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瑶卿笑了笑,看了一眼那将一把镶着美玉的青色长剑环抱在胸前的少年公子,摇船回去了。
一船的练家子,连一个丫鬟也会武,程厉盛见那么多习武之人作甚?而里头武艺最高的不是那两个头发半白的老者,也不是那几个三四十岁高手模样的中年人,更不是那个同自己吃味的俏丫鬟,而是那个看起来脸皮很薄,打扮的骚包却好看少年公子,那是个内家功夫的高手。这是一群江湖中人吧!卫瑶卿看了一眼书苑的方向摇着船近岸,今夜的客人都已经接的差不多了,最后一船的客人由一旁的艄公带走了,而且还是一船的熟人——有大天师李修缘,天师孙思景、廖易,小天师尹子奇、秦越人、柳镜海等人都在其中。这是阴阳司的人,去往的方向是乐苑。
原来这就是今晚升平楼里的三苑客人啊!卫瑶卿回头笑了起来,盘着辫子,坐在乌篷船上,帮着运送菜品酒食。
……
三苑尽是满客,升平楼四周烟花不断,今晚要放一晚上的烟花。升平楼中的管事在指挥着下头的小二们帮忙放着莲花灯。一个一个的莲花灯被放入湖中,摇着乌篷船的艄公船娘在帮忙让莲花灯四散开来。
莲花灯光影迷蒙氤氲,同升平楼周围炸开的烟花夹杂在一起,更显繁华喧嚣,让人生出热闹繁华之感。
管事在扯着嗓子喊道:“烟花补足了,王老太爷说了,要放一晚上的烟花!”
烟花响声太大,管事不得已只能拉长着嗓子喊着。
“莲花灯也补足了,程相爷说了要放的满一些,不要稀稀疏疏的!”
“我升平楼是长安第一楼,你们动作快点,可不能砸了这招牌!”
“乐苑要的东西都备足了送过去!”
……
管事扯着嗓子喊了半天,已是口舌生烟,实在有些撑不住了:“你们在这里忙着,别偷懒,我回去喝点茶就来。”
湖边敢着放莲花灯的小二们连声应是。
船娘艄公在莲花灯的氤氲光影里摇曳,时而不见了踪影,时而又突然出现,宛如一条滑手的鲤鱼在湖里穿行。
他飞檐走壁立于高树之上,整个人与错落的暗影完美融合,今夜,一些事情就能在他这里被证实了。
台上敲鼓唱戏的戏子演到精彩处,王老太爷鼓掌连声叫好,他一鼓掌,仿佛解了禁一般,王氏子弟纷纷鼓掌。
台上的丑角躺在戏台上,他的戏已经落幕了。
“下一场。”王老太爷看得津津有味,王氏的子弟无人离开,陪着王瀚之看戏。
随着武生一连串的跟斗登场,下一场戏拉开了帷幕。
丑角走下台去了一边的茅房。
裴宗之看了片刻,在莲花灯氤氲迷蒙的光线中,接着几个莲花灯的借力,不动声色的落在了“乐苑”之上,今日乐苑上的是阴阳司的人,为数年没有回京的药王孙思景接风洗尘。
谈笑风声中,阴阳司的小天师李淳鱼起身,走到外头,来回走动着,似乎有些心烦意燥。
前头端着茶水,带着帽子的小二自远及近而来,李淳鱼心中有事,背对着小二想事情,两人错身而过,李淳鱼的脑袋微微抬了抬,似是普通的活动了一下筋骨,小二一个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扁问从里头走了出来,走到李淳鱼的身边:“详说吧!”
李淳鱼抬着的脖子慢慢垂了下来,而后缓缓的向前倒去。
他死了。
喧嚣迅速点燃开来,裴宗之转身离开。几个起落,离开了乐苑。
摇船的船娘声音脆生生的传来:“呀,有风,几盏灯灭了呢,可有火?”
艄公将里头的燧石扔到了她的船上,船娘在湖里穿行,帮着重新点上了熄灭的莲花灯。船桨带起的水花交错开来,湖面一阵晃动,似是一条大鱼跃入湖中,转眼不见了踪影,莲花灯影交错,远远望去,湖面如梦似幻。
裴宗之重新回到曲苑灯火通明的暗影中站定:一场暗杀,足以证明他的一些猜测了。
今日杨公的腿并未受伤,看到的除却王栩和黄石先生之外还有一人。王栩是最后离开钦天监的,那时钦天监人已经落锁走光了,而阴阳司的人除他之外也走光了,除了忘了取腰牌而中途折返的李淳鱼。这一点,只消问一问巡逻的侍卫就足以猜到是谁。他能查到看到那一幕的是李淳鱼,王栩也同样能查到。
脸谱下的戏子身份多端,插科打诨的丑角却是杀人于无形的高手,瞬间取走他人的性命。同样的戏子,相似的方式。所以上一回的事,不再仅仅是猜测了,刺杀陈善是琅琊王氏的手笔,他敢肯定。
琅琊王氏,是在帮杨筠松遮掩么?
