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旁看热闹的卫瑶卿朝那个开口的大汉笑了笑,倒是没有半点怒意,虽说被行刺的是她,但看起来,她似乎对他们并没有多少憎恶,相反还挺宽容的。
卫瑶卿要是知道这个杀手觉得她宽容,大概会觉得啼笑皆非,她宽容,她不与他一般见识只是因为他对她造不成威胁,当然更重要的还是知道这个大汉活不久了,崔璟和王栩这两个人根本就没有放过他们的打算。
不管怎么说,总是一件行刺皇亲的案子,对于崔璟和王栩来说这个案子正好是为官路上的一颗踏脚石,都送到面前了,哪有不踩一脚的道理?
崔璟和王栩朝她望来,少女放下手中早喝的一点不剩的茶盏,开口了:“确实有这么个说法,黑市之上这等买命的任务都是隐去姓名的,有时候甚至中间人都不知道彼此。不像官家做事,黑市中人可不管是什么人,什么任务都敢接的,就算找到了中间人,他也未必清楚。”
“没错啊,这位女大人说的一点都不错。”那大汉说道,“其余的,我们就不知道了。”
“原来如此。”王栩点了点头,看向崔璟,“那也没有再问下去的必要了,想来也问不出什么来了。”
问不出什么来了,卫瑶卿摇了摇头,目光转向那边浑然不觉的几个大汉:问不出什么来了才是真正的危险,可惜这几个人到眼下都没有察觉。
“大人,我们都交待了,这件事是我们做下的不错,要杀要剐我们也认了,但我们家中都是些老弱妇孺,并不知情,可否网开一面?”
回头走了两步的王栩脚下一顿,朝他们笑了笑:“不提还险些忘了,”说罢他扬声喊道,“来人!”
几个早已在外等候的侍从从门外走了进来。
王栩折扇一指,指向那边的几个大汉:“画了他们的样貌,送到甘州府,行刺皇亲国戚,当株连九族,让甘州那边一同协办吧!”
他话音刚落,那边的几个汉子便大惊失色:“大人,你们刚刚不是说……”
“我们说什么了?”坐回椅子上低头记录的崔璟抬头看了他们一眼,“行刺皇亲国戚本就是株连九族的大罪,谁能网开一面?”
“我们可没有答应你什么,也没有能力答应你什么。”崔璟继续说道。
“黑市官府管不了,一群亡命之徒确实难管。我们不管你黑市的买卖,但黑市犯了重罪落到官府手中的犯人,官府也不会姑息。”崔璟头也不抬,挥了挥手,“方唯把人弄下去吧,待官文批下来,也不必押往甘州了,这几个就在这里解决吧!”
一旁呆了许久的方唯这才回过神来,应了声是。
吵吵嚷嚷的挣扎声、辩解声怒骂声在侍从堵上他们的嘴之后安静了下来,人被带走了。
审问得很快,没有半点耽搁,当然这本身也不是什么大案,所以审问的快。
崔璟手中运笔如飞,不多时就已经写完了官文,两人相继盖上官印放在桌上晾一晾,就能派人送往甘州府了。
“此事算起来只是小事,真正麻烦的是疫情。”王栩笑眯眯的站在方唯面前摇着折扇开口了:“方总兵,疫情的事情怎么样了?”
“城中的大夫早已集合起来了,闭城不出,还撒上了药粉防止疫情扩散……”方唯滔滔不绝的说了起来,唾沫星子横飞,以至站在面前的王栩不由打开了折扇来挡一挡他的唾沫星子,一边心不在焉的听着一边看向把官文送走的崔璟。
却见崔璟站了起来,走向一旁跟没事人一样看了半天戏的卫瑶卿。
“你若没有什么意见的话,路上行刺皇亲的事情就到此为止了。”崔璟说道,反问她,“你有什么要说的么?”
正在一旁玩着茶盏的卫瑶卿摇头:“没有。两位大人做的很好,我没什么要说的。”
“你好似一点都不在意的样子,”崔璟看了眼那边正在滔滔不绝说话的方唯,“这件事不在意,那件事在意么?”这件事自然是指的行刺这件事,而那件事说的就是方唯所说的疫情。
“这疫情来的真巧!”
“是啊!”卫瑶卿点了点头,“方总兵很紧张。”
“不管与他有没有关系,他都是紧张的。”崔璟说着,“疫情的事情,你怎么看?”
她摊了摊手:“我不知道。”说罢起身,“此事既然办好了,我便先告辞了,太子殿下还在等我回报此事呢!”
