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大人,六妹太过悲恸之下昏厥了,我二弟陪着杨老大夫在为我六妹诊治。”卫瑶玉欠了欠身,至少在外人面前,祖母被气的事情她是万万不会推到自己的亲弟弟亲妹妹身上的,有些锅合该西院的那位来背。
“那边的那位呢?”何太平嘴努了努西院的方向。
“说是病了。”卫瑶玉低头看着脚尖。
何太平看了崔远道一眼,两人皆露出了几分心照不宣的意味。
崔远道道了几声节哀,便在这时,有人过来禀报:“魏先生来了!”
第21章 复生
一道六折的八卦山水屏风隔住了少女的绣床,正中的圆桌上摆着一只白色的药瓶,崔琰还能认出这是装云霜膏的药瓶,前不久,屏风后的少女前不久险些被青阳县主打死,事后,祖父便派人送了一些云霜膏来,甚至在瓶体上还能看到代表御赐的“御”字。
洗净的药瓶里插了几朵不知名的小花,清风入室,崔琰觉得甚至崔家得宠的大丫鬟闺房里的东西可能都要胜过这个少女,但是这个闺房简单朴素,却又莫名的透出几分写意的美感,仿佛丹青圣手的寥寥数笔,就能著成一幅绝世名画。崔琰抬头,还能看到屋中斜吊了两柄绘竹的油纸伞,莫名的多了几分意境。
欣赏完这份美,崔琰才重新将目光放到了屏风后头那侧卧的人影身上,想到昨日她的神采飞扬,崔琰莫名的生出了几分怜悯。
卫君宁傻了一般呆坐在旁,看到杨老大夫一会儿点头,一会儿摇头,许久之后,终是摇了摇头:“老夫开些安神的药吧!”
卫君宁一下站了起来:“你不知道怎么治?”
“六小姐的脉象很是奇怪,这模样似是入了梦魇一般。”杨老大夫摇头,“恕老夫无能为力!”
“你不是最好的大夫么?”卫君宁一甩手,大抵原本想要去推杨老大夫,手伸至一半,连忙收回,只是大抵收的急了,没站稳,整个人靠在八卦山水屏风上,顺势将屏风压倒了。
站在外头的一群人被他吓了一跳,也因着卫君宁这鲁莽的一撞,叫众人看清楚了床上紧闭双眼的少女,乌发如水墨般倾泻而下,脸上的皮肤白皙如玉,一眼看上去,有种不可言状的美感。
“咦!”便在这时,有人惊咦了一声。
卫君宁在汤圆和跟来的李氏的搀扶下爬了起来,循声望去,却见是一个四十上下的男子,头顶梳了个髻,其余的松松垮垮的披在肩头,发色有些灰白。
“魏先生,怎么了?”崔远道连忙问道。
“可容魏某看一看卫六小姐的症状?”那位魏先生说道。
李氏连忙点头应允。她知道这位如今投靠崔家的幕僚魏先生曾经是阴阳司的小天师,确实有几分本事,因为崔远道对他有过救命之恩,他这才离了阴阳司做了崔家的幕僚。当年相看的时候,也是这位魏先生说的六姐儿是有福之人,他愿意相看,自是再好不过了。
李氏的想法很简单。
魏先生说话间已走了过去,盯着卫瑶卿却看了许久,直到李氏忍不住想要开口发问时,这才起身,提笔绘了一张符,化成符水:“六小姐需要安神,服下符水后,睡上一觉就没事了!”
原本以为崔家的人和何太平看一看就会走,没想到他们居然主动留下来守灵。
卫同远再不靠谱也不至于当真让崔家的人和何太平跟着守灵,将他们一行人带去了侧间,与大堂不过一门之隔,还备上了软塌,所谓心意到就足够了。
梆子敲了三下时,灵堂前只剩紫鹃跟红珊两个丫头了。
“六姐,六姐!”卫君宁还拉着卫瑶卿的手发抖,即便不想承认,但是心里头也明白二姐说的没错,祖母出事与他们脱不了干系。
这等时候,就连枣糕都趴在桌上打盹了,或许是内心的愧疚与自责,卫君宁还在呆怔着。
“六姐,六姐,唔……”卫君宁对上了那双明亮如星子的眼睛,愣了一愣,一只手抓出了他的手:“祖母怎么样了?”
“六姐,祖母,祖母不在了……”小纨绔如一下子找到了主心骨一般,泪如泉涌,“是西院的人把咱们的事情告诉了祖母,祖母就……”
“不可能,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却一下坐了起来,“我昏迷了多久了?”
“你是上午在兑宝阁前突然昏过去的,魏先生开了一剂安神的符水,说你睡上一觉就没事了,果真是厉害!”小纨绔有些高兴,“六姐,你不是能救活死人么?祖母呢,能开两剂符水救活祖母么?”
