绝对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怠慢。”
昭妃表现地极为卑躬,皇帝碍于众人不好发作,只气得腮帮子疼。这妖婆脸皮那么厚,完完全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作妖还敢拿“孝”字说事?这让皇帝更坚定了要好好收拾她的决心……
“有空多读些书,胸无点墨,鼠目寸光,实在丢人现眼。”
“臣妾遵命!”
昭妃错了错牙。当着不少贵人,竟这般说她,半点颜面不留啊。若不是为了儿子,若不是儿子千叮万嘱告诉她今晚有比试,让她看机会敲边鼓或做点什么,她哪里敢一日两次地顶撞皇帝。她很清楚,她的冷宫以后怕是不局限于身体上了……
“皇帝,昭妃有孝心,你别太严厉了。”太后提醒。
“是。”皇帝冷眸瞥过昭妃。“她懂什么!朕安排的比试,怎会那么简单?夺魁拿赏自然重要,但眼前的比试只是表面,真正的比试却在朕心里。”
皇帝别过眼,只笑着冲向太后轻声道:
“朕的确看重能力。但作为皇子和臣子,他们还有一条必备的——礼。”皇帝手一搓,莫名想到了太子和萧家。
“常老德高望重,还是三朝元老,更是此次比试的主持。朕看见他都要恭恭敬敬,可显然利益跟前,很多人眼里是不懂真正的尊师重道的。以致于常老在那认真说话,却只有寥寥不到十人在听。长辈言,恭敬听,这既是一种最基本的敬畏,也是一种必要的尊重。
可其他人呢?忘了一个礼字,都在忙着追逐手头小利,着实叫人失望。所以他们听不到,听不清,听不全,纯属活该!
母后,看见那几个得了恩典才参宴的儒生了吗?反而他们,从头到尾都保持了谦恭。以儒治国,强调仁义道德,伦理纲常,那是必要的!……”
后面几句,皇帝没说出来。
有礼的皇子和臣子未必能让他信任,但不愿守礼的儿子或臣子,是他绝对信任不了的!眼里没有长辈的人,哪怕他是父,也未必会被放在眼里。
他的龙椅,他只愿自己让出来,而不是被人赶下去!……
太后听懂了,上来握了握皇帝的手。
再结合先前的几次试探,眼下可不正是朱常哲和李纯的表现最好么?他们虽无功,却至少还未犯错。
这么个比试算什么?只有最后能赢得皇帝心的,才是最后的赢家!
皇帝玩的,都是心术。
而有些人,注定是玩不了的……
太后终于知道,皇帝先前冲着笑的,是何处了。
将千里眼的人物对准李纯看了好一会儿,随后,太后将那头对向了朱常哲……
是该多多关注了!
所有人都开始了垂钓。
李纯动作慢悠悠,他不急。
此刻满池的蛇都被四处乱晃的钩子给拨弄醒了,正胡乱游动,叫人看一眼便瘆得慌。
而那些木鱼是被线固定站立在花坛底部的,若不扯烂绑线便不会四处摆动,所以原本的“垂钓”难度并不高。
但此刻水蛇上下一动,便将视线给挡住了大半。这会儿想要勾出木鱼,就不那么轻松了。
当然,不包括他!
以他使暗器的准头,哪怕是直接握住钩子往下砸,也一两下必能成功。
所以这个任务对他来说很轻松,他有大把时间来左右观望一番。
垂钓位置他是特意选的,在朱常安的斜对面。
今晚的朱常安总说不上来的怪异,周身流露的气度和把握,似乎比大皇子还足,怎么看都不寻常。
可分明……李纯还记得,今日朱常安求见皇帝,可皇帝并未见他。后来又听得回禀,说是他被于公公打发走后,就再没出院子,一直到夜游都未露面,无人知他究竟在捣鼓什么……
按理,失落才是他该有的情绪,可他的底气哪里来的?
是自己有哪里疏忽了吗?
总之,此刻的朱常安太诡异,让李纯就是想盯住他。
李纯将眼角余光瞥向了朱常安的鱼钩。
不得不说,他的准头很不错啊。
鱼钩始终都在木鱼嘴上那个铁圈周围晃悠,若不是有两次被经过的水蛇撞上,他应该早就成了吧?
李纯刚提了自己的鱼竿准备开始,却见朱常安那钩子一动,进去了。
勾到了!
还真成了!
在场最快的?
李纯敏锐感受到朱常安悄悄看了自己一眼。
倒不是挑衅,像是心虚?
难道有诈?
李纯没动声色。
果然,不是心虚又是什么呢?
鱼已上钩,可朱常安却没有立即抓紧时间拿起鱼竿,反而依旧装作在很努力地微微动竿。
直到有人不小心又钓出一条水蛇,引发了小小关注后……
朱常安猛一提竿的同时快速后退。
待所有人反应过来时,有一黄色木鱼已经在空中划了个弧度,落到了朱常安手中。
因着视线和速度的缘故,李纯的眼角余光只捕捉到朱常安伸手略带慌张地取下了木鱼,随之长舒一气,张扬一笑……
其他一无所获。
朱常安速度太快,他没看清!
但朱常安的掩饰太明显,他分明是做了手脚……
可那又如何呢?
李纯低低一笑,自己为何连去戳穿朱常安的欲望都没有呢?