……
乐苑之上,灯火通明,众人早没了吃饭的兴致。
摇着船送菜来的船娘脆生生的喊了一声:“噫,菜来咯!”
留在乐苑上帮忙端茶送水的小二满头大汗,看到送菜来的船娘当真是喝走也不是,喊她留下也不是。这饭还吃不吃了?
“这菜……”看着众人围成一圈,那船娘还未上岸,只喊那小二,“快来接呀!”
小二满头大汗的回头:“不吃了不吃了,送走送走!”
船娘愣了一愣,还未反应过来,便有人喊了一句“且慢!”
出声的是阴阳司的大天师李修缘,船娘丫头似是愣了一愣,却也在众人的催促中上了岸。
才走了几步,李修缘便道:“你下去吧!”
船娘连忙应声,一脸不解的模样,却还是将菜留在了乐苑,重新摇船离开了。
“怎么放这个船娘离开了?”尹子奇看得一愣一愣的。
李修缘道:“杀人的不是她。”
第157章 两界
“她的鞋底很干净,乌篷船上没有半点湿处,你看李淳鱼死的地方,这里的湿泥地,经过的脚上都沾着湿泥,你我现在的脚底都沾了湿泥,所以不是她。非但杀人的不是她,凶手也不曾坐她的船离开过,不用在这个船娘的身上浪费时间了。”李修缘道,“看看李淳鱼是怎么死的。”
“看起来似乎没有任何的外伤。”扁问同秦越人早已低头检查了一遍,“不说没有外伤了,连擦伤都没有一点。”
“难道是中毒?”尹子奇道,惊异不已。
“不知道,不过查查就知道了。”秦越人说着从自己的怀中取出一包金针,正要动手却被人叫住了。
“秦越人,且慢。”
是李修缘开口了。
秦越人动作一滞,不解的看着他:“大天师,怎么了?”
“那个船娘不是杀人的人,但不代表旁人没有可能。可能是外人,也有可能是我们这些人。”李修缘道。
秦越人目露不满:“我与李淳鱼无冤无仇,怎会杀他?”
“杀人不一定需要理由,我只知道每个人都有可能是杀人的人。”李修缘脸上的神色未变。
“那你准备怎么样?”这次出声的是天师廖易,他冷笑了一声,“准备把我们都抓起来么?”
李修缘起身:“今日能查多少是多少,查到凶手便让李淳鱼死个明白,查不到就算了。过了今日,我阴阳司还当齐心协力为陛下办事。”
这话一出,周围便是一静。既然有了这个时限,不少人便松了一口气,方才,他们当真是怕李修缘说出不查出原因不罢休的话来,说句难听的,人死都死了,还能如何?若长久纠结于此事,那才叫真的累。而且拖的越久越累。
“那首先要看李淳鱼是怎么死的。”秦越人并未收起手里的金针,“没有外伤,我唯一想到的便是中毒,到底是不是中毒,扎一针就知道了。”
李修缘抬眼:“孙公怎么看?”
这里论符医,资格最老的就是天师药王孙思景了。孙思景笑了起来,蹲下身,将李淳鱼的尸体翻了过来,众人却见李淳鱼脖颈处并无一点外伤。
孙思景伸手摸了摸,脸色微变。而后伸手一掐一挤,众人却见一根银针从李淳鱼的后颈皮下慢慢被抽了出来,寸许来长,当抽出银针的那一刹那,李淳鱼的血从针孔中渗了出来,这就是他身上唯一的伤口。
“李淳鱼就是这么死的。”孙思景手里寸许来长的银针出现在众人眼前。
……
“相爷。”有人在外敲了敲门,听到里头程厉盛的应声,才走了进去,关上房门,走到程厉盛身边低身说了几句。
程厉盛眉一挑,对上席间众人的目光,也并未瞒着:“阴阳司的人在乐苑为孙公接风洗尘,小天师李淳鱼死了。”
席间众人脸色各异。
“看来李修缘要查上一查了,”程厉盛道,随即看向那素衫青簪的少年人,“东浅公子,要不要先走?”
