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陈善起身双手合十,弯腰向他行了一礼:“大师。”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低头还礼,而后出声:“他已经死了。”
除了陈善之外,众人脸色瞬变:天光大师果然不是泛泛之辈!
第265章 不懂
“阿弥陀佛,高施主已经死了。”天光大师道,“确确实实的死了,坠崖而死。”
“如此,那我这一趟就不算白来了。”陈善低头还了天光大师一个佛礼,“多谢大师告知。”
“阿弥陀佛。”天光大师道,“他游历归来,送张小施主下山后不久就生出了厌世的念头。离群索居,搬离了原先的住处,独自在那边的山头盖了一座房子。并不再与我等来往。”
“因着我等每隔三天才送些吃食过去,他坠崖之后,我等是三天后才发现的他的尸体。”
“那时是夏日吧!”陈善突然出声,“阿远他是不是走的很不好看?”
“但能辨认出是他。”天光大师叹了口气,却是默认了。
“阿远生前最是好形象了,这般难看,他定然后悔死了。”陈善弯了弯唇角,似是在打趣,眼里却没有一丝笑意,反而有些伤感,“其实也算是我害死了他吧!”
“阿弥陀佛,望陈施主早日放下心中介怀。”天光大师低头行礼,“因他身前离群索居,我等就将他埋在了他生前居住的屋子旁。”
“大师,我一会儿想去他身前住的地方看看。”陈善看向天光大师,“还望大师引路。”
“这自是可以。”天光大师点头,唤了一声身边的小沙弥,“戒贪,你一会儿带陈施主过去。回来之后记得来听午课,不得缺席。”
“是。”小和尚应下。
“那几位施主请便吧,”天光大师双手合十,行了个佛礼,“贫僧要去为午课做准备了。”
“大师请。”
……
待得天光大师离开后,众人轻舒了一口气。
“大师如此好说话,先前的紧张倒是白紧张了。”一个侍从感慨道。
“大师是化外之人,自然不会为难你等。”陈善道,“我来寻大师也是为了确认他真的死了。”说话间似是松了口气,“他若是活着,我可不敢来见他。”
“他定然恨死我了。”陈善笑了笑,只是笑容有些苦涩,“他若是活着,非得跟我拼命不可。”
“侯爷,还是小心为上。”一旁的侍从有些紧张道。
陈善却摆了摆手:“其他的活人我尚且不怕,更何况死人?阿远再厉害,人也死了。一个死人又能将我怎么样?”
道理倒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是,侯爷说的是。”侍从们应道。
“去阿远那里之前,先去拜访一趟太后吧,君臣有别,该遵循的礼要遵循。”
“是。”
……
太后为先帝祈福的地方在实际寺的北苑,往来间有侍女侍卫把守,太后专心礼佛,从未踏出北苑一步,以至于来了实际寺之后,除了第一日隔着幂帘,远远见过一回太后的凤姿,而后便再也没见到过。
众人都夸太后诚心礼佛,其心至真至诚。
陈善一行人在北苑门口等了片刻,便有太后身边的女官出来欠了欠身:“太后说她知道了,侯爷回去吧,太后心领了。”
陈善略略弓了弓身:“陈善告退!”
女官连忙墩身行礼,这是一个大礼。一边的侍卫侍女纷纷望了过来,感慨不已:太后身边最得宠的女官行了如此一个大礼,可见太后对侯爷的信任跟器重啊!
女官的礼一直行到陈善等人的身影再也看不到方才起身。
对一个侯爷,哪怕这侯爷再如何权势滔天,也不必行如此重礼的。
侍女们一边做事一边往这边看来,暗自说道:“如此重礼啊,都道女官大人懂礼,我今日算是明白了。”
路过的女官耳力似是不错,隔了不近的距离也能听到她们说话,脚下一顿,望了过来:“莫要多嘴!”
侍女们吓了一跳连忙躬身行礼:“是,莫女官!”
待到女官离开后,侍女们才轻舒了一口气:“快些将太后用过的饭食端走吧!”
“自从来了实际寺,太后用的饭愈发的少了。”
“是啊,太后凤体欠安,大抵是思念先帝吧!”
“平日里也不怎么用饭,不过一个多月前我有幸一瞻太后凤姿,依旧绰约过人呢,这大抵就是真凤之姿吧!”
“诶,不像我等……”
“好了好了,不要多说了,被莫女官看到了说不定又要挨训了。”
“嗯,走吧走吧,都做事去!”
