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现在眼前的神像看起来有些古怪。不是一座,而是一排,也不是寻常寺庙里那些慈眉善目的神佛,反而是十几个穿着五颜六色的甲胄战袍,拿着刀枪剑戟的神像。
远远看去,煞气十足。
“西南战神像。”其中一个仆妇木着声音回答道。
“难怪看起来这么凶!”秦越人再次看了眼,“做的倒是逼真!”
刀枪剑戟在烛光下发出阵阵寒意,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
各地有各地不同的习俗,曾经就听闻西南地带这种观庙很多,神佛各异,他虽然没见过,但想也是西南当地供奉的一种吧!
这就随他们去了。
拿着竹箱走到排排而躺的病人跟前,秦越人居高临下的望去,但见他们面色呈青紫色,脸颊凹陷,一个个闭目不动,远远看去,怪阴森的,倒同他们点煞遇到的某些邪物有些相似。
将竹箱放到一旁,秦越人挑了个看起来身子最为健壮的病人,几根银针飞快的落到了他周身各处大穴之上,而后小心翼翼的从竹箱中取出一张在路上钻研了一路的符扔入茶水中,待到茶水颜色变浅,便抬起那人的下巴,将茶水灌了进去。
缺阴补阳,只能先来一记猛药才能缓住阴阳流矢。
“噗!”躺在床上的病人突然喷出了一口血,一直木讷少言的两个仆妇这才吓了一跳,连忙走了过来,病人睁开眼睛,双目通红,在两个仆妇的搀扶下缓缓坐了起来,而后哑着声音看向他:“谢谢小天师。”
“不客气,还真是药到病除!”秦越人有些吃惊,他知晓自己于符医一道上还算有些天赋,但这么顺利还是他没想到的。一记下去就好了?这根他想的不太一样啊!
那病人说着说着,鼻间两管血流了下来。
“许是补得太足了。”秦越人看着他皱了皱眉,转头对那两个仆妇道,“给他止止血。”
说完这句人便站了起来,看向四周,大殿里躺了三十多个病人,这仅仅只是一座西南城的,据悉西南十八城每城都有人出事。这还真是怪了,这中邪也是挑着西南府的人来的吗?
他嗤笑一声,想这些没什么意义,治病才是眼下最重要的。这般想着,便走到一旁一张无人用的桌旁,拉了张凳子坐了下来,而后小心翼翼的从竹箱中取出那本《灵治异闻集》,翻到折角的一页,边看边绘符。
“回头让医馆的大夫开两贴理气的药补一补,多晒晒太阳,白日里出去走走就好了。”秦越人说道。
那病人哑着声音应了一声。
秦越人也未回头,继续低头绘符。
“天地万物阴阳道,人亦如此,此消彼长,阴阳平衡才是大道理。”
“你们这种阴气流失本质上就当补阳气!”
“我这帖符水下去最快了。”
……
“小天师。”
秦越人的话还未说完就被人打断了。
是那个病人的声音。
“我这鼻血什么时候能停?”那病人大声喘着粗气说道。
秦越人“咦”了一声走了过去,见那病人身上脸上全是汗,有些奇怪,便站了起来向他走过去,还未靠近他便有热气扑面而来。
“怎么回事?”秦越人奇道,抓上那病人的人手只觉得手心一烫,连忙送了开来。
“阳气过剩?”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指尖上黑乎乎的好似染上了什么东西一般。
“这是……”秦越人将手放到鼻间嗅了嗅,怔了片刻之后,蓦地脸色大变,“不对,你们……”
惊雷闪过,照着殿内秦越人的脸色白如金纸……
……
……
西南一贯雨水充足,昨晚一场秋雨动静不小,生生将才入睡的吴大人惊醒了,惊醒了便有些难以入睡,翻来覆去的折腾到后半夜,而后在屋里打了好一通拳,直到快天亮时才躺下。
如此一闹腾,以至于早起时,吴大人难得的有些没精神的样子。
相比神情恹恹的吴大人,休息了一日的周太医精神显然好了不少。背着医箱过来寻他,见吴大人这副样子,吓了一跳。不由分说,抓起他的手诊了诊脉,确认没什么异样之后,才松了口气,问吴大人:“大人昨晚做什么去了,如此没精神。”
“还好还好!”吴大人打了个哈欠,随意的抓了桌上两个包子往嘴里塞,一边吃一边对他说道,“周太医,秦小天师让我们今早去接他!”
