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以前开始就是这样。莫老三心道:只有十一二岁的时候就能如此了,只要她愿意,愿意用心思,就能讨周围所有人欢喜一样。
这是个好人么?莫老三不知道。但他知晓圣人说,一个能讨所有人喜欢的不一定是个好人;真正的好人是所有好人都喜欢他,所有坏人都不喜欢他。而不是像小张这样,附近邻居,不管好人坏人都能玩到一处。
“莫老三,回来了啊!”即便正在同花儿叶儿两个孩子说话,那个女孩子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一般,也还是能在合适的时候抬起头来,跟他打个招呼。“花儿,叶儿,今儿有鱼吃。”
花儿叶儿两个孩子还是单纯的,自然不会同小张这样的孩子一样,一顿饭有鱼有肉,就能让他们开心不已,叽叽喳喳的喊着:“爹真好!”
作为一个父亲,听到孩子这样说话,总是高兴的。小张笑眯眯的蹲在一旁,托着腮帮子看着他们,真是讨人喜欢,莫老三叹了口气,愁着眉,提着鱼,走到灶头上开始做饭。
第二天一大早,小张是跟着花儿一道离开的,很早,早到叶儿那皮猴子还在屋里睡觉的时候。
莫老三听着那屋子的动静,看了眼身边睡得正香的叶儿,睁着眼睛再也睡不着了,半晌之后,嘟囔了一句:“这孩子,也不知道是谁家养出来的,真是吓人!”
……
现在是真的早,天刚蒙蒙亮,她跟在阿曼的身后,看向不远处的几个人。那是一只石磨,几个人用手推着,还有人在一旁看着。
“他们若是没有出事,自然是大楚最尊贵的一等人,但在被掳来之后,大楚的天子不可能为了他们放弃国土,所以他们就是弃子,对于刘家人,这几个人根本无法提供他们想要的东西,所以除了羞辱他们,已经没有别的办法了。”阿曼说道,“再尊贵的人,成了弃子,连普通人都不如。”
“刘家的人没有杀他们,或许是潜意识里的不敢,也或许是还抱着希望,更或许是想借着他们让某些人做事被动。”卫瑶卿眯着眼看着那里的几个人,“我原先以为看到的会是瘦骨嶙峋的模样,如今看来,在吃食上刘家人并没有苛待他们。”
“刘家还想让他们几个活着,自然不会在几口饭上做手脚。”阿曼说道。
但摧毁的是人的精神,这些年刘家又用他们的血来养蛊,能长寿的了才怪,她的目光落到了脸色苍白的延禧太后身上,她神情木然,眼珠几乎不曾动一下。
即便还能走能动,但眼下的她就像是一个外表看上去无甚损伤,但内里千疮百孔的木偶一样,活不久了。
看了片刻之后,她收回了目光,“消息送到了么?”
“再过一会儿,他们就要吃饭了,纸条就在饭里。”阿曼说道,“应该能看得见。”
卫瑶卿点了点头:“太子和公主倒是还不曾见到。”
“我会安排你见到的,”阿曼道,“其实我对你倒有些担心。太子仁孝,未必会对你如何,而且太子的情况比太后更糟糕,能不能撑回长安还很难说。公主倒也罢了。但你我见过太后如此落魄的一面,将来的事很难说。”
权贵的恩人也要看是那种恩人,有些恩人做不得。
“我知道,”女孩子垂下眼睑,遮住了双目中的神采,“但是太后活不久了,延礼太后可没有那么容易扳倒,所以我才敢带延禧太后走。”
她看着阿曼,眼神清亮而温和:“我敢,所以你也不用惧。”
阿曼看了她片刻,不再提及,至少这时候,这个理由,说服了她。
“白日人太多,你要带他们走,只能晚上走。”阿曼感慨道,“我会派心腹相助于你,因为你是来送信与我苗人缔结盟约的那个人,不管如何,我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只有你活着,这一回,才不算白忙了一回。”
“我知道。”女孩子飞快的打断了她的话,“我当然会无条件的相信你,你也要信任我才是,此事非比寻常,若你我二人不信任对方,会更麻烦。”
阿曼感慨道:“瞧着太子快不行了,所以太子和公主那里刘家的人看的没那么牢,我可以安排你在他们身边待几日,及时带他们走。”
“至于太后的话,等你离开那一日,我的人会帮忙带出太后来的。”
卫瑶卿点头,阿曼想了想,又从怀里取出一瓶药扔了过来:“这是我苗人壮骨精气血用的。情况紧急时可以给太子服下,至少还能撑一段时日,不过除却第一次有用之外,后头就无什么用处了。你一个人,抬着他,要如何走?”