素衫青簪的少年人摇头一笑,神色腼腆羞涩,人畜无害的模样:“不必了。”
俏丽的丫鬟行至窗边眺望湖面,莲花灯几乎铺满了整座湖面,摇摇曳曳如梦似幻。
“公子,差不多了。”俏丫鬟走到素衫青簪的少年人身边。
那被程厉胜称作东浅公子的少年人笑了笑,走到一旁将书苑内布置装饰用的铜镜取了下来,接过丫鬟递来的朱砂笔,小心翼翼的绘了三张符文,贴在铜镜之上,右手食指中指并拢,双唇动了动,程厉胜挑眉,一圈极宽的水纹自书苑扩散开来,水面愈发迷蒙。
水面之上好似蒙上了一层水汽。
“这是……”程厉胜惊讶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俏丽的丫鬟轻哼了一声:“这是阴阳十三科的通阴阳。通阴阳即反转阴阳通鬼神,哎呀,同你说那么多你也不懂。总之,能与鬼神交流,让鬼神上身,还能布置出同现在这个地方相同的另一个地界。因为阴界同阳界是一个反向的对立面,这样说吧,就像镜子一样,不同的是公子布置出的阴阳界只有公子才能随意进出,误闯进入的,进去了也未必能出的来。我家公子的通阴阳手段,可以布置出半个长安城呢,你……”
“哎呀,好大的鱼啊!”外头拉莲花灯的船娘在莲花灯里穿行,手里抓了一条鱼在笑嘻嘻的嚷着,俏丫鬟柳眉倒竖的看向窗外将莲花灯打乱开来的船娘怒道,“切,乡下妞,生的那么黑,真难看,嗓门还那么大,还盯着公子看,真不要脸。”
席中两个头发半白的老者笑了起来:“莺莺姑娘是吃味了吧!”
“才没有呢!”俏丫鬟气的直跺脚,脸上却迅速染上了一层潮红,眼睛却向那羞涩而笑的公子看去。
水面之上一阵迷蒙,卫瑶卿笑眯眯的摇着船桨,被人踩灭的莲花灯重新点燃,混入数不清的莲花灯中,打散开来。她不过是为人血馒头而来,却恰好看到了一场好戏,一场王家唱的好戏。暗杀的高手,这样的高手,恐怕琅琊王氏还有不少。
迷蒙中,一阵轻微的入水声,是曲苑的方向,人已经上岸了吧!真有趣啊!她眼疾手快的抓起一条入水的鲤鱼,随即又放入湖中,自身下的乌篷船开始,水纹迅速开来。程厉胜请的可不仅仅是江湖高手呢,好厉害的通阴阳手段,不过她可不喜欢当其中的棋子。
……
李淳鱼的死因是一根长针,一击毙命,这等手段,李修缘闭了闭眼:“这是一个暗杀的高手,可能是我们这些人杀的,也有可能是外人却已逃脱了。”
“好漂亮的烟花莲灯啊!”阴阳司最擅长炼丹的小天师柳离靠在廊柱上望了出去,“烟花吵闹,莲灯晃眼,倒是杀人的好时机,包下曲苑跟书苑的人这一手烟花一手莲灯的倒是有意思。”
“这简单,查就是了。”柳离的同胞兄长柳镜海笑了起来,“还有,李淳鱼出事之时,我等都在屋内,要瞒过众人的耳目杀人,恐怕有些难度,我们之中谁也做不到,但是有一个人例外。扁问,李淳鱼是当真找你有事还是贼喊捉贼,现在已经死无对证了。”
第158章 嫌疑
“你在怀疑我?”扁问沉下脸来,“我作何要杀他?”
“不知道。”柳镜海摊了摊手,“但我知道包下曲苑的是司徒王老太爷,包下书苑的是程相爷。”
柳离靠着廊柱,双手抱臂,似笑非笑的看着扁问,接过了话头:“而你,是程相的人。为何今日程相设宴没有叫上你?”
“我怎么会知道。”扁问一甩袖子,“相爷只是提点我罢了,并无其他。”
“不足以服众。”柳镜海笑了笑,撇过头去。
扁问看向众人,忽地冷笑了起来:“大家既怀疑我,我便直说了,李淳鱼找我之前,问了我一句很奇怪的话。”
“什么话?”李修缘抬眼看来。
“他问我觉得杨公的腿伤如何了?”扁问冷笑了一声,“在下与杨公没什么过节……”
“没过节?不见得吧!”柳离挑眉看他,“杨公的腿是归德营的赵孟夫所伤,也间接影响到了程相与乔相的势力,你说没过节?”
扁问愣了一愣,转过头去:“我不知晓,但事实究竟如何,明日去看一看杨公的伤就知道了。”
“杨公的事另说,眼下是找出是谁杀了李淳鱼。”李修缘道,“去拜访一下曲苑跟书苑吧!”
……
“好!”王老太爷看到兴起,鼓掌叫好,伸手抓了一旁盘中的金花生撒向看台,“赏!”
台上的戏子们纷纷低下身抢了起来。
“老太爷。”这时候,有人过来了,低下身,“李修缘带人过来了。”
“嗯?”王老太爷惊讶的挑眉,“谁?”
“李修缘。”
王老太爷边鼓掌边点头:“带过来吧!”
曲苑之内热闹至极,李修缘等人走了过来,王老太爷适才扔出了一把金花生,笑呵呵的转头:“大天师,来我曲苑看戏啊,坐吧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