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裴宗之道。
“那你喜欢她吗?”裴行庭问他。
裴宗之点头:“喜欢。”
这回答连半点犹豫都没有,裴行庭失笑,忽地深吸了一口气:“有时间带她回去给家里人看看吧!”他看着那个沉思的年轻人道,“我知道你不在意,她不在意,可世间总有些规矩不能免俗的。”
这世间事委实有趣的很,宗之是个怪人,那个女孩子也是个怪人,两个人又偏偏凑到了一起,所以,这是不是缘分?
“好,事情忙完了我问问她。”裴宗之再次点头。
……
午后的日光洒在皇城门头,女孩子从皇城内走了出来,走出皇城的那一刻,她本能的抬手遮了遮日头,没了宫墙的阻挡,日光有些刺眼。待放下手,定睛望去,却发现裴宗之已经不在原来的位置上了,不远处的树荫下,停着两辆马车,几人站在马车前说话。
她走过去。
“这么快?”王老太爷难得没有来两句嘴皮子话,见她这么快出来,本能的皱起了眉头,“陛下没见你?”
“见了。”卫瑶卿说着看向向她望来的几人,也没有瞒着众人的意思,“事情挺简单的,陛下提,我同意,”她说着一摊手,“这样就好了呀!”
“你同意什么了?”王老太爷问她。
“焦氏、原氏族中都有几个阴阳术天赋还不错的,如今阴阳司人才凋零,他们出现自然是一件好事。”女孩子说着点了点头,面容清理,笑容干净,“陛下招纳这样的人才,我没有理由不同意。”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没有像裴行庭那要还要考虑再三,大抵是熟稔了,王老太爷开口直言不带半点拐弯抹角的意思,“这种时候冒出来这两家,这是摆明了想要对你取而代之的意思。一个是不如你,那么两个三个呢?五个六个呢?”
“我知道啊,但这个就算知道也没法拒绝吧!”女孩子笑了笑对王老太爷的不悦,反而愈发温和,“我还知道这两族是从西南来的。”
西南?这话一出就连一旁的裴行庭脸色都变了,也顾不得别的,忙问她:“你怎知道?”
“方才退出来时我问了他们,他们默认了。”
这句话很有意思,就似是她一开始就知道这些人的来历,而且这来历是猜的?那她又何以如此笃定呢?那什么焦氏、原氏又何以会回答他呢?
对上众人不解的眼神,她说道:“陈善说过给我留了一个局,第一步自然是要我变得不再无可替代,焦氏、原氏的出现就是这一步了。至于为什么会承认,是因为不管是在陈善那里还是陛下那里,虽然同为朝廷效力,有时候我们是站在一起的,但同样的,我们也是对手,所以没必要否认。”
“真是天子无情啊!”王老太爷唏嘘着斜了她一眼,“你为陛下可做了不少,她能登位你功劳不小,如今倒是好,不需要了一脚踹开了!”
“也不算无情。”女孩子说着反手将一块巴掌大小的金牌拿了出来放到众人眼前:免死金牌。
这一块是自大楚开朝那一批之后,皇室第二次给出这块金牌。
“陛下提前为我备下了一条生路,这是顾念旧情,”她说道,“但同样的,作为陛下,忌惮什么的也是能够理解的。”
从此只是君与臣,作为君自然会忌惮防备她这样的臣,从焦氏、原氏的出现就可以看出陛下不会让她一方独大了。
“先给条生路,然后告诉你我要对你不留情面了么?”王老太爷嗤笑了一声,虽是嘲讽,却只道了一声,“好一个帝王权术!”
“无情是无情了些,却也能理解。”女孩子收了金牌,朝众人笑了笑,而后神色带上了些许倨傲,“不是所有人都能替代我的,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做好大天师的!”
她天生道骨而生,不曾虚度光阴,即便换了具身体,骨子里依然有这样的自信。
“你有这样的自信就好。”王老太爷说着瞟了她一眼,不忘提醒她,“别忘了我的事啊!”
“知道了。”女孩子笑盈盈的回道,而后看向裴宗之,“陛下赐了我一座新宅,就在天师道上,据说已经建好了。”
其实只是将原先的宅邸买了下来,修葺、改造、打通,两户并作一户而已,自然比重建要快得多。
“不止一户。”裴行庭说道,“陛下将剩下的都买下了。”
“还有两户,一户赐了焦氏,一户赐了原氏。”少女说着,伸手搭上裴宗之的肩膀,拍了拍,道:“以后大家都是邻居了,那地方也成真正的天师道了。”
天师道原先七户宅邸,如今改了风水之后,变为五户,一户原来的张氏宅邸由先帝赐给了裴宗之,两户打通,自张氏平反后给了解哥儿,剩下的三户,由即将由她、焦氏、原氏入住。
这不叫天师道叫什么?