“说到太子殿下,”崔璟看了眼那头举着折扇挡方唯唾沫星子眨巴着眼睛望来的王栩,“我与王栩一来就在忙公事,眼下公事一了,自然该去见见几位贵人了。”
卫瑶卿看向那头表情快拧在一起求救似看过来的王栩,笑了:“那随我来吧!”说罢便走了出去。
王栩松了一口气,连忙和崔璟跟了上去。
直到三人离开,方唯还愁着眉站在原地怔忪出神,带到心腹前来时,却见怔忪了许久的方唯突然出声了:“我是不是老了。”
心腹连忙回道:“大人不老,大人不过四十有一……”
方唯飞快地打断了他的话:“那小崔大人、小王大人还有那个卫小监正呢?”
心腹很快回道:“他们还是半大的孩子。”
“孩子?”方唯抬手拭了拭额上的汗,发出了一声由衷的感慨:“现在的孩子真可怕!”
第452章 真假
而被方唯觉得“可怕”的几个孩子却没有如何的剑拔弩张,相反还挺融洽的。
“你离开长安之后没多久,望月楼就是祖父他们在插手了,”王栩摇着折扇慢悠悠的走着,边走边说。
女孩子有一瞬间的惊讶,不过很快便恍然了:“若是他们出手,必然万无一失。难怪我去往南疆的途中几乎没有遇到什么大事。”
“祖父他们还想助你一臂之力来着,”王栩接着说道,“但是没有找到你的人。”
“我易容了。”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会易容这一点对他们来说并不是秘密。
身后明显没有王栩和卫瑶卿熟稔,所以话少一些的崔璟开口了:“若是寻常人,哪怕是易了容,我们也能找到。”
她回头看了他一眼:看来崔王谢三家对家族经营多年的势力很有信心啊!
“崔璟其实是在夸你不是寻常人,”王栩解释了一句,又道,“长安是一国京师,便是闭城也不能闭很久,所以你离去之后没多久就换了禁令,能出入长安,只是检查身份十分严格,怨言是有的,但渐渐的也没有什么人提了。”
卫瑶卿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看向无聊摇着折扇的王栩,听起来漫不经心随意所说,其实却在提醒着她什么。譬如长安换了禁令,当时在城中想要追杀她的那些人很可能早已离开了长安。
“祖父一直关注着卫家的动向,怕有不长眼的生事……”
“生事?这个词真好听。”女孩子笑吟吟的接过了话头。不止是怕有人想要生事吧,同时也想监视一番卫家的一举一动吧!
所以说,跟聪明人打交道就是爽快,你一提,她就立刻明白你话中的意思了。王栩手中的折扇开开合合,自动跳过了这个话题,继续道:“结果却发现暗中还有好几家的探子在盯着卫家,他将名单抄录下来了,祖父怕你贵人多往事不去寻他,所以将名单扣下来了,说等你回长安,自己去找他。”
女孩子抬了抬眼皮:“你祖父一直都是这样么?无趣、幼稚还小气!”
在他面前说祖父的不是?王栩摇了摇头,好在他已经习惯了,笑意不减:“不,寻常祖父出行,还时常会被称赞一句琅琊王氏风骨的,只是于你或许是期望更大,这才要求更多。”
卫瑶卿低头双肩抖了抖,末了,才笑道:“你还挺会说话的嘛!”看来王栩能得王老太爷青睐,不仅仅是因为他不错,这拍马屁的功夫也挺不赖的。坏的说成好的,好的说成坏的。
王栩打了个哈哈,转而去看一旁的崔璟:“这里的事情可写信同谢殊说了?”
“你见我做事什么时候出过这样的差错?”崔璟看了他一眼道,“早在方才就传出去了,京城的消息他会留意的。”
崔璟、王栩、谢殊,看来三位老太爷这一回是铁了心要考验一番家中的子侄了啊,不过再如何不插手,真出了什么事,三位老太爷也不会袖手旁观的。
这一点,与她不同。
她已经没有祖父了。
所以也没有行到绝境时的依靠。
她深吸了一口气,垂下了眼睑。
汉人记录在百家姓中的就高达数百个姓氏,但这数百个姓氏中,唯有崔、王、谢三家脱颖而出,经营近千年而不倒,这是极其可怕又令人畏惧的一件事。族中那等混混日子的子侄不算,如崔璟、王栩和谢殊这样独得族长赏识的,必有其过人之处。
她与王栩最熟悉,清秀文雅,让人很难生出恶感,足见他长袖善舞八面玲珑;崔璟虽说没有王栩那么熟悉,但上一回亲眼看到他动手追捕陈述就可以看出他做事可以说滴水不漏,十分果决;至于最不了解的谢殊窝在长安县衙做了个县令,这一步也不是随意乱走的。县令,最接近于民的地方,不但容易博得百姓美名,得来的民间消息往往是最靠近源头,也往往是最真实的。更重要的是那个地方是长安,掌握住了京师的消息,又有谢家经营多年的后盾,他便是一个县令,也无人敢小觑。因为很多大事的翻盘往往掌握在他这样的人的手中。
如此的布局,她感慨了一声:看谢老太爷豪爽憨直的样子,比起崔远道和王翰之的特点,显得平平无奇,哪知暗中竟布下了一个这样的局,果然有其独到之处。
“厉害啊!”她没来由的感慨了一句,看着近在咫尺的小院,这个时候,安乐公主假扮的太子应当就在院中等着她回去细说审问的情况。
“三年不见太子,可会紧张?”她脚下慢了慢,看向崔璟和王栩。
“紧张?”王栩摇头,“不会,”他打开折扇遮住了自己的下半张脸,只露出一双眼睛看着她,“当年我与崔璟还有谢殊痴长太子几岁,司空大人与郭太师关系不错,所以连带着太子与我们也时常见面,太子太傅徐长山先生布置的课业又严厉,所以太子完不成课业,时常会来问我们。”顿了顿,他眼珠转了转,看了过来,“你知道郭太师吧!”
