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会走到明处人前来,本就在她的计划之中,迟早会有那么一日的,或早或晚而已。
……
济南最大的天师祠堂开堂祭会,祠堂前舞狮敲锣好不热闹,她挎着篮子同百姓一道跟着拍手叫好。叶修远说的没错,这天师祠堂可不是谁都能进的,多数百姓只能在外看着,只有拿了帖子的济南当地富户乡绅能进入其中,除却这些乡绅外,就只有被破例发了帖子的百姓能进入其中。
她执帖入祠堂,一眼就看到了祠堂前带着巫祝面具念念有词的巫,不是那等跳大神的巫,是真正精通阴阳十三科之巫的人。从他踩地的节奏和手法能看的出来,或许论精通,她比不上这等专修一道的巫,但是至少这等看人的眼力,她还是有的。
精通阴阳十三科的人本就不多,更遑论专修一道的巫,这等祠堂祭会,要请一个专修巫一道的高手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没想到他们倒是舍得。
巫正在对每一个进来的人念念有词,围着每一个人转,甚至伸手在人脸上拍拍打打。
……
跟着前来参加祠堂祭会的人跪拜行礼,游走,一套礼下来,最前头带路的巫就离开了,绕过祠堂大门,走向后院一间小屋。推门进屋,带着巫祝面具的人就掀开了面具,露出了一张清秀的脸,一手在身边扇了扇,吐着舌头道:“水……水……”
一旁早已候着多时的叶修远连忙倒了一杯温茶递过去。
那人咕噜咕噜灌了下去,而后伸手:“再来一杯!”
“有那么热么?”叶修远边说边倒了一杯再次递了过去,催促道,“快说说,怎么样,有没有易容的?我瞧着这些时日进济南城的,眼距差不多的,今日都来了。以防万一,还特地记下了他们住址,就怕遗漏。”
那人一杯水下肚,才开口道:“没有带人皮面具的,倒是手上摸了一堆的胭脂水粉,你知道的女子爱美,多爱涂脂抹粉。”
“这个天,我跳完了一整场的巫祝舞,快吃不消了。”跳巫祝的术士坐没坐相的躺在椅子的靠背上,“我说大人啊,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我跳了那么久,没点辛劳也有苦劳啊,”术士说着伸手,舔着脸道,“给点好不好?”
“这是替官府做事。”叶修远干咳了两声,将他的手推到一边,“章宁你就不要想了,我可以替你记下,以后官府……”
“少来那套虚的。”章宁摆手推开了他,“我不要名,我就要钱,你知晓的,我一天天的在平康大街上替人算命都赚不了几个钱的。跳这么一场巫祝舞,一天没了啊,我一天……”
叶修远被他嬉皮笑脸的模样逗笑了,笑骂道:“你给我少来了,我可是事先查过了,你一天赚不了几个钱,”说罢从身上取下一吊钱放在了桌子上,“你的。”
章宁连忙把那一吊钱收回腰袋中,不情不愿的说道:“这不一样啊,我算命只要动嘴皮子,你这个可是要体力啊,你看看我出了一身的汗……”他说着扒开衣领,指着自己道,“大人,你来摸一摸,你来摸一摸啊!”
“少来这一套。”叶修远起身,“好了,下一回有事再来寻你吧!”
章宁挠了挠脸:“话说回来,大人啊,您要找什么人,贴张告示不就行了么?何必偷偷摸摸的呢?”
“命令。”叶修远回了他一句。
“那下回还有这种命令,您再找我。”章宁抛着手里的一吊朝他飞了个妩媚的眼色。
叶修远被这个眼色恶心到了,“不会有下一次了,要找的人本也就不一定会来济南,只是查一查罢了。”说罢便转头大步离开了。
等叶修远离开后,一枚银锭砸到了章宁的头上,章宁抬头,看向坐在横梁上,脸上花花绿绿的少女,挤了个笑眼,一边捡着银子,一边道:“我说卫监正您也不用那么客气的。毕竟自己人嘛!其实这个府尹大人人还是不错的,也挺机灵的,就是还没想明白这里毕竟是济南啊!”
张家的根就在这里,没有人会想到张鲁道当年还留下了这么一招,真正的张家祖宅离县志所记虽说不远,却还是隔了一段距离的。若是换个地方,今日之事就难说的紧了。
少女朝他笑了笑,伸手:“那把银子还我吧!”
章宁连忙把银锭藏了起来:“方才说笑的,阴阳术士也要吃饭对不对?叶大人就给一吊钱太小气了。”
“你的意思是他给多了,你就要将我卖了?”少女一个翻身从房梁上跳了下来,拍了拍胸脯,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还好我给的多。”
“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但我章宁可不是那等只看钱的人!”章宁乐呵呵的跟着坐了下来,朝她挤眼色,“您也不想想,我可时正经的张家旁支,说什么也会向着张小公子对不对?”
