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他们不敢,他们不能。所以唯有嫉妒,却无计可施。更何况比位置更重要的是圣心,眼下她很得圣心,未来之事当真难以成说。
“一共只有七日的光景,”李修缘看着她,眼神似乎极为复杂,“何必呢?”如此兴师动众,根本不值得。眼下的太子说穿了就是将回光返照的时间拖的长一点久一点罢了。
“那如大天师所说,人皆有一死,生病时何必散尽家财去治呢?”这个比喻就有点不客气了。
“诡辩。”李修缘看向少女,少女眼中眼色无波,就这么看着他,一点都不避讳。像,真的很像。虽说他并没有见过几次明珠儿,但是那个女孩子如同骄阳,不管遇到何事,再如何尖锐的问题都不会退避,就像她一样。所以那个听起来匪夷所思的猜测虽说暂时被压下去了,但还是有不少人持怀疑态度的。
“诡辩的是你,大天师!”空荡荡的金銮殿里只有寥寥几人在,少女的声音带着殿内的回音更显出了几分迫人的姿态。
“七日的光景,对你,对我,对天下人来说只是弹指一瞬。陛下罢朝七日,在尔等眼里看来着实不必要,但陛下是个明君,更是个父亲。想用这七日的光景来弥补这三年的缺失,我不觉得有什么错。”少女说道,眼角的余光落到站在殿外之人的背影上。
那道背影微微直起,看似不在意,实则已经被殿内的声音所吸引了。
是李德全。
“怎会无用?至少对于陛下,这不是没有用处的。”
她年纪尚小,还未及笈,还是个孩子。有时候,是个孩子是很有优势的,譬如,很多人会下意识的认为孩子单纯,想法简单,有拳拳赤子之心。
年龄就是她的伪装。很多人会忽略,有些孩子天赋异禀,本就异于常人。
一个孩子一心为陛下考虑,这样的看起来好用又似乎单纯的不掺杂私心、背景、朝堂政党的忠心很容易被天子所接受。
话音落下之后,便是久久的沉默,门外那道背影已经离开了,金銮殿内复又恢复了平静。
少女安安静静的看着前方,神情专注的看着眼前的七星灯阵,放佛不知道他在看她。就算知道,也根本不会理会。
皮囊不同,内里的灵魂都一样,不看他,不将他放在眼里。原来的明珠儿如此,眼下这个风头正盛,天赋过人的少女也是如此。
李修缘低下头,自从做了大天师之后,已经许久没有出现的自卑的情绪再次笼罩了心头。
第480章 秘密
自卑。
从一开始他就是自卑的。
他不知父母,不知来历,自懂事开始就是个乞儿,天下之大,无以为家。为了填饱肚子,看过不止凡几的白眼,狗嘴里抢食更是家常便饭。
若是没有遇到老师的话,他不会知晓他也可以不用这样活着,可以过人上人的生活。
对老师,他是感激的。天赋一双阴阳眼,给了他机会,能够出人头地,能够走入阴阳司,能称为大楚大天师的得意门生。那些狗嘴里抢食的生活似乎已经离他很远了,但是,并非如此。
他的出身并不是秘密,一个乞儿,为大天师所救,最后平步青云。不管是当着他的面,还是在背后,总有人这么说着他的过往,津津乐道,用艳羡的目光看着他。
只是这样艳羡的目光却在一次又一次的提醒着他,他只是一个乞儿,一个被捡来的乞儿。
如果不是老师的话,他还只是一个乞儿。自卑的情绪就由此渐渐滋生,逐渐转成执念。
执念,一念成魔。
他仿佛堕入在黑暗里,所以迫切的想要光明,想要什么来证明他的不自卑,来彻底甩掉过去。
光明,这很容易找到,在视野所见里,有一个人如同骄阳一般耀眼。出身是张家的嫡长小姐,天赋是几百年难得一见的天生道骨,聪慧过人。她的身上仿佛没有阴霾,老师对她视若瑰宝。虽说自小离京,但长安城中那些眼睛放在天上的权贵却有不少打听她的消息。
她那么好,每个人都喜欢。如果他能娶到她的话,是不是就不自卑了?念头往往只是一瞬间的事情,所以,他向老师求娶她,求娶老师的掌上明珠。
几乎从未拒绝过他的老师拒绝了,虽说理由是年纪相差太大,不合适。但他知道,老师是觉得他配不上她。
一念之差,从此天差地别。就算过后老师又将玉珠许给了他,但是不一样了。这个外人看起来令人艳羡美貌的未婚妻于他来讲是一种屈辱。
他可能生了一种奇怪的病,唯有娶到张明珠,才能证明自己已经不自卑了。
老师的死从来不是简简单单一个人的事,只是博弈失败的牺牲品。而他就是一个投机取巧的小人,在这一场博弈中,得到了如今的位置。
所以兜兜转转,他还是个小人,骨子里的小人。
李修缘有些发愣,神情恍惚,陷入在过往的回忆中无法自拔。
少女却在此时看了过来,看向他,脸上的神色看不出喜怒,目光落在他的身上上下打量着。
这两个人的举动并未遮掩,一个发愣,仿佛在想什么事,另一个却阴晴不定的看着对方。
站在次位上的几个阴阳司的小天师看着他们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周围仿佛瞬间冷了不少。
所以一个是阴阳司的大天师,一个事深受陛下信任,又已立下大功的后进之秀。除却李修缘自己的近臣,多数阴阳司的小天师们都有些惊疑不定,甚至左右摇摆。
不说话,沉默,滋生了无数的想象力。这是……准备对上了?
