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赐一品/天师上位记——漫漫步归
时间:2019-09-18 07:17:21

  王老太爷嗯了一声,看着他。
  夕阳下,乔环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似乎一夜之间,脸上的皱纹都抹平了,光阴的痕迹如同一些记忆一般失了不少。不再是往日的颓废疯狂,取而代之的是岁月静好。
  “天色将晚,我也不久留了。”乔环说着伸手摸了摸张解的脑袋,看着他眼神里满是慈爱。
  张解沉默的看着他不语。
  他乐呵呵的笑了,也不以为意,再次对王老太爷道:“王司徒,你一定要提醒我,这件事我要亲自同昌明这老家伙说,很重要的。”
  王老太爷点头:“好。”
  乔环松了口气,想了想,又用手在唇边遮了遮,靠近他,对他道:“我想了好久了,他家的明珠儿胆魄非比寻常,大楚有我们老家伙稳住局势,缺的却正是不破不立之能,他家那颗明珠儿就是这股不破不立之力,该让他早些退下来,如此我大楚自可千秋万代!”
  王老太爷看着他眯了眯眼:原来,乔环曾经这样想过。只是承认这股不破不立的前提是张昌明在,张昌明不在之后,这股不破不立被他视作了威胁……当然以那女孩子表现出的性格,被视作威胁也再正常不过了。时至今日,孰对孰错实在难以一眼成说,说到底还是双方不够了解对方罢了。
  说罢这些,乔环站了起来,掸去了身上的灰尘,双手置在身前,王老太爷看着那道精神矍铄的身影朝他俯身弯了下来。夕阳的余晖从他身上略过,有些刺眼。
  “改日,我再来同你下棋。”乔环对张解说了最后一句话,转身跟着那群神情错愕的乔府下人走了出去。
  待到乔府众人离开,王老太爷坐了片刻,从石凳上站了起来,准备起身离开,身旁少年的声音却突然响了起来。
  “这一局还没下完。”
  王老太爷这才注意到了桌上的残局:虽然看着旗鼓相当,但一方却已隐隐渐渐占了上风,占上风的……是张解。
  “你这孩子……”王老太爷摇了摇头,“不如明天再下吧!”
  张解低头看向棋盘。
  王老太爷笑了笑,转身走了,只是临出门之时,却听少年人的声音清晰的从里头传来。
  “也许来不及了……”
  王老太爷脚下顿了顿,这孩子又不是那个丫头……是以只略略一顿,便向外走去。
  但那一句话到底还是放在了心上,以至于半夜突然听闻乔环薨逝的噩耗,王老太爷只是心底一惊,很快便镇定了下来,仿佛早有准备。
  天亮赶到乔府时,府里正是乱糟糟的时候,乔府人丁稀少,唯一的女儿又远嫁济南,这一次,就是为要不要请远在济南的叶夫人回来之事发生的争执。
  “相爷清醒时曾说过,让小姐和姑爷不要离开济南,为当地父母官当与百姓共存亡。”坚持这句话的是府里的管事,虽不是正经的主子,但侍奉乔相爷多年,在乔府没有人拿他当下人看。
  几个乔府的旁系子侄则反对道:“可眼下不是济南发生了什么,而是伯父自己出了事,这种事,为人儿女的怎能不回来?”
  “济南眼下纷乱你们又不是不知道,若是小姐来回奔波出了什么差错怎么办?”管事据理力争,“这不行。”
  “那你能保证表妹来日知晓了不怪罪么?这是什么事?父母之事!不可不告知啊。你我在这里做的再多,总是比不上她的。”
  ……
  真是两方谁都有理,争执不下。
  “去个信吧,要不要回来该由叶夫人自己做主。”谢老太爷打断了他们的话,道,“把相爷生前的意思也写在信里,你们谁也不是叶夫人,代替不了她的决定。”
  “此去济南……就是日夜兼程赶回来怕是也来不及吧!”管事摇了摇头,“小姐回来也不过能上柱香罢了,来日战事稳定再来上香也不迟,没什么比活人的安危更重要。”
  “道理是这个理。”王老太爷看了那管事一眼道,一锤定音:“但是做决定的不是你。”这管事常年侍奉在乔环左右,倒也有几分眼力见,但古往今来“情”这一字是从来不讲道理的。
  仆是忠仆,都到这时候了,再担个恶仆的声名就得不偿失了。
  ……
  ……
  “解哥儿说他很好,让我不要担心。”
  “此时长安城中人人口诛大骂陈善叛国!”
  “城中纷乱,但陛下并未阻止,似是有意纵容!”
