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孩子唇角勾起:“老爷子,对您我就不绕弯子,直说了。”
她小葱般的手指尖尖,指向那灯火最盛的地方,即便已隔了很远,听不到红尘打情骂俏的声音,却依稀能从来往客流中察觉到几分繁华。
“那个地方原先是名花阁的产业,背后有王家的一份股吧,老爷子,这不是送上门来的借口么?”细嫩的手指上涂着红红的丹蔻,看起来颇有几分不符合年纪的艳丽。
这是如今长安城中贵女最流行的花样,再如何聪慧,也是个女子,爱娇俏的女子。
“话说名花阁在京中做了几十载的生意了,从未出事,怎偏偏最近出了事?”少女目光转向那繁华的会仙阁,“小女并不知晓里头发生了什么,也没有那么大的手段能查到什么,只是纯粹的怀疑罢了!天会无缘无故降下灾祸却未必会掉下馅饼,会仙阁拿到的这张饼还当真是不小。”
往日清高的高门大族并非如人们所想的那样看不起青楼这等风月场所,反而有所插手。因为风月之地,女妓床榻之上一贯是消息秘闻流传最快的地方。
第181章 读书
今日的钦天监内还是一样,众人安安静静,做事的做事,偷懒的偷懒。
“喂,林甫。”有人递了一块酥饼过来,“自家做的,不用客气。”
林甫道谢,感慨了一声:“卫监正请了好几日的假了。”
“许是家里有事吧!”有人接话道。
话题很快被带过了,钦天监重新安静了下来。
“真是安静啊!”老监生们互相对视了一眼,眼底有些笑意,“一开始看那几个新来的凶得很,眼下不照样乖了。”
“谁没有刚来的时候呢,时间久了就好。”有人举着一本《阴阳十三科总纲》探出头来。
一旁素日里玩的要好的顺手拿走了外头的那本《阴阳十三科总纲》,一本薄薄的小册出现在众人的面前。
《春意袭人》封面上画着一个百媚千娇的女子,衣衫半褪,胸前两点若影若现。
“这不是有容书斋新来的春宫册么?你怎么买到了?”有人兴奋的凑上前去,“来给我看看?”
“不行。”那人收走了那本《春意袭人》想要藏起来,严肃的说道,“也不看看这里是什么地方,那等书怎么能在这里看?”
他突然变了脸色,一本正经的模样看的旁人一愣一愣的,片刻之后,勃然大怒:“你少来了,买书的不是你么?你突然摆出这副样子给谁看?拿来!”
面前的人却没有了素日里嬉皮笑脸的样子,脸色通红的向着他身后的那人行礼:“见过黄石先生!”
我去,黄石先生!当值的时候看春宫册被黄石先生看到了。这还得了?
一阵鸡飞狗跳。
“拿出来。”面前那个闻名遐迩的名士笑眯眯的伸手。
被抓包的人默默地将那本《春意袭人》放到那位眉目方正,神态谦和的名士手中。
“这就是你们的不对了,当值的时候,岂能看这等书籍?”黄石先生摇了摇头,伸手拍了拍那个苦着脸交出《春意袭人》的监生,“好好当值吧!”
说罢这句,黄石先生就带着那本书走了出去。
待黄石先生离开之后,那监生满脸懊恼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五两银子呢!就这么没了!”
“你什么意思啊?”一旁的林甫瞪着他,“本来当值的时候就不能做旁的事情,你还偏偏看这等书籍。黄石先生是什么人?他会顺你一本书?定是出去丢掉了。”
“是啊是啊,当人家黄石先生是什么人?”
“就是,人家怎么会看着等书?莫要乱想。”
“就是就是。”
……
黄石先生将那本《春意袭人》带回了阴阳司,将桌上那本《论道》的封皮剥了下来,套在《春意袭人》的外边,阴阳司很大,同李修缘说了一声,他便在最大的一间屋子中摆了几张书桌椅,收了几个学生。
带着那本《论道》走进屋内,下头坐了十个孩子,他瞟了一眼右手靠窗前后的两张桌子。前桌坐的是一个小小的童子,看起来七八岁的模样,一来就将书桌收拾了一番,而后盘腿坐了下来,默默的看着书。
后头那个么,黄石先生看的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躺在桌上,睡的正香,口水还留了一桌子。
这像什么话,这姓卫的小子根本不是读书的料,好在还没打呼噜,不然的话,他是铁定要将人赶出去的。
索性这里其他的几个孩子还是不错的,规规矩矩的跟着他朗读课文,习字默写。
郎朗的读书声起,少年人们的读书声十分悦耳,黄石先生摇头晃脑,一副沉醉至极的模样,在少年人的读书声中,他打开了桌上那本《论道》看了起来。
“真香,真好吃,六姐,咱们去哪儿玩呢?”一道梦呓就像刀一般割破了整齐郎朗的读书声,屋子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
黄石先生手一哆嗦,手里那本《论道》险些被他扔了出去。心里登时火冒三丈:我上课的时候你在睡觉,我不收拾你,你在那睡觉也就算了,偏偏还要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来!
