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出一条生路的匈奴人发出了一阵欢呼,但领头的智牙师却并没有立刻出城,而是在匈奴人的欢呼声中猛地调转马头,用汉话说了一句“出来!”
用汉话说是因为他看到了汉人?卫瑶卿回头,正对上了裴宗之有些错愕的脸。
他们这个位置可是死角,智牙师能看得到?
还在疑惑之时,便见视野的尽头出现了两个西南军。
“单于!”那两个西南军开口唤了一声,似乎不觉得匈奴人会对他们动手,他们俯身拱了一拱手道:“我们为寻大楚的大天师而来……”
智牙师抬手,似乎想要回礼:“哦,是吗?让我想想……”
剩余的话截然而止,智牙师拍了拍自己装在手臂上的机括,嗤笑一声收回了手:“你们那个钟将军的东西还挺好用的。”
两支黑色弩箭穿过那两个西南军的颈项,一击毙命。
“派两个人就想拖住我,是当我傻吗?”智牙师冷笑一声,调转马头,手一扬:“我们冲出去!”
大批匈奴的人马冲向城外,待到泱泱人马走的一个都不剩的时候,卫瑶卿和裴宗之走了出来。
“死了两个西南军。”女孩子看向躺在地上的那两个西南军道,“这个时候还同匈奴人说话,是当真觉得他好脾气吗?连我都不敢出来,他们这些放火烧城的又哪来的信心匈奴人不敢动手?”
裴宗之顺着她的目光看向那两个西南军,道:“好巧,刚好两个。”
女孩子眼神微凝,片刻之后也笑了:“哈哈,真的巧,两个好,两个好啊!”
……
王大将军和十几个追击卫已经在这里站了近三个时辰了,但谁也没有动。
他们看着人多势众的匈奴人硬生生的推倒了一面城墙,而后倾巢而出,又遇到了西南军的埋伏。一方占据天时地利,一方占据人和。
王大将军冷笑:“两败俱伤罢了!关键时候,西南军居然分兵来打洛城,我是看不明白陈善在想什么了。”
现在寅时已过半,夏日天亮的早,浓重的暮色已经开始转淡,天快亮了。
去搜查大天师的西南军已经回来了,大天师确实同匈奴人一起突围出去了。
“现在什么时辰了?”听完禀报的陈善却没有再说追击什么的话,而是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突然问了句没头没脑的话。
身边的西南军应声到:“侯爷,快卯时了。”
天快亮了。陈善目光转向城东的方向,犹豫了片刻之后,蓦地转身:“退!”
来洛城已是私心了,他出来的时间不能超过三天。
至于匈奴人也好,那个女孩子也罢,那样的天罗地网之下,就算能逃出来也无妨,他还有后招。埋伏追击匈奴人的那些战俘,从部署的那一刻,就已经是舍弃的棋子了。
大批大批的西南军退了出去,徒留下满城的百姓茫茫然不知所措。
“我……我们怎么办?”有人问。
本没有指望西南军会回答他们,谁料,走在行列最末的两个西南军却突然停了下来,看向说话的人,而后道:“怎么办?”其中一个伸手指向满城的狼藉:“这么多事情,你们说怎么办?”
这最末的两个西南军同他们说完这句话,便向城门口走去了,在百姓的目送下,那两个西南军也退出了城门。
没有匈奴人了、也没有西南军了,这城里只有他们这些世代居住于此的民众了。天光渐亮,初升的曙光照亮了整座沐浴在火海中的洛城。
“他们……他们不要这里了?”有人喃喃出声,只是说完这句话,自己也忍不住摇头。
洛城与长安、金陵、洛阳、上京这等地方当然没得比,却也算得上富足,当然,那是在匈奴人没有来之前的事了。现在的洛城还有什么值得他们要的?
有人推着板车带上农具去城外运来了黄沙填埋大火,有人去去井里打来了水,有人开始清理大街上的狼藉……
这洛城,匈奴人可以不要、西南军可以不要,但他们却不能不要,故土尤在,安能离开?
日光之下的洛城恍若新生。
……
相隔数十里之外的济南城得幸没有如洛城这般遭到匈奴人的掠夺,一切如常。
可作为一府府尹的叶修远却实在笑不出来,他看向眼前几个神情怪异的江湖术士,无奈道:“本官当真不知道大天师什么时候回来?你们逼本官也是无用。”
“那我们留在这里……”
“祖宗!”叶修远颤着声音叫了一句,脸上的神情颇有几分苦不堪言的味道,“我这济南府每月俸禄有限,哪来的银两来养你们几位?”