  “还有……乔相爷薨了。”女孩子握着书信的手微微一顿,也没有再读下去,而是低头看向信中的内容,看完之后,只是叹了口气,便将书信收了起来。
  裴宗之眼疾手快,依稀在信的末位看到“下棋”“寻祖父”这几个字,却也并未多问,只是看着眼前的情形,道:“长安纷乱,这里又何尝不是?”
  他们此时并没有停留在济南城外,那一日出了济南城之后,便往樊城的方向去了,路上巧巧与匈奴人擦肩而过,并没有正面碰上。
  此时,两人已站在樊城之中,看着这座守兵撤退、被掠夺过的城池发呆。权利的博弈中樊城被当做弃子送给了匈奴人。
  曾经繁华热闹的街市消失不见了,满街狼藉之中还夹杂着浓烟滚滚,那是匈奴人临走时放的火,算一算已经烧了好多天了,城中一半的屋舍已经烧成了废墟。入目所见看不到活物,街边的酒肆里老板、伙计在匈奴人来的那一刻就已经死了,长长的刀伤划过大半身体,他们躺在地上早已辨不出本来的面目,任蚊虫叮咬。
  整座樊城宛如修罗地狱,西南军……是疯了吧!
  察觉到身旁女孩子微微发抖的身体,裴宗之伸手将她抱到怀里。她想看一看樊城,于是他陪她来了。即便是对这里发生的一切早有准备,但亲眼所见的巨大冲击力还是想象所不能比的。
  他生来缺七情六欲,修国祚,算朝代更替对于他来说同学堂里先生布置的需要完成的课业没有什么不同。可这一刻,他却突然萌生出了一种别样的情绪:站在世外冷眼旁观了二十多年的天下大势,这一回他想亲自参与其中了。因为……这样的天下之主他不喜欢。
 
 
第1022章 我来
  街角传来一阵嘻嘻索索的声音,挡住米缸的杂物被顶开,有人从米缸里探出头来。
  “你们……你们是汉人?”那人颤颤道。
  年纪看起来并不大,是个十几岁的少年人。
  女孩子看了眼身边的年轻男人,慢慢走过去,朝他伸出了手。
  这只手很干净,和眼下散发着阵阵怪味的自己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出来吧,匈奴人早就走了。”女孩子的声音在一片狼藉废墟之中显得格外动听。
  他抓住那只手,从那只手上传来的力道温和而强大,将他拽出米缸。
  脚踩在实地上的真实感扑面而来,他看向将他拉出来的两个人,干干净净,除了鞋面上因赶路沾上的尘土之外,没有半点旁的污迹。这种时候,能越过匈奴人这样干干净净的赶来,不是普通人吧!
  “你们……你们是西南军么?”他眼里有隐隐的警惕。
  女孩子的声音斩钉截铁:“不是。”
  不是西南军那就是大楚军?少年人神情激动,他大声喊道,“西南军把我们送给了匈奴人,快去将他们杀了!”
  “若是靠喊就可以杀人的话,我一定比谁喊的都大声。”女孩子捡起废墟中的弯刀塞入他手中,“你自己去找些吃的,想报仇也要自己去报,我帮不了你。”
  “那你们呢?”少年人下意识的握住了那柄塞入手中的弯刀,眼神里有些茫然,“你们去哪儿?”
  那女孩子身旁的年轻男人说道:“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说着一步踏了出去。
  越过他的身影如狂风卷过,少年下意识的眯起了眼睛,风过不留痕,再定睛望去时,哪还有那两个人的影子?
  这么厉害的人也有杀不了的人么?想到那女孩子方才说的话,他有些愕然,那对方会是什么人?比那些匈奴人还凶狠么?他不知道,会回答他的两个人也已经走了,手里弯刀冰凉的触感在提醒他这并不是梦,是真的。
  方才,有人将他拉了出来直面这片废墟下的樊城,然后……给了他一把刀。
  他用衣袍擦了擦刀面,擦去污迹的刃面发出幽幽的寒光,而后转身拿着刀扒拉起了身后的废墟。
  他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人活着,想救人他会自己去救,同样,想报仇也会自己去报。
  ……
  ……
  看着乔装打扮过的叶修远出现在自己面前,王大将军忍不住皱起了眉头:“你怎么来了?”不等叶修远说话,他又道,“安抚好你济南城的百姓,打仗这种事你不行的,不要在这里添乱。”
  “我不是来添乱的。”叶修远顺手理了理头上被包裹的头巾压的乱糟糟的头发,君子整仪容,形象还是要注意的。
  他道:“我是来找大天师帮忙的……”对上王大将军不解茫然的神情,连忙将话一股脑儿的说了出来,“长安飞鸽传书岳父亡故,内子说什么也要回长安……”
  乔相爷去世了么?王大将军黑瘦的脸上有一瞬间的唏嘘,不过转瞬便被更多的考虑冲了过去。现在回长安?他连连摇头:“不可,这个时候兵荒马乱的,你家夫人一介弱女子路上出了什么差错,那可怎么办?”