是以青着脸走过去,伸手把他推醒。那小子睁着惺忪的睡眼看着他:“啊,黄先生,怎么了?”
黄先生你个头!黄石先生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他真怕自己一个控制不住自己,伸手把这小子打一顿。没见过这么欠揍的小子!
“出去。”黄石先生冷冷的看着他。
卫君宁抓了抓头发,问出了一个极蠢的问题:“为什么啊?”
“出去!顽劣不堪!”卫君宁被黄石先生拉到外头,顺手就把手上的书放到了他的脑袋上:“好好站着,这书掉下来一次,就多站一个时辰。”
“啊?”少年人愣了一愣,随即在黄石先生还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就伸手把头上顶着的书拿了下来:“这里头写了什么?”
黄石先生脸色发青,一把抢回了那本《论道》,气的指着他说不出话来。
待到气性稍减,才哆哆嗦嗦的说出了口:“你明天不要来了,你姐姐送来的束脩我不敢收。多教你一日,我要短寿一年呐!”说罢一甩袖子,“如此顽劣,真真浪费了你姐姐的一番苦心!”
黄石先生说罢转头就走,偏偏那少年人追了上来,抱住他的手:“先生,我错了,下回我不睡觉了,好好练字就是了。”
“那么乖?”黄石先生狐疑的看了他一眼,少年人蠢是蠢了点,笨是笨了点,傻是傻了点,无用是无用了点,但那张脸偏偏看起来人畜无害,乖巧的不得了。黄石先生皱眉:方才这小子应当没看到里头的春宫册吧,算了算了,他既认错良好,便暂且顺着这个台阶下了,一天就把人送走,那丫头脸上也不好看啊!
是以想了想,冷哼了一声,进去了。
卫君宁也重新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握着笔看着前头摆着的“卫”“君”“宁”三个大字发了会儿呆,提笔跟着写了起来。如同鬼画符一般,纸上被他涂成了一团墨,抬头看到前头的小童子规规矩矩的坐着,手臂悬空,一笔一划写着,小童子的脸仿佛带了曾迷蒙的光,一瞬间,他莫名的生出了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
这种感觉忒不舒服了,卫君宁烦躁的将桌上的纸揉成一团扔了出去,正巧扔到了前头小童子的身上。
坐在右前方的是李欢,他蹙着眉回头了:“卫君宁,你莫要欺负一个孩子!”
第182章 瘦马
“我又不是故意的。”卫君宁说道。
李欢朝他摇了摇头,转了回去。
这样子,明显是不信他嘛!卫君宁咬着唇,他像这种坏人么?但是周围时不时望过来的眼神,卫君宁撇了撇嘴,瞪了一眼前头的小童。
“这小子真讨厌!”卫君宁心道。
……
白日的会仙阁没有晚上那般热闹,却也有不少姑娘在楼里闲逛,抑或穿着漂亮的衣裙,坐在靠街的位置,向来往的行人抛着媚眼。也有一两个按捺不住的进楼消遣一番。
会仙阁的老鸨王会仙指挥着知客们把彩绢挂了起来,一篮一篮的花瓣准备着,白日是修整歇息的时候,晚上才是会仙阁最热闹的地方。
不过,虽说晚上才是会仙阁的主场,可也不妨碍白日就过来的吃花酒的人,有些是嫖客,有些则是青楼酒桌中谈事情。
一辆马车停到了会仙阁的门口,从马车上走下几人。除却跟随的几个仆从外,主客有四人,两个老者,两个年轻人,一个是十七八岁的年轻公子,长的清秀文雅,一柄折扇拿在手里,嘴角含笑,后面是个穿着男装,如男子一样攒了个发簪的女子。
而且不止王会仙这等人,可以说,只要见过的,都能看出这是一个女子,因为她并未做任何掩饰,未曾束胸,就这般跟了进来,一开口,也是女子的声音。
人家乐意这等装扮,王会仙自然乐的陪他们玩下去。大楚民风开化,多的是富贵人家的小姐,女扮男装出来玩的,总之小心一些就是了,谁会跟银子过不去啊,王会仙乐的装傻,笑眯眯的引着这四人往包厢里去了。
“几位想要什么样的姑娘陪啊?”就是因着看到这里有女子跟过来,王会仙没有立刻让那群莺莺燕燕进屋,而是开口问了问。
“要腰肢软的,会唱曲的,年纪小的,温柔可人的。”说话的是那个女子。
她笑眯眯的模样让王会仙愣了一愣,不过王会仙是什么人,长袖善舞,八面玲珑的老鸨,转眼就带了四个姑娘过来了,还个个都是那等模样的女子。
将人送进去,王会仙就识趣的出来了,顺带还关上了门。
漫不经心的摇着团扇在楼里走着,看着那些知客们伸手挂着彩绢,王会仙站在楼梯口叫着:“边上一点边上一点。”
“不对,挂蓝色的那条。”
“诶,挂反了,哎哟!”