“你……”
“不要吵了!”有老者从外头走了进来,叶修远认出那个老者,好像叫什么容易的,先前还曾与大天师他们一起办过事,不知怎的,如今又跟这些人呆在一起了。
看来果真是江湖中人身强体壮,一把年纪还有力气掺和来掺和去的,叶修远心道。
“不要吵了。”容易老先生喝住了正要发怒的江湖术士,道,“大天师前几日在洛城,现在刚走。”
“去哪里了?”那些术士问道。
容易老先生,想了想,道:“过去看看便是了。听我说,你们不满找大天师好好说道说道就是了,莫要惹事!”
其中一个江湖术士道:“就是看她太狂想给她个教训罢了!”
“对!”有人在旁帮腔:“我们毕竟也是通读律法的人了,心里有数,你放心就是了!”还是世族亲自招来的先生教的,能没数么?
“她狂是狂,却分寸拿捏的挺好的。”容易老先生看了他们一眼,暗道就是不放心他们,他才跟来的,“如今朝廷又不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我们也该按规矩办事,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知道了知道了。”有人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出完这口气,我们就散,姓容的老儿,你放心就是了!”
目送着这一行人离开,叶修远这才松了口气,转身走向后院:又到时日该上报大天师的消息了,老太爷们对大天师的消息一向很是看重,特地勒令过芝麻大点的小事也要上奏。
……
……
纵然知道有西南军连夜去了洛城,但看到为首的那个将领之时,埋伏在山道两旁的大楚军还是愣住了。
陈善!居然是陈善亲自带队。
什么遇刺,什么重伤都是假的。原来是连夜带着人去洛城了,难怪能以这些人马重挫匈奴主力了,原来是陈善亲自带队。
接下指挥重任的小将手心里尽是冷汗,此时兴奋与担忧两种情绪充斥着他全身。
兴奋是兴奋居然能碰到没有与西南主力呆在一起的陈善,这样“落单”的主将可不多见;担忧是担忧即便是“落单”,陈善的人马也当是他身边最精锐之师,能征善战,比起他眼下带的这些原本守营的人马,对方甚至在军力之上还要优于他,更遑论,对方可是陈善啊!
“林小将!”有人在一旁叫了他一声,“我们要不要动手?”
林小将沉默了片刻,眼看那队人马渐渐走近,在对战的担忧与这样难得一遇的时机中的摇摆终于彻底倾向了一方,他听到自己扬声喊道:“动手!”
这样的机会可是难得一见的,他们又占了高处。他们大楚铁骨铮铮的男儿岂能因惧怕而错失这样的良机?
从高处落下的滚石顷刻间冲破了正在整齐行军的西南军。
“莫慌!”陈善的声音穿透西南军的军列而来,有一刹那慌乱的西南军在听到这一声之后,仿佛立刻找寻到了主心骨一般冷静了下来。
“盾阵,守!”陈善说着,前方的军列就开始变换起了队形,哪怕有避之不及被落石当场砸中身亡的,也立刻有人补了上去。
快,真的很快,就算没有受到伏击,这样的变阵速度也是他们从未见过的。
林小将垂在身体两侧的双手微微发抖,山下那条窄道上,有人抬头向他望来,目光如炬。
是陈善。
“还以为来的是个什么人?原来不过是个孩子!”陈善笑着摇了摇头,仿佛觉得看到了什么可笑至极的事情一般,“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若是黄定渊带着他亲自训练的亲兵来围剿我,或许还有留下我的可能。”
真够狂的!有这一声感慨的,不只是伏击的大楚军,还有混迹在队伍最末尾的卫瑶卿。
趁乱……她想趁乱……可现在乱不起来怎么办?视野之内的陈善被西南军团团围住,根本无法近身。
第1032章 刺
“不要走错了。”裴宗之的声音在一旁响起。
卫瑶卿看向变化的军列道:“我不懂这个。”
裴宗之伸手把她拎到一旁。
“这陈善一把年纪了还真是过分。”女孩子说道,“尽欺负孩子。”
那带队的小将看起来也不过十几岁的样子,不知道是不是风太大吹的,他整个人好似在发抖。
“战场上没有欺负不欺负的说法。”裴宗之道,“这些人想要拦住陈善怕是不可能的。”都怕成这个样子了,更别提经验手段之流了。
“对,甚至陈善若想要动手反杀也不是一件难事。”卫瑶卿道,“不过他看起来很急的样子。”