周太医翻了个白眼,不客气的说道:“那秦小天师还真是厉害,以前在宫里,我只听过大天师如何如何了不得,可从未听过他的事情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这是秦小天师所长之事,自然要厉害不少。”吴大人笑着对周太医道,“我瞧着秦小天师成竹在握的样子,今日应当用不到您了。”
周太医哼了一声,抓紧自己的医箱道:“符医虽也沾上一个医字,但与我等还是有差别的。没有见过那些病人之前,此事恕周某不敢苟同!”
虽然不是同行,但这一回,阴阳司、太医署为同一事而来,有争执也是难免的。吴大人哈哈笑了几声,没有掺和进这两人的争执之中,只狼吞虎咽的吞了包子,就要带着周太医往外走。
“我说你等未上年纪的就是如此,才吃完就骑马纵颠,仔细出事!”周太医嘀咕着跟了上去。
吴大人知他是好心,道了声谢,只道下次不这样了。
一行人赶到山脚时还不到巳时,周太医抱着医箱慢悠悠的爬下马车,吴大人见周太医这副不擅走远路的样子,又看了看下过雨有些湿拧的山路,想了想,对他道:“吴太医,我等先上去看看,有什么事情下来接您!”
吴太医将医箱放到一旁哼了一声:“是觉得用不到老夫了吧!你们去你们去!我倒要看看这秦越人要如何一晚上的功夫就解决了困扰我诸多医者的难题。”
第1054章 离城
下了一晚的雨,山间小路泥泞湿滑,草木混合着湿拧的泥土,两种味道冲击之下,有种别样的惬意。
“快点走!”吴大人已经有些等不急了,他催促着。
官差迈开大步,追了上去。
走到临近半山腰的地方,有抬起头的官差突然“咦”了一声,指向前方:“大人,好像有什么东西挂在门口呢!”
正低头看路的吴大人也跟着抬起头来,果然看到寺门前挂了什么东西。
他皱眉道了一句“什么东西”,脚下加快了速度。
待到一行人走近了,看清楚什么东西时,脸色顿变。
“快将放下来!”
……
……
“周太医!”
看着从山上冲下来的官差,周太医吓了一大跳,本能的抱紧了医箱,大声道,“大早上的,发生什么事了?这副样子作甚?”
“快随我去!”官差来不及多话,抓起周太医背着就往山上跑。
在几个官差的帮忙下,吊着的人已经放了下来,吴大人看的倒抽了一口冷气,口中忍不住喃喃道:“昨晚还同我说惊喜来着,这是惊吓啊!”
似乎仍有些不敢置信,吴大人甚至上前蹲下身探了探躺在地上的秦越人的鼻息,确认真的毫无生机之后,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与坚定:“去府里叫人,把这地方……”他说着看向眼前的寺庙,道,“围起来!”
身后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
“慢点……老骨头……折腾……”这些词汇传入耳中,吴大人连头都没回,就扬声喊人:“周太医!”
颠簸了一路的周太医翻着白眼,脸皮颤颤,还来不及说话,就被人拽着往前拉去。
“有用得着你的地方了。”吴大人将他拉到这边来,对他说道,“看看吧!”
周太医这才松了口气,低头望去,这一看却吓的险些昏过去了。
“秦……秦……”他缠住手指指向地上的人。
“秦越人。”吴大人扶住他,看着地上的人目光复杂难言,“周太医看看吧!”
这个“看”其实更意味着验尸查出死因。
周太医身体还在不住的发颤:真是任他怎么想都不会想到看到的居然是秦越人的尸体,先前他还以为旁人出了事,没想到居然是他!
用得着他的地方居然是看秦越人的尸体?身上的药箱被吴大人放到了一旁的地上,周太医颤着身子低下头望去。
地上的秦越人面色呈紫黑色,粗看似是中毒了,当然到底是不是还要具体看一看。
“你们这地方还真刺激!”周太医嘀咕了一句忍不住摇头,“好端端的一个符医来治病,不到一天人就出事了!也不知我这把老骨头要不要交待在这里了。”
“周太医放心。”吴大人肃目看向前方,脸色难看,“这件事,本官定会明察!”
周太医没有说话,只是试了试秦越人身上的状况,半晌之后忽地“咦”了一声,奇道:“不是中毒!”