其实说实话,大天师李修缘生的很是清俊,又年纪轻轻便已是阴阳司正一品大天师,素日里有不少女子会提及,虽说碍于他的身份不敢靠前,但还是颇受女子喜爱的。
但眼下这个女子,盯着他看却没有一点是出自少女对好看郎君的喜爱,反而看起来有些阴晴不定,让人莫名的生出了三分寒意。
被看的人在发怔,倒是让旁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出。
他们不知道七日过后会发生什么,但是他们知道这个少女绝不是好相与的。
……
……
“你的信!”一封信被扔到了桌上,以蜡封口,没有划开的迹象。
黄石先生百无聊赖的蹲在一边,看向自己驾着一辆不知道哪里来的牛车,光秃秃的连个顶棚也没有的,手里抓了根竹竿,脱了鞋子,双腿盘在牛车上的人。
一身朴实的短打,一旁几捆沾着泥土野菜,要不是那张脸太过特别,真不知是哪里来的山野闲人。
“你不是说去游山玩水么?”黄石先生绕着他转了两圈,“这么个玩法?”
“来生,做个农夫也不错。”裴宗之从牛车上下来,“这几天我玩的很高兴。”
“你高兴,你最高兴了。”黄石先生翻了个白眼,敲了敲桌子,“你的信,我可没有看人书信的习惯。上一回看了你的信的裴羡之险些被你掐死了。”
“你……我不会。”熟料裴宗之竟然来了这么一句。
黄石先生有些惊讶,激动过后就直接开口发问了:“为什么不会?是因为你我有交情么?”
“你不如裴羡之,裴羡之练武强身健体,你一个不小心就……”
黄石先生默然,裴宗之还知道有时候话说到一半就可以了,倒是越来越像普通人,只是满脸的嫌弃却是藏不住的。
算了,不与小辈一般见识,他走到一边去了。
划开封口的蜡,将信纸取出来,信上的字迹十分潦草,而且是不同寻常的红色,裴宗之伸手摸了摸:是朱砂!看样子是情急之下写的。
信上也没写什么,只是说那几日他们遇袭的遭遇,杀手来的密集,却一波不如一波,仿佛狗急跳墙了一般。还有那些杀手的功夫路子也有些奇怪,仿佛是偷学护龙卫的功夫而来。
信的内容东一句西一句的,仿佛想到什么写什么,都是路上的见闻,却并没有说个所以然来。只是将这些事情一股脑儿的摆到他面前,告诉他,让他去猜测。
就像出了一道题,让他自己来解一般。
倒是有意思。
偷学护龙卫的功夫,是说杀人的人跟宗室有关么?狗急跳墙?何人会因为这样三个老弱者病残者入长安而狗急跳墙?一切仿佛都在指向一个人——延礼太后。
但是,她告诉他这个消息做什么?只是单纯的想告诉他吗?当然不是。虽说这一路两人关系有所改善,但显然并没有到这般要好,事事交待的地步。
她想让他查延礼太后,她觉得延礼太后身上想必还有不少旁人不知道的消息。
裴宗之将信纸叠的整整齐齐的收好,能在这一场棋局露面的人都有些秘密。
每个人都有秘密,所以他也不例外。
他想,延礼太后最后的秘密应该就是那个秘密了,这个秘密中有实际寺的存在。
第481章 兵符
“你在想什么?”见裴宗之沉默了许久,一旁等的有些不耐烦的黄石先生催促他,顺手拎了一拎一旁早已准备妥当的包袱,“什么时候走人?”