因为急,所以未来得及确认就离开了洛城,因为急,他们只是防守,缓慢行进,并没有停下来。
那个小将抬手举起了一面黄色的旗子,落箭成雨,缓慢行军的西南军沉着应对,盾牌被高高举起。
这一次跟陈善来洛城的人马是西南军的精锐,精锐不仅在人,更在他们的装备之上。黑铁所铸的盾牌挡住了箭雨的倾袭。
“左,六步。”虽然混迹在这些西南军中出了城,也是第一次遇到陈善指挥军阵,不过,对于裴宗之来说却熟练的全然不似第一次遇到的样子。卫瑶卿听着他的指挥,跟在西南军中一时倒也未出错。
果然,比起智牙师,这个人才是真的看懂了《孙子兵法》。
军阵一直在变化,卫瑶卿的目光始终没有离开前方的陈善。
她从来没有离陈善那么近过。
设下埋伏的小将虽说紧张的浑身发抖,对击之下稍显弱势,但此刻正牢牢地占据了陈善全部的注意力。
百步了,她的手忍不住微微发抖。
“前,五步。”裴宗之的声音在耳畔响起,他仍在认真的观察着变化的军阵。
卫瑶卿向前走了五步。
九十五步了。
林小将额头之上冷汗涔涔,看向被人群包围在正中的陈善。
那个大楚的劲敌身上没有任何盾牌的阻挡,就这么骑在马上,注意着全场的局势,好似全然不怕他们一般。
狂妄啊!
他是见过陈善这个人的,但真刀真枪与陈善正面撞上还是头一回。据说这个人武力不在黄少将军之下,甚至还略高一筹。努力甩去了额头上的冷汗,林小将反手取下背后的弓弩,抬了起来。
陈善眼下就在射程之内。
既然这般狂妄,那就让他们看看他狂妄的资本吧!
跟来的副将有些担忧的看向举起弓弩的林小将。林小将也算是天生神力,从军作战勇猛非比常人,虽说比起军中老将阅历稍缺,但主帅们对他颇为看好,否则也不会对他委以这样的重任。
这只弓弩全军能举起的不超过十人,射出的弩箭更是比寻常弩箭不管是射程还是力道都要高出数倍,林小将是被激起了血性想要射杀陈善吗?
若是换了个旁人,他不会有半点担忧,可对方是陈善啊!这只弓弩能够射杀的了他吗?
“嗖!”比起他的担忧,少年血性的小将已经扣动了弓弩的扳机。一枚黑色的羽箭冲破箭雨射向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男人。
林小将吃力的放下弓弩,视线紧紧的盯着那个男人。
近了,近了,快要接近他了。将一个濒死的人救活不是一天两天的事,可要将一个活人射死却只需要一瞬之间。战场之上,一瞬之间可以决定很多事,有些经验也在摸爬滚打中渐渐产生。
譬如……擒贼先擒王!对骁勇善战的西南军来说,陈善就是他们的魂,陈善若是一死,还何愁西南军?
“力气倒是不小。”陈善放佛此时才发现那支射向他的黑色羽箭,抬手,那支羽箭被凝滞在了空中,与陈善伸出的手仿佛隔了一层看不见的屏障。
他的表情依旧平静不见任何慌乱,而后抬头看向那个吃力的抬起弓弩的大楚小将。
“后辈如此,当贺!”他看着林小将道,“真是天生吃武将这口饭的人,前途不可限量啊!”
林小将白着脸双唇颤了颤,在那支羽箭被陈善逼停在空中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这一箭失败了。
陈善笑着,声音温和,言语却不见半点善意:“如果你还能活着离开这里的话!”
那一瞬间发生了很多事,他们站在高处清晰的看到陈善的手指动了动,那支黑色的羽箭一个逼停换了方向向这边射来,那一瞬间,身体的本能告诉他,这支羽箭最后的落处会是他的额头正心,他想躲开,可这一箭速度太快,经过空中甚至发出了一阵尖锐的啸声。
“嘭”一声巨响,脚下碎石如雨,簌簌地往下落去,原本平滑的山岩被撞出了一大块缺口,如果这一箭没有歪,林小将敢保证自己已经是个死人了。
陈善当然不会射歪这一箭,而是那一瞬间除了陈善动手之外还有别人也动手了。
有西南军从队伍中跳了出来,向他撞了过去。
这一撞就在陈善动手的瞬间,回过神来的林小将冒了一头的冷汗:好险!好险就要死了。
不过,这个时候冒出来……是刺客么?
他不过发个楞的功夫,场面之上形势已过数变,高手过招,往往就在瞬息之间。
“刺!”林小将听到陈善短促的说了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