“可是都那么多年过去了,”少女朝他笑了笑,伸手径直摸向了他扯开的衣领,在章宁还来不及喊的时候及时收回了手,“你的资质很好,原先我听福伯说你只会算两个卦,装模作样跳跳大神,但今日所见,至少那一段巫祝舞跳的很好。”
少女笑眯眯的看着他:“你为何要藏拙?”
第389章 有灵
“混口饭吃不容易啊!”章宁笑嘻嘻的说道,一边将银锭放在嘴里咬了咬,确定是真的,这才收了起来,“不藏拙又如何?张家权势还在之时,我离开平康坊,去长安投奔你们吗?”
顿了顿,不等她说话,便自顾自道:“那我眼下就未必有张小公子不死的命了,说不定早就死了。”
“不离开平康坊的话,我再厉害又有什么用,还不如每日吃吃喝喝,混吃等死。”章宁抛着钱袋笑道,“人呐,不要想那么多,太累了。都是过一世,我这么活着,一定比卫监正活的简单。”
“何出此言啊?你非我,你怎知我活的累?”少女挑眉反问,上前一步。
章宁连忙拉了拉衣领,后退了一步:“卫监正啊,我是正经的良家公子,不要动手动脚。还有看你这么点年纪,又是监正又护着张小公子到处跑就知道的累得慌,我在你这个年纪,还拿着弹弓打鸟呢!”
“我天赋出众,做这些不觉得累。”卫瑶卿说道,眼睛转向章宁,“如今张家旁支中有阴阳眼天赋的就只有你一个了,对不对?”
章宁再次后退了一步,斜眼看她:“你想干嘛?我告诉你,我现在的日子过得很高兴,没有什么雄才壮志。”
少女盯着他看了半晌,直到看的章宁开始浑身不自在起来,才收回了目光:“没有就没有吧!我请你帮个忙!”
章宁想也不想就回道:“我跟你说了我现在日子过得很高兴……”
“我给钱!”
冷不防的一句话立刻让章宁噤了声,顿了半晌之后,再次试探着开口道:“你……你给多少,我告诉你我可不是什么随便多少钱就收买……”
一叠银票拍在桌子上:“答应了就是你的。”
“那么多钱啊!”章宁吞了口唾沫,试探着看向卫瑶卿,“你确定,都是我的么?你要干什么,危险的我可不干!”
“帮我照顾解哥儿,这钱就是你的。”
章宁愣住了:“这么简单?你确定?”
“确定。”女孩子瞥了一眼桌上的银票,神情淡漠,“赚钱只要你动的对脑子那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
章宁连忙将银票拿了起来:“你视金钱如粪土,我不一样,就是俗人。好说好说,不就是照顾张小公子嘛,没问题,连带着照顾福伯都没问题。”
“你既答应了那就好,我也准备离开了。”少女说道,“万一,这叶大人哪天想不开又要寻我姐弟,你要在里头周旋,知道吗?”
“还要做这个?”章宁有些不确定的看着她道,“一府府尹哪有这个闲工夫?再说了,我一介百姓又怎么能左右的了府尹大人。”
“小心谨慎一点总是好的。”少女抬手拉住了他的衣领,在章宁惊恐的表情中,拍了拍他的脸,“放心,你的姿色,还不会有人来劫色。我不觉得能被一府府尹委以重任的会是个普通百姓,算命先生。你爱藏拙就藏着吧,我不想让解哥儿躲躲藏藏,这中间全靠你周旋,只要替我照顾好了解哥儿。将来,我许你一个天师位。”
“哈?”章宁张大了嘴巴,表情滑稽而可笑,指着她夸张的笑道:“你……你给我一个天师位?你在同我说笑么?你自己就是一个跑腿的监正,拿什么来许我天师位?”
“现在是,以后就不一定了。”少女对他的嘲笑似乎根本没有放在心上,悠悠的说道,“迟早有一日,我会是大天师的。”
章宁咧了咧嘴角,神情敷衍:“等几十年对不对?”
“不会那么久的。”少女斩钉截铁道,“倒是你,我许了你天师位,你自己坐不稳不要怪我。”
“谁给你的自信?”章宁啧嘴道,拇指一翘指向自己,“我这等天赋绝顶的人都不敢这么想。”
“那就代表你天赋还没有到顶,至少……没有我高。”少女朝他笑了笑,拍了拍手,“好了,不与你多说了,我要走了。”
“你倒是放心。”章宁捂紧了藏在胸口的银票,转着眼珠道,“不怕我收钱不办事吗?”