第416章 公主
她姓李,单名一个乐字。李是大姓,粗粗听着似乎没有什么不同,但她这个李却不是一般的李能相比的。整个大楚的天下如今的主人就是她的这个李,她是国姓。不但是国姓,而且还是非一般的国姓,她的父亲是当今大楚坐拥天下的天子,母亲是大楚母仪天下的皇后,她的兄长是当朝的太子,下一任的储君。她的身份何其尊贵,出生之后就被封为安乐公主,寓意平安喜乐,寄托着父皇母后的期许,是真正的宠爱,可不是李青阳那种各方权衡之下的海市蜃楼般的宠爱。
旁边响起了一声冷哼,李乐回过神来,对上了一旁妇人的白眼。她慢慢的走了过去,提起妇人面前的那一桶水向马房走去。
她要做的是帮忙刷马,这往日里是奴仆做的事情,这不是一个公主要做的事情,更何况一个出身高贵,受尽宠爱的公主。
掌心里早已磨出了老茧,从锦衣玉食的金枝玉叶到阶下囚似乎不过一眨眼的时间而已。初时她害怕,惶恐,期许父皇母后来救她,但是后来她知道了,父皇母后不会来救她。这几年的羞辱让她明白了,与其期许别人来救自己,不如只靠自己。看似坐拥天下的父皇,却并没有表面上看上去的那般风光,她自幼濡慕的父皇,在面对她与哥哥被掳走之后,却以这般懦弱的态度来面对自己。一个天子在这件事上的作为却连普通的百姓都不如。她怨过,可那又如何?有大楚的疆域这条理由在,父皇做的就是对的。人们会感慨父皇的大义,却不会想到她与兄长是如何在这里活下去的。兄长为了保护她,缠绵病榻。原本,她的兄长该是大楚的储君,未来的天子啊,可眼下,她知道,不可能了,兄长的身体如此,连能否活下去都未尝可知,更遑论那个位子?
父皇除了他们还有别的孩子,可他们却只有一个父皇。父皇抛弃了他们三年,他们是弃子。黎民百姓没有错,父皇也没有错,但他们又何错之有?当年,他们只是一腔孝心,替父皇前往泰山祭祖,却一日之间从金枝玉叶未来储君落为了阶下囚,而且父皇还放弃了他们。
提着水桶的手紧了紧,她慢慢的刷着马,神情平静。
小心翼翼的刷完马,上午的活做完了,她端着饭碗,白饭腌菜,这在当年她根本无法想象会吃这样的东西,但三年下来,她已经习惯,娇生惯养的习惯已经慢慢的改变了。百姓如此,皆以此为食,她又有什么吃不得的。
端着饭碗推门而入。
那一瞬间她似是察觉到了什么一般,本能的抬了抬头,便看到,在兄长的床榻边,站了一个人。
……
那是个女子,看打扮像是这里的奴婢,她站在那里,看着床榻上的兄长微微蹙眉。从她的角度,只看到女子柔和的侧脸,窗柩中透过的光落到她的侧脸上,从鬓间斜向而下,扫出一道亮影。
“你在干什么?”她本能的扬起了声音。
这一声,让那个女子微微侧头看来。眼睛在亮影中显得明亮而温和。她朝自己笑了笑,开口,声音不似寻常少女的清甜。似乎有几分酥哑,又十分温和,她形容不出那样的声音,只是觉得这个人的声音很适合在无光无月的夜晚响起,诡异而又神秘。
但眼下,她对自己满是善意。
“钦天监监正卫瑶卿见过安乐公主!”
手一颤,手里端着饭碗的托盘瞬间翻了下去,却没有听到落地的声音,是她及时接住了托盘。
“公主不要慌张,臣是来带你们回家的。”
李乐看了她许久,半晌之后,终于开口了:“你几岁?我……本宫怎么觉得你比本宫还小?你要如何带我们回去?”在这里的三年,她早已在众人面前收起了利爪,学会了不自称本宫,学会了说“我”,眼下总是有些难以改口。
“公主。”那个女子把饭碗放到了桌上,笑了笑,“不能以貌取人啊!”
李乐走到她身边,跟着向床上脸色苍白如纸,甚至隐隐带着几分青气的兄长望去:“本宫没有看不起你的意思,但是太难了,太危险了,你……这个年纪,怕是做不到的。”
“先前,本宫以为张大天师会来救我们,但后来听说张家倒了。”李乐勾了勾嘴角,似乎想笑,但眼里没有任何笑意,一个只有表情没有笑意的笑容看起来无比的干涩,“大楚阴阳司的人没有来一个,只来了你一个钦天监的小监正。小监正,你是不是得罪了什么人?傻乎乎的被人诳过来送死?”