侍女们谈笑着走远了……
……
看着眼前简单杂乱的屋舍,众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名动天下的庙远先生生前最后的居所竟是这个地方么?简单而有些破败的屋舍,杂乱的篱笆扎得歪歪扭扭,篱笆外似乎垦了一小块田,田里种的什么也看不出来了,只是里头的土看起来硬邦邦的,贫瘠的厉害,木门上还破了个洞。
那个引路的小沙弥道了一声“阿弥陀佛”,估摸着也是觉得有些不好意思,便解释道:“屋外我等会打扫一二,但是屋内的一切陈设还有这屋子原本的东西我等都未动。大师说人死如灯灭,这是高施主最后留下的东西,让我们不要随意乱动,或许哪一天大风大雪,这屋子就被吹了被埋了,一切顺其自然吧!”
陈善点头。
小沙弥抬头望了望天:“坏了,午课时间要到了,施主,我就将你们带到这里,该回去做午课了。”
“小师傅回去吧!”
小沙弥转身匆匆跑了。
这模样也同一般寺庙里那些赶着时间做午课的小沙弥别无二致。
这座寺庙的传奇只是因为天光大师这个人,如此而已。
屋舍旁有一座隆起的土堆,土堆上插了一块牌子,没有姓名,但这应当就是那位传奇的庙远先生的衣冠冢了。
土堆前插了一支干枯的树枝,也不知道插了多久了,歪歪斜斜的模样。
这衣冠冢荒凉的就似路边没人理会的孤冢野坟一般。
陈善迳自走到衣冠冢前,放下手中的箱笼,从箱笼中取出香烛之物。手里三支香燃起青烟,袅袅升起,陈善的面容在青烟后有些看不真切。
“义弟,你生前何等出色的人物,如今却如此荒凉疾苦。值得么?”陈善似是在问他,又似是在自问,“本说好了要与我一同建功立业,你一篇檄文也已天下皆知了,为何临了却放弃了?”
陈善瞥了撇嘴,似是在自嘲:“我不懂你。”
第266章 彩烟
“你我相遇于微时,以酒结识,初次见面便联手斗敌。我善武,你善文,你我二人联手,这天下我有何惧之?”陈善闭了闭眼,思绪急转,仿佛回到初见时,那是一个雪夜的酒馆,酒馆中正在进行一场刺杀,而他们都是无辜被牵连的旁观者,为自保而已,于是斗智斗勇,联手对敌,一见如故,惊喜的发现得一知己。
“我曾说,这天下最懂我的是你,你也曾说,这天下最懂你的是我。但是,现在我不懂你了。”陈善低低笑了两声,“你被天光大师同张昌明所劝服,放弃了与我共谋大业的机会。”
“我不懂你。”陈善摇头,“现在不但不懂你,你一定也恨死我了吧!”
还记得信中所言:“为善义兄,豆丁真的很厉害哦!你们二人,一个是我的义兄,一个是我亲手带大的孩子。你们相对,我谁也不帮,各凭本事而已。豆丁也明白这个道理,输了她也会认,平素虽然狡诈,但是输了会认这一点还是不错的。棋逢对手,技不如人,这没什么好说的。嗯,你若问我你们二人谁胜算大一点,我也不知道,现在的话应该是你,但是豆丁的成长很惊人呢!我很期待这一场大戏,不管输赢,定然十分精彩……”
“义弟,叫你失望了。”陈善弯了弯唇角,“若是十年前,我不会动手,但是现在我怕时不我待啊!”
“成王败寇,我不悔。”
“我也未算错你我的兄弟之情,你对我知无不言。我的人抓她的时候,折损了两人,据回来的人说,她反抗时反抗的很犀利,知道实在无法离开却也坦然的接过了白绫。确实输得起,你教的很好。”
“此生,我陈善自诩从不后悔,也从不欠他人情,这一回是义兄错了。待百年之后,自会来向你道歉的,但现在还活着,自然该做陈某未完成的霸业。”
“你送我的信,我都整理的很好,我平素甚少信任他人,你算一个。”
烛火舔拭着一封封的信不过转眼,便只余一地的灰烬。
这地方的风似乎很大,很快便将这一地灰烬吹的一干二净。
……
武陵村正在水车边嬉戏的孩童们吃着糖看天。
“天上在飘什么东西呢!”
“黑乎乎的,是蝴蝶么?”