“不是中毒怎会面色呈紫黑色?”吴大人问他。
周太医抬眼,神情复杂古怪:“说不上来,其实……其实这症状倒同你们口中病人的症状有些相似……”
“周太医的意思是秦小天师也是染上了这个病?”吴大人盯着他,目光灼灼,不错过周太医脸上的神情。
周太医叹了口气,道:“吴大人,虽说老夫还来不及看那些病人,但你还是快些急奏长安吧!这里的事情,恐怕我等解决不了。”
吴大人朝他点头道:“周太医放心。”
“怎么放心的了?”周太医低头看向秦越人,“我二人一起来的,他来不到一天就出了事,老夫也怕这条命交待在这里。”
“本官拿项上这顶乌纱帽保你无事!”吴大人正色道,“周太医,你且弄清楚秦越人的死因。”
就在城外的崔璟收到消息的速度自然比远在长安的众人要快得多,闻言他沉默了半晌,便对吴大人道:“不用问我了,此事你急奏长安就是了,”顿了顿,他又道,“记着请大天师来西南看一看。”
吴大人应了下来,见崔璟身边的几个护卫正在整理行礼,不由惊道:“崔大人,您要走了么?”
这个时候走,未免有些不负责任吧!
“再不走,可要过了告假的期限了。”崔璟说着看了他一眼,“大人也知晓,过了期限是要罚俸的。”
吴大人讪讪的笑了笑,心道:你崔家差那点俸禄?是觉得西南的事情麻烦所以不想插手了吧!枉他先前还以为这位小崔大人与旁人不同,原来也都一样。
似乎看穿了吴大人的心思,崔璟沉默了片刻,开口说道:“我走除了因为告假期限的问题之外更是因为已经弄懂了我想要知道的事情。”
也不管吴大人听不听得懂,崔璟继续说了下去:“你放心,这件事想要不再扩大事态,只有请大天师来才行。”
简直云里雾里的,吴大人沉思了一会儿,问道:“是因为大天师擅长这个阴阳术么?话说回来,昨天秦小天师也是斩钉截铁的说能做好的,结果……”
一大早的惊喜变成惊吓,还是秦越人自己一手引导的惊吓,现在想起来心头除却惋惜之外还有些惊吓的余波。
“不是。”崔璟摇了摇头,道,“不管谁来,都是送死,再来几个阴阳司的也一样,请大天师过来就是了。”
他想弄清楚的并不是这些隐匿的西南旧部到底想要做什么,而是这些西南旧部什么时候动手,那些人一日不动手,不主动跳出来,就让人寝食难安。
原本以为这些人还要再等一段时日,没想到,早在他们不知道的时候,这些人就开始动手了。秦越人的死已经足以证明他的猜测,他们做那么多,为的就是引她来西南。所以,她一日不来西南,那些人就会永远躲着不出来。
抛家弃子追随陈善的人一方面可说其“忠义”,另一方面其实也可以说是“疯子”。这样的疯子要找起来并不是一件易事,自然要让他们主动露面。
而能让他们主动露面的,只有她了。
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针对她的。
……
……
西南报回长安的急奏,陛下直接让人送过来了,卫瑶卿只看了一眼急奏内容就应下要去西南之事。
“很明显这是一个局,对方就是在等她,不管去多少阴阳司的天师都会死,直到她这个大天师露面。”王老太爷用布一边擦着茶壶一边道,“死人也能设局?这话还真没说错!”
王栩在一旁帮忙摆放茶具,闻言问道:“祖父,这件事会不会有危险?”
“有危险又如何?没危险又如何?”王老太爷嗤笑一声摇了摇头,“不过死人设的局再精妙都是死局了,人是活的,应付起来总要比对一个活人要好得多。”
王栩点了点头,将手里的茶具摆放整齐,放到架子上。
王老太爷看了他一眼,想了想,又道:“她人都走到这一步了,若是还出事,那就要叫老夫笑掉大牙了!你这孩子……就是太老实了。”
老实吗?王栩心道,觉得有些有趣。他还是第一次被评作“老实”,这评价之人还是他的祖父。
“不过也怪不得你,那丫头小小年纪太过老谋深算显得你如此老实罢了!哼!”王老太爷唏嘘道,“小事而已,我们不用管了。”
王栩点了点头,却见王老太爷走到一旁的书桌旁,拿起桌上摊着的册子翻了起来,他望了过去:见是钦天监送的年历。
“她明天走吧?”王老太爷手指在纸上点了点,“倒是个好日子,宜出行,一会儿让人跟她说一声,别忘了替我家找金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