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紫玉紧了紧程红玉。她第一次发现,姐姐的身上有种可依赖的香甜,那种踏实感是她之前从未发现的。
“姐,我不会告诉他们,这次意外与你有关!你别自责,也别害怕,是我自己不小心,不关你的事!”
程紫玉很清楚,若有人已将目标放在了她的身上,即便没有程红玉,对方也有的是办法动手。只不过这事由程红玉来过渡,因着那层血缘关系,自己不会去过分追究,更不易东窗事发罢了。
既然多活一世,这个不幸的姐姐再没用,自己也要尽力守住了!
“姐,你喜欢冰糕,我找人去金陵学做了,回来荆溪给你开家冰糕铺子可好?银子我出!”
程红玉闻言却是再次打了个冷颤。
“不用不用!姐姐吃腻了,以后再不吃冰糕了!”
程红玉的脑子转不过来,第一反应便认定程紫玉这是在恐吓她。
“我知你烦我,你放心,这段时日我定不来扰你,你好好休息!我这就走了!姐姐前几日买了个好看的荷包,一会儿给你送来!不用送了!走了!”
说罢,那程红玉脚下生风,拉都拉不住,一溜烟儿地小跑消失在了眼前……
程紫玉瞧着亲姐的背影,心头既难过又酸涩。
上一世,她们姐妹俩一见面就斗嘴,从来没有如嫡亲姐妹般走近过。即便一张桌上吃着饭,抬头不见低头见,可两人却如隔了高山大河,从来没有交过心。
反而她与陈金玉,才更像是嫡亲姐妹。
陈金玉每日掏心窝子的戏又足又好,她怜悯于陈金玉的苦难、老实和弱小,久而久之,一片真心也就全然交付,把对方当作亲妹妹照顾和疼爱,结果被咬得遍体鳞伤,到底还是她活该!
这一次,她要陈金玉永远蹦跶不起来!永远死死在她的脚底下!永远都只是条狗!永无化狼之机!
而自己与亲姐姐,只要心齐,一定能守住家人和家业!
“金玉在哪?”程紫玉慢悠悠开了口。
丫头轻雪闻言莫名后背一凉。
这会儿她突然发现,她的主子怎的气场如此不一般?主子强势依旧,可往日骄傲张扬的气息似乎敛去不少,生生带出了几分尊贵来。
这一摔,主子的气韵也会变吗?
此刻的程紫玉如往常一样,正坐在靠窗的位置上一下下喝着刚端来的补粥。
不知是否错觉,轻雪觉得主子喝粥的姿态竟是如此优雅,那么好看……对,赏心悦目!就像戏里的贵妃一样!
“金玉小姐她上山了!这几日多亏了她在山上陪着老太爷。否则老太爷若知晓小姐您摔伤了,指不定要如何着急呢!”
“可不是,金玉小姐是个机灵的!”
另一个大丫头微雨正忙着指挥婆子们准备程紫玉沐浴的水。“那日小姐一晕倒,她便头一个想到这事得要瞒着老太爷。这几日她可辛苦了。每日一大早赶去山上,日落后伺候了老太爷用完晚膳才回来。”
“没错,金玉小姐回来后的头一桩事都是先来瞧小姐您!前三晚她一直坐床榻边为您守夜来着,奴婢几个看她熬得脸都脱了色,怎么劝她都不听。后来还是温柔姐发话后,才换了奴婢们守夜……”
“婆子们已经去山上报讯了,一会儿金玉小姐回来准要高兴地跳起来!……”
程紫玉顿时觉得手中瓷碗发沉,胃口也全无。她垂眸闭眼,努力平息胸口那升腾起的不平。
是啊,四年前,这会儿的陈金玉几乎已经收服了她与她身边所有人的心。大伙儿无不对陈金玉赞不绝口。
陈金玉任劳任怨,谨小慎微,踏实肯苦似全无心机,她是用实际行动去收获了所有人的心。即便是老太爷,对她也讨厌不起来。
这段时间,正是她的上升期……
金玉小姐?呵呵,这是自己赐给她的“小姐”名号啊!
……
第14章 皮囊真身
陈金玉,来历不明!
八岁那年,程家大老爷,程紫玉的父亲程睿,三个月的走商后,带回来了一个小女孩。
他对外宣称这孩子是他路上捡的,见与程紫玉年龄相仿,身世可怜,所以便带回来给程紫玉作伴。
那时的陈金玉瘦弱黝黑,大大的脑袋,小小的身子,营养不足之态完全似一颗小豆芽。她颤颤巍巍,给程紫玉小心恭谨地磕了头。
大冬日里的她只穿了件半旧袄子,虽然干净整洁,可丫头们眼尖,一眼便从针脚看出,那是大人的袄子改的……
按理陈金玉的出现很是突兀,可她那可怜巴巴,一推就倒,像小兔般打着颤的模样,非但为她避免了各种敌意,反而还收获了一众怜悯。
程紫玉院子里都是年纪较大的丫头,谁会没事找个小姑娘晦气。一时间,好吃的,好喝的,一点没少了陈金玉的份儿。
程紫玉记得清楚,那日父亲私下嘱咐自己,这个妹妹,生辰与自己只差了一个多月!名字又叫金玉,与自己也只差了一个字。所以,这是缘分!