“你等不及了?”裴宗之反问了一句。
黄石先生抱着包袱没有回话。
裴宗之从脖子上解下一只小小的锦囊,锦囊用线穿着,悬挂在脖子上。黄石先生探出了头:也不知是何物,他看起来如此重视。
锦囊看起来硬邦邦的,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裴宗之摸了一会儿,从里头摸出一块奇怪的物件,似是铜片,上面的纹路图腾很奇怪,仿佛旧物。
“这是什么?”黄石先生原本也不过随口一问,并没有指望他回答什么。
谁料裴宗之突然开口了:“兵符的一角!”
“啊?”黄石先生愣住了。
裴宗之却没有再说什么,只是将东西重新收了起来:“这金陵确实玩的差不多了,该走了!”
“去哪里?”
“回长安!”
……
……
济南府已隐隐有了入夏的迹象,平康大街上人来人往,又在吆喝声中开始了每一日的劳作声息。
这是一座看起来寻常普通的城中民坊,没有什么特殊之处。
一个生的很漂亮,看起来文文弱弱极有书生气的童子正坐在街头的小食摊上吃着小食,手里还拿了一本书。
“小张少爷,早啊!”时不时有经过的百姓朝他打着招呼,街坊邻居的,似乎看起来关系不错。
童子很认真的一一回礼,吃完小食,摊主又很贴心的为他倒了一杯茶。
这般贴心的举动看的一旁一同前来买早食的人眼馋不已:“老板,你倒是心善!”说话语气酸酸的,听起来有些不是滋味。
“这般捻酸的姿态作甚?”老板瞪了他一眼,“跟个小孩子红眼做什么?”
这么一说,倒是有不少食客朝他望去,方才出言酸的人立刻寻了个借口走了。
童子倒是自始至终都没有生气,安安静静的坐在那里,没有说话,看起来乖巧惹人爱。
认真的看了一会儿书,摊上的食客走了一波接一波,总算有人匆匆而来了。
“宋二。”童子喊了一声,将面前的茶推到他面前,“喝茶!”
那个男人也没客气推脱,一口喝了个干净,这才坐了下来,揣出怀里的信递了过去:“拿到信了,卫……张卿小姐好久没来信了。”
“其实也没有很久。”少年接过信,认真的划开了信封,看了起来,“只是……我们都想她了。”
他想念这个同自己的姐姐有几分相似,身怀秘密的张卿姐姐,宋二也想,很多人都想。
虽说有时候性格古怪了一点,但她其实一直都是个讨人喜欢的女孩子。
其实信里的内容不算重要,至少比起她在百忙之中,想办法送出的其他信件,这封信里的内容显得无关紧要,多是些关怀,警惕之语。
同普通的家书一般无二,只是送出家书的方法和时间都十分的匆忙。
宋二看着眼前的张解有些恍惚。这两个并不是血缘关系上的姐弟,至少就目前所见不是,就算是姐弟,这般感情深厚的姐弟,他看到过的也不多。
他知道那个女孩子在做很危险的事情,在用性命拼一个前程,在权欲的漩涡里走钢丝,往来皆非寻常人,稍有不慎,便会落入刀山火海之中。
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选择,更何况那个女孩子心志坚毅,她所做的决定不是什么人都可以影响的。她要做的事情,也不是随便什么人可以阻止的。
这对姐弟间没有花里胡哨的语言,但做的事情,却让他这个旁人看的有些动容。
“姐姐让我好好的呆在济南,不要进京。”童子很认真的看着信,“长安一定很危险,她想要做的事情一定很危险。”
“这个想必不多时就有消息了,”宋二见状安慰道,“长安那边的禁令解除了,我与长安那边也有通信,想来不多时就能收到长安的消息。”
“你放心,”他说着忍不住伸手抚了抚他的头发,童子乖巧又生的漂亮,而且聪明伶俐,有几人不喜欢?
“你放心吧!她这般的人,走到哪里都不会没了消息的。”
童子点头,将信翻到背面,突然惊“咦”了一声:“这是……”
宋二探出头去,看到信纸的背面是一张白纸,白纸上刻满了印章。印章上的文字和印章上雕刻的撰文,宋二看了很久,有些不解的抓了抓头发:“小少爷,你能看懂么?”
张解点头:“这是鲁商商帮的印章。”顿了顿,又抽出第三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只说若遇到什么急事,可以去找鲁商商会的人帮忙,只需把刻满印章的纸交给他们便是了,但是不能透露自己的身份。
“也不知是何时结交的鲁商商帮的人?”张解嘀咕了一句,有些不解。
宋二却不以为然:“她那样的人,真正想要结交什么人的时候,有几个人不愿同她结交的?”
这一切都是为了将张解安排到最好,最安全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