  叶修远道:“正是怕路上出了什么事,才来找您的。”
  “找我干什么?”王大将军说着,上下打量了叶修远一眼,这姓叶的知道他的兵马是用来做什么的吗?难道还要分几个人护送他家夫人回京?这般一想,脸便一沉,训斥道,“你也太不懂事了!平日里也就罢了,这种时候我的兵马怎能分兵?今日只是我听到倒也算了,若是让旁人听到,参你一本你该当如何?”
  叶修远忙道:“这种时候怎敢动用大将军的兵马?下官……下官只想请大天师帮忙,陛下本就要让她回京……这一路上,有大天师照拂,下官也能放心不少。”
  “那你去找大天师啊,找我做什么?”王大将军顺手将桌上倒好的茶水塞到他手里,“跑到我这里添什么乱?”
  叶修远惊讶:“大天师不在这里?”
  王大将军不解:“大天师怎会在我这里?”
  “啪——”茶杯落地,瓷片碎了一地。
  对上王大将军不解的神色,叶修远急道:“不是啊,那日大天师接到陛下的消息,不肯走便出城了,连东西都还留在我那里……怎么可能不在你这里?”
  王大将军哼了一声,道:“怎么?难道我还要将大天师藏起来不成?她压根就没来过!”
  午后的阳光落在叶修远的脸上,他脸上的神情青白交加,整个人也开始发颤:“莫不是大天师出了什么事吧!若当真如此,那……那你我怎么向陛下交待?”
  王大将军斜睨了他一眼:“若是这般莫名其妙的就能出事,那这个大天师也委实太弱了点了,这么弱的大天师我还是头一回看到。”
  “可是……”
  “没有什么可是的,大天师又不是你家夫人那样的弱女子,连南疆都闯得还会走丢了不成?”王大将军检查了一番自身的甲胄走了出去,“大天师不会出事,至于你家夫人,你自己的家事自己看着办!”
  ……
  ……
  “阿嚏!”女孩子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对裴宗之道,“看来有人在背后说我呢!”
  一块帕子扔到了她脸上,卫瑶卿拿帕子揉了揉鼻子之后又塞回了他手里,看向眼前倒悬的瀑布,道:“我们眼下是回济南还是去洛城?”
  “回济南去被叶修远雇去送叶夫人回京吗?”裴宗之道,“可以顺势敲一笔护人的钱财,不错。”
  “你这人真是忒坏了……这么一说,我又怎还会回济南?”女孩子说着纵身向下跃去,蜻蜓点水般从水面上略过,涟漪一圈一圈向外荡开。
  “所以说,人在江湖,别的不说,身法定要学好。”待到双脚落地,她踏在山崖之上,俯身回看身后的峡谷,倒垂而下的瀑布落入潭中,激起一大片水雾,迷蒙蒙的一片,阳光穿过这片迷蒙,七彩光芒若隐若现。
  “有个很有名气的诗人说过‘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她回身看着这一幕,对裴宗之道,“还挺像那么一回事的,你说是不是?”
  “这里是人间,不是天上。”裴宗之说着伸出了手,一只信鸽准确的落在了他的手指之上。
  “因为是人间所以有战火。”站在山巅俯瞰下去,依稀能看到远处的城郭,她的目光落在那入目可见的城郭之上,“我看到洛城了,听说匈奴人前日入城之后同西南军的人马起了争执,所以西南军还未撤离洛城?”
  “打探到的消息是这么说的。”裴宗之喂了会儿信鸽,待信鸽吃饱了,便将信鸽放了,转头看到女孩子脸上的神情,这神情,他再熟悉不过了,是以想了想,问她,“你要做什么?”
  “我想进去看看我们的老朋友。”女孩子说着拽过他的臂膀向山下略去。
  ……
  ……
  洛城。它侥幸没有受到如樊城那样的大肆烧杀,因为在入城时,被还未来得及撤离的西南军拦了下来。但也仅仅是好一点罢了。
  洛城的百姓没有受到大肆烧杀,却被勒令上交每家每户的米粮。只是仅仅如此,匈奴人却并未满足,就在西南军准备撤离的那一刻,动手杀了几十个“没有交足米粮”的汉人,是以两军发生了激烈的冲突,便晚撤离了几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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