“祖母不能用符水,得用另一条路。”卫瑶卿双眼亮的惊人,“到时候别怕。”
小纨绔点了点头。
走到灵堂的时候,里头只紫鹃跟红珊两个人在烧纸钱,见卫瑶卿跟卫君宁过来了,刚要起身,却见卫瑶卿对她们视若未见的经过,而后两记手刀扬起,那两个丫头昏了过去。
和小纨绔一起把紫鹃跟红珊拖到一旁。
“过来!”
虽说一再告诉自己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但临到跟前,卫君宁还是吓的一个哆嗦。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卫瑶卿说着,拉起了周老夫人的手,“来拉住祖母的手。”
卫君宁站在架住棺材的条凳前,看向棺材内,但见周老夫人脸上擦了铅粉,带着生前最喜欢的那套红宝石头面,深蓝色的云锦刺绣寿衣,脖子里挂了两三圈彩珍珠,栩栩如生。
入手的触感冰凉的让他直发抖。
“这是祖母,没什么好怕的,祖母没死,她只是迷路了,我现在要将她带回来。”卫瑶卿说着拍了拍卫君宁的肩膀:“说祖母回家了。”
“祖母回……回家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走过七座桥就回不来了!”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祖母回头看一眼啊!”
……
初时的害怕过后,随着古怪的语调,小纨绔倒越发的不害怕起来,卫瑶卿看着卫君宁脸上不知不觉流满的泪,叹了口气,起身。
拍手,宽大的长袍而起。
“魂兮归来!”
这是最古老的吟唱,漆白的月光下,少女和歌而舞。
“魂兮归来!”
一个转身,狂风卷来,透过窗柩的缝隙,发出尖锐的嗡鸣声,灵堂之内诡异莫名。
少女纵身一跃,宽大的衣袍跨月而过,最后一舞,旋转急下。
“魂兮归来!”
棺材里躺着的老妇人缓缓睁开了双眼,对上了泪眼婆娑的小孙子坐了起来。
“诈尸啦!”
不知何时醒来的红珊一声尖叫,让荣泰苑的喧嚣瞬时蔓延开来,火盆里最后的一张纸钱跳跃几下化作灰烬,三炷香也在此时烧没了。
第22章 所求
杨老大夫看了眼一旁的寿衣,心里还有些发毛,握着周老夫人的手也有些微的颤抖,回头看了眼众人,发现除却两个精神抖擞的始作俑者外,其余的都心照不宣的离开了老远,有几个脸上甚至还带着惊恐。
“杨老大夫,你的手在发抖。”是卫二公子的提醒。
要不是知道卫家这个纨绔是认真的,他都要以为这个纨绔是故意作弄自己的了。
“别打扰杨老大夫诊治。”一旁披头散发的卫六小姐说了一句,卫二公子立刻乖觉了。
提笔开了几剂安神补气的药,杨老大夫就起身了:“老夫人养养便好了!”说罢,也不管天还未完全亮,便起身告辞了。诈尸啊,还是大半夜的,过来的时候,总有种阴风阵阵的感觉。杨老大夫叹了口气,再折腾几次就轮到他这把老骨头来穿寿衣了,到时候可不见得能诈尸回来,说不定就直接埋了。
除了两个始作俑者精神抖擞之外,其余众人皆是惊魂未定,两个定好三更天烧纸的丫头一个直接吓昏了过去,还有一个稀里糊涂的刚醒过来。杨老大夫顺了顺自己的胸口,重重的呼出了一口浊气,又想起方才的一幕,大家听到那丫头的喊声赶过来时,一个一身白衣披头散发的站着,一个拉着棺材里坐起来穿着寿衣的周老夫人回头就阴测测的来了一句“祖母回来了”不把人吓昏过去才怪。就连素日里仪容工整美名远播的崔司空眼底都有了大片大片的青色。
许是今日这一遭就连崔远道都有些撑不住,交待了几句,便带着崔九跟崔十三离开了。
说了会儿话,周老夫人就有些吃不消了,毕竟年纪大了,这么一折腾很快就睡下了。
今晚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那些触霉头的东西不能留了,红珊被吓晕了过去,稀里糊涂醒来的紫娟指挥着几个婆子把东西拿出去烧了。众人面面相觑坐了片刻才相继离开。
待卫瑶卿走出荣泰苑,一眼就看到了在前头不远处仿佛随意站着的何太平,她走了过去:“何大人!”
“六小姐,是你么?”何太平脱口而出,看了眼荣泰苑意有所指,“听说有些天师会招魂。”
“祖母命不该绝。”卫瑶卿说道。
何太平干笑了两声:“六小姐今日可准备出门?”