……
踩水车的村民们没有理会:这个天,哪只蝴蝶那么抗冻啊?
“还有烟!”
“青色的。”
“红色的。”
“还有黄色的。”
童子们高兴的指着那飘散的彩烟喊道:“大叔,快点踩水车,我们要看烟!”
哪来的烟啊?村民抬头,却见天空澄碧如洗,一切如常。
“胡说八道,哪里来的彩色的烟。”
“就是有,刚刚有,现在没了。”一个童子喊道,“爹,用力点,踩大力点,就又有彩烟了!”
村民踩着水车翻着白眼:“偷鸡贼又不在,谁有功夫弄这种无聊的东西出来啊!”
“踩大力点踩大力点!”
“木头大叔,踩大力点!”扎着羊角辫的女童喊道,“大力点就有烟了,红色的、青色的、黄色的,很好看呢!”
还有人叫着闹着。
被烦的不行的村民无奈的加大了力道,水车飞快地转动着,那边接米粉的妇人们脸上露出了笑意,看向大雪覆盖的农田:瑞雪兆丰年呢,明年又有好收成了。
童子们吃着糖抬头望着,那块挡板一样的扇子扇的飞快,带起的风很大,吹的一旁的树枝歪歪斜斜的。
不知道什么时候又有彩烟出来呢?
“哈,快看又来啦!”扎着羊角辫的女童指着那飘出的彩烟叫道,“这次是红的跟黄的。”
接米粉的农妇跟踩水车的村民这一回倒是也看到了:“哟,还挺好看的。”
“像彩霞。”
那彩烟在澄碧的空中漂浮了片刻,方才散去。
“这一回那偷鸡贼跟姓高的老光棍倒是弄了些新东西出来。”
“比那吓人一大跳的纸人,会傻笑的布娃娃好看多了。”
“他当家的,踩大力点,挺好看的。”
“孩子们也喜欢。”
闲聊的妇人们抬头边望天边闲聊。
“今年收成好,明年看样子也要大丰收了。”
“偷鸡贼也不来了,还有那个半夜里偷糖吃惹的我家二丫大哭的也不来了。”
“可能改邪归正了吧!”
“是啊,都晓得变法子了,这个彩烟就挺好看的……”
“又有了又有了!”
一阵欢呼响起,踩水车的村民踩的更用力了。
真好看啊,这高老光棍倒晓得弄点新东西出来了,这一把年纪还娶不到媳妇,下一回多送两筐菜去寺里,撮合撮合村里的俏寡妇和高老光棍吧!一把年纪了还打光棍,也够可怜的,村民边踩着水车边想。这聘礼就大家帮忙一起凑凑了:家里的驴跟牛可以拿出来,老光棍那么懒,估计还是要靠驴跟牛来种地,前几个月还来问怎么翻地,连翻地都不会。还得再让大家每年凑点粮食送过去……
推门入屋,惊起一地烟尘,房檐上的蜘蛛网结了好几层了,破败不堪。
抬头正对面的是一面墙。墙上写满了大大小小的字。
即便是这等情形之下,众人仍忍不住惊呼一声:“好字!”
写满整面墙的只有三个字:意难平!
大大小小的意难平充斥着整片墙,杂乱、好看同一种不知名的压抑感夹杂在了一起。
“所以,阿远,你是终究意难平么?”
屋里一张破床,脏兮兮的棉被,火盆,衣物,到处都脏兮兮的乱糟糟的,蒙着尘土的味道,唯有一处虽然掩着尘土,但收拾的很整齐,想来主人在世的时候这个地方也很干净:那就是主人的书桌。
“庙远先生是个读书人呐!”侍从发出了一声感慨。
“是啊,他喜欢读书。”陈善脸上神色温柔,“但是可不是书呆子。你们若是看到他的话,就会感慨,好厉害的儒生!”
屋子里乱七八糟,随意而脏乱。
本也没有什么好看的,只是义弟死了,他想来看一看,如此而已。
陈善放下了书桌上蒙着尘土,似乎被老鼠咬烂了的书:“我们回去吧!”
只是话音刚落,他便脸色微变:“不好!”
第267章 难平
脚下隆隆声响起,手腕粗细的铁棍自四面八方而来,不过转眼的时间,众人所见,原先破败不堪的屋舍便脱去了脏乱的伪装,这是一座牢笼,困住了前来的众人,有侍从奋力向铁棍砍去,激起零星的火星,却分毫不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