他说,与其把这妹妹当作奴才,不如当作伙伴,当作朋友,当作亲人!
他说,这个妹妹很可怜,什么都没有,比她的生活差了太多。与其苛待,不如多一个姐妹……
八岁的程紫玉哪里能嗅出那些话后的深意。当时的她已经崭露头角,因着天赋而被万千宠爱,她是真不在意院子里是不是多了一个人。
既然父亲发了话,她也不吝啬,当日便赏了金玉一打堆的新衣新裙新鞋。
那日,陈金玉穿上了她的衣裳,跟在她的身后,陪她去用膳。
可一向温和的大夫人何氏只看了金玉一眼,便眼一红,撂下筷子回了屋。
当时程红玉悄声告诉紫玉,这个金玉是父亲在外边生的野种。所以和她们一样,都叫玉。她们一群姑娘都是用泥色排的名,可父亲偏偏赏了个金字出去,可见父亲对其的偏爱。
而且,这会儿人都八岁了,突然领回家,木已成舟,母亲和祖父再反对也没用了!可这分明是打了母亲的脸,母亲心里不痛快……
程红玉又说,这些不是空穴来风,而是她偷听了父母的争执:父亲向母亲做了保证,说捡的就是捡的,绝对真不了。母亲这才忍了下来。
……
这样的风言风语很快便在程府蔓延。
但这事毕竟没有搬到明面上,程金玉又有大老爷的疼爱,所以这金玉便半奴半主地存在于程府。
而陈金玉的尾巴十年如一日夹得紧紧的,她吃苦耐劳,连摔泥炼泥都肯做,又从不拿身份压人,对谁都是客客气气,露出一脸憨笑。
很快,阖府也就没人再拿这可怜孩子的身份议论,就连何氏渐渐也对她放下了芥蒂。尤其有一次,何氏高烧不止,金玉在她身边衣不解带伺候了两日,比只说不练的红玉,没时间侍疾的紫玉都要贴心。
从那之后,何氏面对金玉也就渐渐露出了笑。毕竟,与其心烦意乱,自寻烦恼,还不如大度些。
反正自己是主,金玉是奴,有这层关系在那,管金玉什么身份,将来只需多准备份嫁妆,眼不见为净地送金玉嫁出去就是了。
但程红玉不那么想。这个家里,若说有人讨厌金玉,那她绝对当仁不让是第一位。
她为母亲不平和憋屈,她看不过眼,她更讨厌陈金玉那事事都不出错,样样都卯足了劲,恰恰与她这个惹祸精形成鲜明反差的嘴脸。
她总说,这陈金玉要么便是有病,要么就是太会装,太腹黑!
于是她常常想出些低级无聊的法子去捉弄陈金玉。可她越这么做,便越显得陈金玉的乖巧可怜,更显出了她的乖张跋扈。
而面对程红玉时不时求助打压陈金玉的诉求,程紫玉则没那么多耐心。
一来,金玉若是父亲私生女,便是自己的亲妹妹。若不是,那也是自己的得力帮手加上小伙伴。所以没理由去为难她!
第二,程紫玉实在太忙了。她要学的东西太多,她的人生目标是带领家族腾飞,后宅这些乱七八糟的事,她是真的懒得管,也不屑管!
时间一长,程紫玉越发厌烦一事无成的红玉,认为她搬弄是非,而程红玉则感觉亲妹妹胳膊肘往外拐,只一味袒护外人。
两姐妹心头置气,关系也愈加疏远。
也是正因如此,渐渐成为得力助手的金玉反而比同一血脉的程红玉与程紫玉更亲。
在紫翌轩,一众奴才也渐渐得了程紫玉的示意,称呼陈金玉为“金玉小姐”,将其视作了半个主子。
而随着陈金玉跟着紫玉出现在眼前的频率越来越多,老太爷也渐渐开始带了怜悯地接受起了这个上不了台面的“孙女”,时不时对她指点一二。
然而,所有人,包括那疼爱陈金玉的程睿,从来没注意过,南方人口音,“陈”“程”不分!
于是有些错,从一开始便已经铸成了!……
而此刻从丫头的你一言我一语,程紫玉也顿时明白了。
可不是,能让陈金玉放着昏迷的自己不管,自然是因着更有价值的存在。
那这个程府,除了老太爷那定海神针,还有谁,陈金玉能看上眼!