就这样,在众人意料之外,朱常安成为了第一个开启比试场所之人,让皇帝都有几分刮目相看。
昭妃感动又激动,顿时热泪盈眶。见证儿子脱颖而出,她来得值了!她的儿子果然出类拔萃,为了儿子,暂时的委屈不算什么。怪不得儿子那么坚定要自己来,原来他的把握那么大。
昭妃忍不住开始想入非非,待儿子一会儿成了头名,该要些什么赏赐呢?皇帝那里能拿百两金,三千两银,加上太后和皇后的赏,真是不少啊!昭妃开始有些如置云雾般地飘了……
“好!”常老喝了一声彩。“恭喜四皇子第一个开启比试场!”
朱常安抱拳一礼。
常老报以一笑,笑得有些过分灿烂。
这老头是沙场滚过刀口的,周身总有股肃杀气,什么时候这么笑过了?朱常安虽感不适,却马上释然,暗道是自己表现好的缘故,这是一种鼓励。
于是,在常老笑容的目送中,朱常安被宫女示意着走进了一条已经点上了灯的走廊。
走廊的尽头是一道门,门后便是黑乎乎尚未开启的比试地,此处有侍卫把守。
朱常安停下脚步,见门后空间灯光已经亮起。
他心下得意,他知道,此刻不远处的观景台上,所有贵人都在看着他。他的表现不但事关前程和民心,还能为他拉拢到将来的许多助力。
他忍不住勾了勾唇,将步子迈了出去……
可他的笑很快便在脸上停住,僵硬,随后消失地无影无踪……
第366章 夜路小心
朱常安利用于公公的把柄,这次抓到了好大一个先机。
有了于公公的提点,知晓今晚将有比试后,朱常安立马就开始了准备。
比试?若能赢下,获益巨大。即便没有求娶之事,对他来说也是一个扬名天下的好机会。
而皇帝既然那般保密,先前没有露出半点口风,说明这次比试很重要。如此,更是坚定了朱常安拿下比试的决心。
可文和武,他都不可能拔得头筹,除非早有准备,并有所应对……
不难!
皇帝要准备比试,总得有人安排和规划,朱常安很快便将注意力放到了最近频繁出入皇帝身边的常老和谢老身上。
都是致仕多年的老头,他们找皇帝难道是谈心吗?他们愿意皇帝也得有那闲情啊!
吃着闲饭,无人关注;一文一武;皇帝信任;就冲这几条,估摸没跑了。
再一打听,说俩老头住的偏僻,几乎在潘家边边角角了。老头身份贵重,怎会住在旮旯里?
在扬州时,朱常安栽了个大跟头,多年心腹长贵犯了错被打发回了京城。他手中可用之人捉襟见肘。于是前阵他表示要跟王家借几个人,王玥自然愿意,从金陵铺子和荆溪选了人手,让人简单调教后,前几日才安排过来。
都是生面孔,倒是派上用场了。
王家调来的人一口本地话,随意溜达了几圈,就打听到俩老头住处不远就有一小门直通外边街口。
如此,朱常安很笃定皇帝是将比试悄悄安排给了两位老臣……
朱常安最近接连吃亏,这会儿也知谨慎了。
他用了一个叫流烟的生面孔,谁也没惊动,守在了小门外。
那流烟很快便从老头院里忙碌进出之人那儿跟到了这条今晚夜游的街道。
比试在夜游的街道进行?那岂不正是今晚?那就对了!
然而街道已封闭,若无手令进不去。
流烟是王家为王玥准备的人,脑子很活络。他自己也上进,知道这是他的第一个表现机会,做好了,以后就是人上人。
他的努力收获了成功。
他揣着朱常安给的几十两活动费去了隔壁北街,在一间最高的茶馆三层订了间向南的包房。
隔壁街的场景尽收眼底。没什么异常,倒是潘家园子被清空了一大片。不少下人正在那边忙碌。明显那里就是比试场了。
主子想要知道比试的具体内容,可流烟却看不出也看不懂。
他去找来了倪老。
倪老一眼便看出这比试不一般,有许多下人进进出出那园子在运石料和木料。准确说来,是进进出出那整条街。
石料被摆到了那空空场地,但保密工作又做得极好,每完成一些特殊设计后都会拿布料覆盖。倪老看出,比试极有可能是按着过关的形式……
接着,流烟有了新任务。
他候在那街头,等负责运石料的家伙出了那街,在街头茶寮喝茶解手时,他很快就凭借本地人的优势与其中几人搭上了话。
都是干粗活的,小恩小惠便将“古怪”吐了出来。从挖土的花坛到蛇和木鱼,从其他的道具到神秘的摆设,都被形容地玄乎。
“就本地人才告诉你,好不好笑,连那放东西的托盘上都写了字呢!也不知潘家要搞什么名堂。也不嫌烦……”一个家伙正咬着肉包子,拿土话絮絮叨叨。
“写啥了?”流烟问着。
“认不全!有千啊,万啊,福啊什么的……”
“都是吉祥话吧?有什么烦的?”
“这还算好的。你说好好的花坛挖掉泥,竟让兄弟们去固定木头鱼,完了还要蓄水,听说还准备了好些蛇。我哥几个原还以为是贵人们晚宴食用的,哪知听说是要养到花坛里的,啧啧,真会玩!”
“贵人嘛,闲来无事可不就是想着怎么玩了?难不成与咱们乡下人这般累死累活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