卫瑶卿看了眼何太平,见他眼底发青,一脸的紧张之色,半晌之后,默默开口了:“今日看看书吧,钦天监的考试就在两个月后,总该有所准备。”
何太平听她说会呆在家里顿时心里一松,这几天着实太过“惊喜”了,第一天青阳县主那里出了事,第二天闹出了一出民告官的好戏,第三天又出了一出诈尸,便是何太平也有些吃不消,眼下听她说今日不出门了,要准备钦天监的考试,何太平顿时松了口气,觉得今天可以缓上一缓了,也直到此时,他才觉得这位卫六小姐有了一点普通考生的样子。
待何太平离开之后,卫瑶卿回了自己的院子,只是还没进门就听到了两道争吵声,不是别人,正是卫瑶玉跟卫君宁。
“我好不容易得了赵小姐的邀请去参加城阳公主的生辰宴,你跟卫瑶卿闹出这一茬倒好,现在赵小姐不愿带着我了。”是卫瑶玉抱怨的声音。
“姓赵的不是什么好东西,武三郎的那个脑袋能想得出这种损人的招数?没有赵明德在里头使坏,傻子都不信。如此正好,你离那姓赵的远一点。”是卫君宁在说话。
“你懂什么?你瞧瞧伯父出事后,咱们一家过得什么日子?指望父亲母亲么?我想高嫁有什么不对,只有这样人家才能看得起我们。我都不介意那人长什么样了,是美是丑,甚至继室填房都无所谓,我只想莫要让人看不起我们!”
“外头那些普通百姓不照样过日子,又不是吃不上饭了。”卫君宁似是不以为意。
“没出息的东西……”
偷听总为不好,卫瑶卿咳了两声,进屋了:“二姐,怎么来我这里了。”
“我有事与你说。”卫瑶玉瞪了眼卫君宁,先他一步开口了,“你怎么回事,没看到崔九公子过来了么?你们是正式交换了庚帖的,你就不会找个机会与他说上两句?”大概是看卫瑶卿跟崔九郎全程没说过一句话,卫瑶玉颇有几分恨铁不成钢,“你这张脸还是有的,难道他还会避了你不成?”
卫瑶卿默然:感情这位二姐是过来教她笼络崔九郎的啊!想了想,卫瑶卿便道:“其实无妨的,这门亲事本就是由长辈定下的,一切还要看崔司空的意思,不是我能与他说上两句,就能让他讨厌或者心悦我的。若是他想退亲,我说上一百句都没用。”
卫瑶玉瞪了眼卫瑶卿:“所以你要寻机会与他多接触接触啊!”
看来这位二姐还不死心,卫瑶卿便也不再瞒她了:“二姐,我同祖母说过了,崔家这门婚事,我不结了。”
“你疯了,那是崔九郎!”卫瑶玉一脸的不敢置信。
“崔九郎怎么了?”卫瑶卿不以为意。
“崔九郎生的好,还颇得崔司空看重,极有可能是未来博陵崔氏的族长,你若嫁了他,未来的正一品官夫人都是有可能的,所以什么叫崔九郎怎么了?”卫瑶玉指着卫瑶卿的鼻子怒骂,“你什么身份,没有大伯的话,就是个普通百姓,你以为你是那些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
卫瑶卿:“……”她确实曾是世家大族的嫡长女啊,或许是这样的出身,崔九郎还不至于让她痴迷。
这些话,卫瑶卿不会说给卫瑶玉听,只是笑了笑道:“我的前程我自己会某,不必通过高嫁来得,所以崔家这门亲事我不结了,倒不如二姐你跟崔家……”
卫瑶玉却不等她说完便拍桌而起,一脸怒容,仿佛受到了天大的折辱一般,她指着卫瑶卿,双手发抖,眼眶通红:“卫瑶卿,你把我当成什么人了?我卫瑶玉再不堪也不会与曾和我亲妹妹定亲的男子有牵扯。”
“你误会我的意思了,二姐。”卫瑶卿伸手替她倒了一杯茶,素白的手腕配着天青色的茶盏,素雅至极,莫名的让卫瑶玉想到了一句诗“皓腕凝霜雪”,人也渐渐冷静下来。
“卫家与崔家的定亲是崔司空跟祖父定下的,旁的不说,光崔司空自己就不会食言,九公子或许不行,但换个不起眼的崔家小辈或者换个庶出的,崔司空还不至于心疼。”卫瑶卿说道,“至于我的前程,虽然不能如男子那般入科考,但所幸这对阴阳眼的招子,走别的路也不是没有可能。”
“你以为钦天监是那么好考的?你看看父亲考了多少次?”卫瑶玉不以为意的白了她一眼,“你还想做女天师不成?”
卫瑶卿笑了笑没有说什么,有些事做比说来的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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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哥!”还带了几分惊魂未定的崔琰追上了前面的崔璟。
崔璟侧了侧身,偏过头来:“怎么了,十三弟?”
“你……”崔琰眼神闪了闪似是打定了什么主意一般,咬了咬牙道,“九哥,卫家的亲事不如让我……若不是她救我,我险些成了一个瞎子,左右你也不可能真娶她,与其这么蹉跎她,不如我来应这门亲事,她对我有恩,我自是不会亏待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