……
来回走动的王会仙一脚踏空,幸好一旁的女妓及时拉住了她。经过的女妓们纷纷围了上来。
“妈妈!”
“妈妈!”
……
女妓们胡乱的叫着,王会仙摆了摆手,只是扭伤了脚,便开口喊道:“阿丑,你替我去拿些药膏来,你们该做什么做什么去!别耽误了挣银子。”
说罢,王会仙一瘸一拐的回了房。
不多时,便从门外走入一个头发枯黄,大脸小眼的婢女,这等长相,在会仙阁里着实有些看不下去了,就连普通人中都不是好看的那一等人。
“妈妈。”婢女也跟着喊了一声,关上了房门,将药膏放在桌上,坐了下来。
王会仙却对婢女的动作没有半点说辞,反而忧心忡忡的模样:“阿丑,怎么了?”
“那四个人。”婢女说道,“两个年纪大的,一个是当朝的司徒王翰之王老太爷,一个是当朝太尉谢纠谢老太爷,年纪轻的,男的是琅琊王氏的王栩,女的姓卫,就是前不久钦天监入试的第一名,被陛下直封监正的那一个。”
“哟!”王会仙敲着二郎腿,方才扭伤的脚似是完全好了一半,团扇掩唇轻笑,“两位一品大员到我这会仙阁来,还当真是蓬荜生辉啊!”
“这群朝廷大员,琅琊王氏,会稽谢氏,说着是何等的门第,如何的清高自傲,可这男人呐,不管什么出身,什么年纪,什么身份,不都好那一口么?”王会仙笑了起来。
“这话不假,可若是要狎妓,带个女子作甚?”阿丑摇头,脸上却不像王会仙那样有半点笑意,“不对劲,还是提防着点好。”
“何须提防?我会仙阁能站稳脚,可不仅仅是我这阁里佳丽众多,崔家大爷和怀国公世子可都是在我这里入了股的,我一个做事的,为难我有什么用?”王会仙不以为意。“我这会仙阁用处大着呢,崔家大爷和怀国公世子可不会袖手旁观。”
阿丑没有说话只是站了起来,走到王会仙房中靠墙的多宝架旁,转了转正中那只瓷瓶,轻微的声响过后,从墙中伸出一只圆管,阿丑将耳朵贴在管口,听着那边的动向。
女妓们弹琴吹笛,有嗓子妙的,已经开口唱了起来。
“莫笑那女儿羞,郎站水桥头,拈花一笑醉风流……”
坐着的四个人没有一个对女妓不规不拒的伸手乱碰的,只是喝着酒,很认真的听着,王老太爷兴致不错,甚至还拿着筷子,轻轻敲着桌子和着歌。
“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木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穿着男装的女子摇头晃脑的念了出来。
“好,好景致!”王老太爷抚掌而笑,“江南扬州好地方啊!”
“除却景美,更美更妙的还要属人。”女子伸手摸了一把一旁陪酒的女妓,那不规矩的手触到了胸前,而后又悠悠的收了回来。王老太爷、谢老太爷跟王栩几乎同时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被揩了一把油的女妓愣了一愣:入得青楼的有几个贞洁烈女的?早就习惯了,即便不睡她,手上不规矩动来动去的也多得是,但是如今,被一个女子这般揩了油还是第一次碰到。
但到底自幼受过调教的,青楼里的客人都是她的金主,管他是俊是丑,是老是少,呃,是男是女,只要那人喜欢,该主动时还得主动。更何况,又不是没见过那等龙阳之好的男子,男子可以喜欢男子,女子也自有喜欢女子的。
女妓这般想着,便扭着腰肢臀部,贴了上来,那穿着男装的女子笑眯眯的顺手把女妓抱住搂到了怀里。
王老太爷、谢老太爷跟王栩都看着她,没有说话。
“扬州盐商富甲一方,除却做盐的生意,还做一门生意。当地牙公牙婆买卖面貌姣好的贫家幼女,教她们歌舞,琴棋书画,长成后再卖出去,与富人做妾或入秦楼楚馆。这等方式,同马商低价买来瘦马,养肥后再卖出去是一样的。久而久之,这等女子就被称作瘦马。”女子抱着怀里的女妓,笑吟吟的问她,“是也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