“你倒是试试看啊!”少女轻笑,回了他一个背影,伸手招了招,算是告辞,“我相信一个宁愿藏拙也不离开平康坊的人是个重诺之人。”
虽然这只是第二回 见面,第一回是同族人一道对着他们匆匆一瞥,等同于没见到,没想到竟有个人这么的信任自己,章宁心中五味杂陈:“你……”
少女一声冷哼传来:“你当我不回济南了?等我回来之后,若是发现你不守诺,我有无数种方法让你后悔。”
章宁一个激灵,顿了半天暗骂了一句粗话:“他娘的,果然不是什么好东西。”他摸着胸口的银票喃喃,“天上果然不会掉馅饼,掉了个麻烦才是。”
……
将解哥儿留在济南之后,她才算是彻底放了心,独行对她来讲是一件很容易的事情。管叶修远是奉谁的命令想要追查她,管他是善意还是恶意,抑或是想要弄明白她的行踪,她都趁着今日叶修远还来不及下令禁严的时候出了城。
她的判断没有错,一切出奇的顺利。
城内天师祠堂在开堂祭会,商人还是要远行的,她出来的及时,正遇上了一队商队准备离开,守城的守卫神色疲懒,这队商人已经打通了关系准备离开,是以干脆偷懒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好好细查。
而她就躲在了货车里,跟着出了城。如此顺利,还顺带搭上了商队,这真是少有的顺利啊!作少年郎打扮的少女躺在货车里,身下是各种各样的货物,她找了个软和的地方躺着,看日光透过五指指缝落到了她的脸上,随着车摇摇晃晃,分外的温暖。
求人不如求己,这一惯是她的处事作风,可自从来到济南府之后,所有的事似乎都是惊喜,有过惊慌,最后却还是有惊无险,在寻查她的府尹找到的帮手居然是本族的人,从睁眼重生到现在,还是头一回这般顺利。
少女回头看夕阳中的济南城,犀利的眼神渐渐柔和起来,这一方天地山水有灵,与她相合,少女拍着胸脯叹道:祖上保佑小女接下来也要如此顺利!
第390章 鲁商
一日之计在于晨,赶了一晚上的路,到交接的时候了,商队选在了路边的行脚店旁停了下来。
行脚店的幡布被风吹的卷在了一处,却没有人注意,这种位于官路上的行脚店通常都是日夜不歇的,为赶路的行人商队提供便利。行脚店也正是交接班的时候,忙了一晚上的伙计与清晨才赶来的伙计在行脚店里忙乱的穿行着,有些手忙脚乱。
清汤的面与干切的牛肉,行脚店里只提供这两样食物,却足以应付昼夜来行脚店里吃面的客人了。
桌上歪歪斜斜的辣椒与醋放着供南来北往的客商自行添加。肉香与面香在空气中散发出来,让人食指大动。这些热汤面可比赶路途中干巴巴的水和馍馍好吃的多了。
抢不到座位的客商干脆端着碗,蹲着吃,一边吃一边发出一阵阵夸张的惊呼声。
端面的小二皱着眉,经过那群客商时,看到中间不知何时放了个空白的碗,几枚骰子在里头滴溜溜的转。
最里头靠墙坐着的是一个身材瘦弱的少年,皮肤不太好,长的也一般,不过一双眼睛咕噜噜的转,看起来很是机灵的样子,正兴高采烈的同一帮客商玩着掷骰子。
小二见了忍不住直摇头:看这少年的样子,也不像什么好的,再过几年定是街头乱晃,游手好闲的混子一个。这种商队里各式各样的人都有,像这种混子一样的少年仆役可有不少。或许是懒得管,也或许正玩到兴头上,那些客商也未在意。
被商队里泼辣的仆役吆喝着走了几趟,小二倒有些怀念那边围成一圈的赌客了,起码没那么多事,不是么?
过去的时候面几乎都已经吃完了,每个人的胃口都是极好,吃的干干净净,连汤底都不剩,小二一边收拾着碗筷,目光也随意的瞥了进去,这样一瞥,便瞥到了每个人的身边,他这才注意到那少年身边堆了一堆银子了,虽然不算最多,但也不少了,有输有赢,他不是赢的最多的,却始终能保持每把均有进账。
也是巧合,他正仔细的盯着那少年,却见眼前一花,少年似是不经意间带过了自己身边的一堆银子,那银子数量立刻便少了不少。
我去!感情这家伙手上动作可不慢啊,说不定是个扒手呢!果然不是好东西,小二深信不疑,又盯了好一会儿,不过只见他对自己的银子下手,没有动别人的,便狐疑的不再看他了。
歇息了一会儿,添了草料和水,商队吹响了号子,又要上路了。最最前头领头的马车上竖起了一杆挂着幡布的旗帜,上面一个“鲁”字,右下还有不少商行的印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