“往后那条道祥瑞御免,走一走还能逢凶化吉。”女孩子笑着对王老太爷道,“老太爷,以后常来坐坐啊!”
王老太爷眼皮一翻一边骂着“滚滚滚”一边道:“那地方邻着回园,吵死人了,谁高兴去!”
又说了几句闲话,眼见无话可说了,两方便出言告辞。因为着实有不少话都不必说,不管是王老太爷、裴行庭还是他们,很多事情不消说对方就已经明白了。
“马车便留给你们了。”裴宗之道,“我们许久没回长安城了,想逛一逛。”
说着二人俯身一礼,转身离去。
望着两人渐远的身影,王老太爷嘀咕了一句“还有心思闲逛”便回了马车之内。
“闲着也是闲着,瞎操心罢了!”裴行庭说着,再次望了眼那两人离开的方向,此时已经见不到他们的身影了,他叹了口气,忽对王老太爷道,“王司徒,我看我们宗之和大天师还真挺般配的。”
“太般配了,般配到除了你们宗之也没有旁人有这个胆了。”王老太爷说着哼了一声,“走吧走吧,风里雨里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闯不过去的?”
裴行庭听的一阵失笑:是啊,风里雨里都闯过来了,还有什么可担心的?
……
……
夜色深浓,停靠在天师道旁的两辆马车上下来不少人。
“小姐!”
“六姐!”
两道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从马车上跳下来小跑而来的枣糕到底比不上长高了不少的卫君宁,被他一把拎着衣袍拉到了身后,自己凑到了她跟前,红着眼睛抬起头来:“说好了回来吃饭的呢,饭都凉了!”
卫瑶卿摸了摸他的脑袋,看向他身后的卫同远和李氏,还有神情莫测的卫同知,她朝众人行了一礼之后道:“父亲、母亲、伯父快进来吧!”
“你以后就要住在这里吗?不回家了吗?”卫君宁看着这地方,撇嘴表示不满,“六姐还没出嫁呢,凭什么住外头!父亲,母亲,你们不说说吗?”
卫同远和李氏神情一僵,朝卫同知看去。
卫同知叹了口气,开口道:“陛下赐宅,怎能不住?”
卫瑶卿点了点头,看着他。
他又说道:“她不仅是我卫家的六姐儿,也是大天师,她走的路早已超出了你们的想象,她要面对的危险也比你们想象的要大得多,她举手投足间的一个决定甚至可能影响到国祚的走向。”
夜色下女孩子双目如寒星秋水,她看着他们,说道:“我身边很危险,离你们远一些也好。”
听着身旁几人低低的啜泣声,卫同知叹道:“我知道,你……你这孩子做事总有你的理由。”其实更多的是君命不可违吧!
“焦氏、原氏来势汹汹,更重要的是这也是陛下希望我们看到的,我不惧胜败,但我不想让你们也置身危险的境地。”
少年抬起头来,双目通红,扬着脖子看向她:“那往后我来看看六姐都不成吗?”
“这个当然可以。”女孩子被他这句话逗笑了,忍不住摸了摸他的脑袋,“我是你的六姐,这一点永远都不会变,只是我们需要一点距离。”
“你们知道为什么曾经的张氏甚少同外族联姻吗?因为陛下不允。阴阳司的大天师虽为大楚官吏,却不同于一般的官员。本来就不能同朝堂、权势有太多的交集,就算有,也当是陛下首肯的。如今我成了阴阳司的大天师,自然也一样。天子忌惮的是用莫测的阴阳术插手权贵斗争,背后中了什么招,一般人都很难发现,所以势必不会准许他们同朝堂权势有太多的交集。”
月光下女孩子的声音轻柔却又不容置疑。
众人听的似懂非懂,不过没关系,他们有足够长的光阴来明白这一件事。
将人送上马车的那一刻,卫君宁猛地回头,见少女站在门口望着他们,衣衫飘飘,身影孤寂而坚定,他忽然开口道:“六姐,二姐的亲事定在下月初五,她要我同你说一声,你一定要去!”
女孩子笑了,这一笑冲淡了周身的孤寂,人也变得愈发温和,她道:“我还是我,卫家的六姐儿。所以,回去告诉二姐,我一定会去的!”