卫瑶卿当然知道,当今皇后姓郭,郭太师就是皇后的父亲,名副其实的国丈。
如此啊,看来安乐公主很难蒙混过去了,卫瑶卿笑了笑,提步带着人走入了院子。
比起崔璟和王栩的门道,安乐公主终究是简单了些。
“见过太子!”
安乐公主脸上的笑意早已僵在了脸上,虽说三年未见,但崔璟和王栩的出身摆在那里,她自然是一早便见过两人的,三年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虽容貌有所变化,但安乐公主还是一眼就认出了眼前两人,不由慌了神,抬头看向卫瑶卿。
卫瑶卿朝她摇了摇头,安乐公主干咳了一声,强做镇定的让两人起来了。
两人起身,望了过来。
安乐公主正要说话,就听那边的崔璟突然出声了。
“安乐公主,太子殿下呢?”
这一声,人仰马翻。
居然一眼就辨出了真假。
第453章 太后
被人一眼就辨认出来了?这也是第一次,卫瑶卿对自己的易容手段有些怀疑,难道是她手段退步了?她看向一脸惊慌还未回过神来的安乐公主,看了片刻,沉默了。
“公主易容的不错,神态举止也在模仿太子殿下,”崔璟的目光落在惊魂不定的安乐公主身上,“一张易容的近乎看不出真假的脸,但公主到底是女子,即便模仿的再像,公主也是头一回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吧!”
说到这里,崔璟和王栩不约而同的朝一旁的卫瑶卿看了一眼。
“有些擅长易容的高手,自然不会留下破绽,但公主毕竟是第一次做,模仿的再像也有模仿过的痕迹。”
“而不像那些易容高手,不管易容成男子还是女子,她的神态举止都会跟着变化。”
卫瑶卿漫不经心的抬头望天:看我干什么啊?没有指名道姓,谁知道你们说的是谁。
安乐公主却是大受打击的样子:“原来如此,我还以为我足够熟悉哥哥了,原来却并不是如此。”她低着头苦笑了起来。
“这不是单单模仿就够的,”崔璟接着说道,“易容这等事情,把一个人好端端的变成另外一个人,人有千面,本就极难做到,公主不必菲薄。”
安乐公主却仍是一副垂头丧气的样子。
这时候,一旁望天的卫瑶卿开口了:“事急从权,这一次只是情况特殊而已,我大楚金枝玉叶的公主也着实没有必要去易容成另外一个人,公主本就是独一无二的。”
女孩子说话吐字清晰,虽然声音并不大,却不知为什么引得她心中一跳。心里某个丛生的隐秘心思好像在不知不觉中慢慢出头了。就像一颗种子,稍稍不留神,它就长大了,不由她控制了。那个想法太过离经叛道,危险的让她有些害怕。
什么时候出现的?她不知道。或许是穿上这身类似朝服的衣袍开始,某个隐秘的想法就再也控制不住了。
她一直都知道,自己是皇家的金枝玉叶,身份高贵,就是同为公主之间,她也占尽了先机。未来的储君是她的哥哥,她的母亲是真正的国母。如果没有那次意外,她应该同每一个金枝玉叶的公主一样,在父亲、兄长、母亲的身后长大,不用想什么民生疾苦,等到适龄的时候,找一个俊秀好看的子弟做驸马,一辈子不知愁滋味的过去。没有愁滋味,也不会生出那样的想法。
但是没有如果。已经生出了如此多的波折,她的兄长护不了她多久了,大楚未来的储君与她定然没有自己的亲兄长那般好,待到父皇故去之后,她和母后就要仰仗别人而活。而她们的身份对于未来的储君来说是尴尬的吧!在这件事情上,李乐想了很多,天家情薄,新储君真的会善待她和母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