呵,她还真想给陈金玉拍手叫个好!
若是如前世,用一颗充满善意的心思去看待陈金玉,此刻其所作所为可不正如丫头们所言:机灵,善良,体贴,孝顺,好得上了天!
可有了前世带来的火眼金睛,这会儿陈金玉那副虚假皮囊下的真身在做什么,她可不是一眼就能看穿?
这丫头,这是趁着她昏迷,想要收服老太爷呢!即便收不到心,至少也能收些手艺。怎么也不亏!
如此这般,自己醒来后,见她帮自己尽孝,为自己尽心而如此劳碌,赏赐之外还要欠她一个人情。
即便自己就这么没了,或是永远醒不来……陈金玉也没有损失!她趁着这个机会,刚好可以重新择主!老太爷自然是她的不二选择。
陈金玉踏实肯干,做的一手陶艺很是漂亮,连老太爷都常说她是有几分天赋的。到那时,老太爷爱屋及乌,即便不把陈金玉搬去台面上,也极有可能会破例收她为徒。
所以,这条白眼狼见自己长时间不醒,这既是去准备后路,也是对自己表忠的同时跑去表孝了。
她这几手准备,竟桩桩都有赚!
程紫玉顿时胃口全无……
第15章 惊喜失望
程紫玉胃口全无,便推盏入浴。
她支开众人,终于得了短暂的独处时光。
始终如梦,对所有人来说,她睡了五日。可她分明已经多走了四年的路。她有一阵的恍惚,几乎分不清,是否那四年的时光才像是个梦……
氤氲水汽中,看着自己白到发光,细腻丝滑却不见累累伤口的肌肤,她忍不住又狠狠自掐了一把。
疼痛袭来,她再次确认这不是梦。
没有香料的清水,长几上的素巾,远处传来的劳作声,这一切的一切,都在提醒她,回来了!
老天将她送回了十四,而不是十三或十五?
十四岁!
是了,这一年,发生了太多事!
这一年,她第一次主持了斗陶大会!她的声名几乎达到了人生的巅峰。
这一年,太后六十,皇帝带着她老人家微服下了江南,程家作为当地负责接待的家族之一,得了赴宴之机。而她代表程家给皇帝和太后献礼,因此得了太后的青眼。
这一年,她作为陪同,一路伺候太后游览江南的湖光山色。
尤其是,这一年,她认识了命里的瘟神——朱四!
……
这一年,几乎是她命运的转折点。
可那些事,几乎都发生在了下半年,距离此刻这六月,还有很久。
老天让她这么早回来,是为了让她提前做好准备吗?
还是说,她的命运事实从此刻便已经被人策划好了?所以她的战斗已经开始了?
程紫玉陡然亮了亮眸子。
她突然想到,她与朱常安滚落下水后,对方那漂亮的划水姿态!
朱常安一直会游水!
可他们初次见面,他便跌在了太湖里,是她救了他!
所以,那场细雨里的相识,是他策划的!
可忙碌如她,哪有时间会去泛舟!
那日她之所以去了太湖,只是因为调泥过程中遇到了难题,她临时起意去散心,顺便挖些湖泥试试。
可朱常安却能算计上她,那是不是说明,她的身边是有内鬼的?
而那只内鬼,此刻看来,极有可能就是陈金玉!
可程紫玉想不明白,他们是何时勾搭上的?
那么此刻呢?
程紫玉蓦地一下从浴桶坐起。
她躺不住了。
此刻的陈金玉会不会已经与朱常安相识了?
若是没有,她必须防患未然!
若他们已经相识……她必须赶紧做出应对!
或许该早早地斩草除根!
昭妃母族式微,最缺的就是银子。朱四应该是早就瞄上了程家这块肥肉!
若此刻,程家已经成了朱四的目标怎么办?
即便自己能处理陈金玉,即便自己这一次不为朱四所动,是否就有能力阻止朱四的算盘?就凭自己?这个家族?
她忍不住连连摇头!
她有什么资格?
她更没能力!
那这个家,她该怎么办?
上一世,朱四利用的是自己,可就从他为程家张罗的那些罪名,他充分的准备,他后续的狠辣招数,都显露出他的势在必得!
上一世,连太后能没能最终保全她!
这一辈子,她还去哪里寻一座更大的靠山?
程紫玉越想越急,赶紧穿衣起身。
她没有浪费的时间了。
从此刻开始,她要加速!
加速去查!去做!去壮大!去寻助力!……
她也顾不上唤丫头,急急忙忙便往外走。
她走得太急,差点便与正端了一碗滚烫药汁的入画迎面撞上了。
入画将一大碗药搁去了茶案,龇着牙捻起了耳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