第1051章 局始
送走了卫家众人,枣糕又是担忧又是惊喜,紧张的看着她。
“枣糕,以后,这个大天师府就交给你了!”卫瑶卿拍了拍小丫鬟的肩膀。
从一个普通的贪嘴丫鬟到整个大天师府的大丫鬟,要管的可不仅仅是一个人衣食住行了,还有这座大天师府的管理以及来往应对,比寻常人家的大管事管的还要多,她可以吗?
枣糕睁大眼睛看着她。
“不要怕,慢慢来,不会的我可以教你。”卫瑶卿对上小丫鬟紧张却不见半点退缩的目光赞许的点了点头,“要会的东西没你想象的那么少,却也没你以为的那么多。”
枣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退了下去。
夜深人静了,卫瑶卿却仍然站在门口没有离开。
“姐姐是在等我吗?”有少年人出现在一旁的墙头上,看着她,有意无意的略去了那个姓氏。
卫瑶卿朝他伸手张开双臂:“解哥儿!”
张解抬腿想要翻过墙头跳入她怀中,却被同时出现在墙头的裴宗之拎着衣领轻松落到了地上。
看了眼裴宗之,他走到她面前,仰面笑看向她:“姐姐,你不在的时候我有好好学阴阳术。”
“嗯,我放心的。”卫瑶卿笑着揉了揉他的脑袋,道,“解哥儿一向不需我操心。”
张解笑了笑,垂下眼睑,半晌之后,忽地问她:“陈善死了吗?”
“是。”女孩子回答的没有半点犹豫,她道,“他死了,所以你不要再挂念这些事了。”
“我明白。”张解说着松了口气,不知道究竟是为自己还是在为她放下了心头的包袱,再次抬头时,小小的脸上满是郑重,他看着她肃然道:“我会努力的,姐姐。你……不要紧吗?”
早慧如张解似乎也隐隐猜到了些什么,从焦氏、原氏的出现,足以让他察觉出了事情的不对之处。
“我不要紧,你放心。”卫瑶卿说道。
张解点了点头,沉默了半晌之后又说道:“乔相爷去世前的一晚来过这里。”他手指了指隔壁的裴园,道,“来找祖父的。”
夜色下女孩子目光如水,眼神柔和:“我回来时去看过乔相爷了。”
其实人死如灯灭,最知道这个的就是他们这些阴阳术士,明明知道就算去看了,也没什么用处了,却执拗如此,大抵也是为了了却自己的一点心念吧!
少年人心里也有不能在外人面前说的执拗,他抬起头来,月光下,双目如星子:“你可以做他的姐姐,可你也是我姐姐,对不对?”
“当然是。”女孩子似乎觉得有些好笑,却还是耐着性子揉了揉他的脑袋道,“争这些闲气做什么?”
“这当然要争的。”少年人撇了撇嘴,“听宋二他们说听话懂事的孩子最是受忽视,那些不听话的最让人放在心上。我那么听话,那个卫家的小弟那么不懂事,我岂不是亏了?”
“改日我倒要找宋二他们聊聊了。”卫瑶卿哭笑不得的说道,“都跟你们讲些什么啊……”
“不错,讲的都是什么?”一旁抄手而立的裴宗之瞟了他一眼,道,“你们也不用争了,往后最叫她放在心上的是我。”
张解脸色一僵:这叫什么话?
“裴先生,你一把年纪了也好意思?”少年哼声道。
“很好意思啊!”裴宗之说着将他拎到身边,看着女孩子略带倦色的神情,道,“夜深了,你姐姐舟车劳顿很是辛苦,我们也该回去了!”说罢,看向她叮嘱道:“你好好休息,我把他带我那里去了!”
女孩子捂唇轻笑:“他住你那里不要紧吗?”
“不会,我最喜欢孩子了。”他说着看向一脸不悦的张解,不由分说的拎起人翻墙而去。
墙的另一侧隐隐有少年的嘀咕声传来。
“有门不走翻什么墙?”
“翻墙方便。你年岁还小,好好练武,往后也会发觉这样更方便的。”
“书上说这种叫登徒子。”
“登徒子也看人的,我生的那么好看,而且翻的还是你姐姐家的墙,就不叫登徒子!”
“那叫什么?”
“叫风花雪月什么的吧!”
“你说这话就不会脸红吗?”
“不会啊!”
声音渐行渐远,很快没了动静,女孩子笑了笑,转身向屋内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