“安乐公主,”那个女子脸上笑容并未改变,“我来是因为主动请缨,我自诩比阴阳司那群天师都厉害,所以我敢来。”
李乐面无表情的看了她一眼摇头:“你若是厉害又怎会进不了阴阳司,就你一个,不行的。”
“还记得方才公主问我几岁,我今年十四呢!”那个女子继续说道。
安乐公主微微蹙眉:“你……才同我一样大。”
“我是去年九月参考的钦天监,阴阳术士都要从钦天监监生开始做起,臣觉得太慢了,因此主动请缨,若是这一回,将延禧太后、公主太子带回去,自然就是阴阳司的天师了。所以臣以为臣现在与那群天师并无什么差异。”她站在那里未动一步。
安乐公主手里顿了顿,抬头看她,眼神中有些好奇,更有茫然,片刻之后,才缓缓开口了:“本宫从未见过你这样的人,你一直都对自己如此有信心么?不怕别人说你说大话么?”
不管这个人到底行不行,都是这三年中,她看到的除了延禧太后和兄长之外的唯一的一个大楚人,她对她眼下有种天然的亲近。
“我不说大话。”她说道,顿了顿,又道,“有时候不得已要骗骗人,譬如说刘姓皇族的人。”她扯了扯身上婢女的衣裳,意有所指。
安乐公主笑了笑,低头看向脸颊已深深凹陷进去的太子李昭:“随便你吧,你要做就做吧,我们也会配合,但若是失败,你可能也会身陷囹圄。”
第417章 不能
“公主。”身后的女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了。
一开始还会感觉诧异,后来就慢慢习惯了,她经常会突然失踪,又再次出现。李乐微微颔首,一点一点的将汤药喂进兄长的口中。
记忆中那个俊秀温和的兄长变成了这个样子,躺在床上闭目不醒。她与兄长是双生儿,却长的仅有几分相似,并不是所有的双生儿都会长的一模一样,他们就是一对如此的兄妹。即便长的并不相似,可却不妨碍她与兄长兄妹情深。小时候兄长的身体就不如她好,但慢慢调理也渐渐与寻常人别无二致了。若是一辈子锦衣玉食,不说长命百岁,至少活到四十不成问题。但是现在……她放下碗,伸手撩开兄长的衣袖,臂弯处几道纵横交错的割痕,这是南疆那群人放血养蛊的结果。纵然吃的不好,穿的也不好,她身上却没有一道如此的割痕,因为每一次都是兄长挡在自己的面前。
他们是弃子,没有哪一个弃子的日子是好过的。
兄长的脸颊已经深深的凹了进去,纵然不懂医术的普通人,也能看出他脸上青白交加的死气。
她并没有问她去干什么了,只是看着兄长不知为何,想要落泪。与父皇母后的放弃不同,即便身陷囹圄,他还愿意挡在自己面前。若这世上有她李乐全身信任的人,那么除了兄长,再无其他。
“公主,”身后的声音再次响起,“太子殿下在与您说话。”
李乐擦了擦脸上的泪,耳朵贴近他,“安乐在呢!”
床榻上的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尽力的说着,却还是不曾发出一点声音。
“太子殿下说回去,安乐回去!”
好不容易才忍住的眼泪再次落了下来……
或许看着躺在床上的太子陷入了昏迷,但他并非什么都不知道,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所以才会如此说。
“好……好,回去,我们回去,我们回去!”李乐趴在他身上失声痛哭。
太子再次昏迷了过去。
卫瑶卿忍不住感慨:“太子殿下果然仁孝!”仁孝到她有些诧异,几乎可以说这个太子殿下是个绝对的好人。这样的人居然生在帝王之家?这才是她惊异的事情。不是不曾听过祖父的评判,每每提及这位太子,祖父都用“仁厚”二字形容,但到底是不是如此,卫瑶卿以为不亲眼所见一个人,是很难下评判的,直到亲眼所见。
一个这等情况下,自己身陷囹圄都会挡在别人面前的人,确实是个好人,只可惜阳寿将近。她叹了一声“可惜了”。目光又落到眼前的安乐公主身上,比起延禧太后的阴郁,太子殿下的仁孝,安乐公主情况就有些复杂了。她只是粗养了些,身体根基未损。这样的折辱,她慢慢忍耐了下来,看上去不显,也不知她到底是聪明还是蠢笨,但有一点是可以肯定的,对于一个自幼锦衣玉食的公主来说,这份为了活着而生出的忍耐力并不算多见。
她就像一个透明人一样,掌心的老茧骗不了人,她的粗活应该做了不少。对于刘姓皇族的人来说,不会给予她很大的忍耐力,但她身上却没有多少伤痕,说明她做的挑不出差错来。但又不是全然把自己当成一个真正的仆役,至少,在她找上门来时,能及时把“本宫”找回来。
一个阴郁不明阳寿不多的太后,一个纯善仁厚形将枯朽的太子还有一个忍耐力惊人的公主,这就是她要带回去的三个人。这三人带回大楚,可以预见的,必然会引起不小的波折。
等到安乐公主擦干眼泪起身,卫瑶卿这才再次开口道:“消息传给延禧太后了,后日是苗人的拜月节,苗人早上开始准备,夜晚陷入狂欢,那一日会十分热闹,我已经安排的差不多了,后日我们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