莲枝隐约记得如此,便点了点头。
那那人的名字该是“孟桢”二字。
林婉宜抿抿唇,嘴角慢慢地噙了淡淡的笑,不劳莲枝多说什么,把药碗端回来喝了一小半。
见此,莲枝转了转眼睛,捂嘴笑着打趣道:“姑娘这会儿倒对他感兴趣了许多?”
一句话,让林婉宜不由轻咳了几声,紧跟着耳根染上薄薄的一层绯红。她睨了下坏心眼的小丫鬟,嗔怪道:“休得胡言乱语。”
似恼更似羞,莲枝可不害怕,反而笑嘻嘻的,“奴婢哪有胡说八道,他帮了姑娘,姑娘可不该多关心些。”
林婉宜不想理会她,喝了几口药,把碗放至一旁,起身就朝外间走去,才一掀帘就见到从外面进来的林修儒,忙上前问安。
看到面色尚好的女儿,林修儒提着的一颗心稍稍放下些许。
在桌旁坐下,他对林婉宜道,“今儿吓坏了罢?”
他眼中的关切之意毫不掩饰,林婉宜心头一暖:“女儿无事,爹爹不用担心。”
“你放心,爹爹不会让你白白吃委屈的。”
他目光认真,可见不是在开玩笑。
“爹爹……”
“放心,爹爹心里自有主张。”虽然小宋氏的话言之有理,齐家权势他不得不忌惮,但是让他硬生生吞下这口气,却也难做到。他林修儒向来不是迂腐之人,即便不能正面开罪齐家,可只要想,教训一下齐家小子未必没有办法,只不过是要多费一些脑筋罢了。
“对了,听你母亲说,今天是有人救了你?”林修儒问道。
林婉宜点点头,轻声道:“那人就是女儿曾跟爹爹提过的,多次帮过女儿的人。”
闻言,林修儒皱皱眉,半天方反应过来她指的是谁,“原来是他?倒是巧了。”他语气有些意味不明,手指在桌面山敲了几下,半晌才抬头看向臻首微垂的女儿,缓缓道,“他救了你,是对我林家有恩,爹会让人打听一下,改日爹爹亲自去登门道谢。”
林婉宜却摇了摇头,道:“爹爹不用如此的。”她心中莫名笃定,孟桢救自己并不是贪求林家的酬谢。可见林修儒审视的视线投过来,她不由轻抿了一下唇角,移开视线道,“爹爹可还记得书院此次秋试的头名?”
“孟桓?”林修儒脱口而出,不解女儿此时提及他刚刚收入门下的得意弟子是何意。
“嗯。孟桓正是他的弟弟,如果可以,爹爹不妨在书院里对孟桓多照拂一二。”
女儿性子一向有些淡淡的,此时却对一个外人的事如数家珍,林修儒心下狐疑,看向女儿,试探地开口道:“浓浓,你很了解那个人?”
他琢磨一下小宋氏和女儿提及那人的话,多少猜出那人的身世来,非是他轻看于人,可他并不认为一个出身乡野的农家汉子有什么地方能够配上自己的女儿。故而此一时,他不由担心女儿无知,单为了救命的恩情而陷进迷途。
林婉宜心思灵敏,一下子就度出了他的弦外之意,移开视线看向床边的兰草,她语气里掺着一丝丝心虚,矢口否认道:“他帮了女儿,女儿才让莲枝打听了一二,说不上了解。”
“原来如此。”知女莫若父,林修儒注意到女儿极力掩饰的不自然,心头警铃乍响,但也没有打破砂锅追问下去,面上只作不知,拈须颔首道,“也罢,爹爹知道该如何处理了。”
左右女儿养在深闺,该不会再和那人有牵扯。
想至此,林修儒便又松了口气,脸色也愈发和缓了些,起身,叮嘱道:“天色不早,早些安歇,爹爹先走了。”
“女儿送爹爹。”
送走林修儒,林婉宜转身回屋,抬手掀帘时,目光落在右手上,动作微微一滞。
白日在饮月楼,在孟桢扶起自己的一刹,她匆匆一瞥时,好似有在他的虎口处看到了一道熟悉的痕迹……只是那会儿脑子昏昏沉沉,瞧得不真切,却不知是不是看花了眼。
珠帘落下,叮咚的清脆声掩去一声轻叹。
另一边,孟桢被薛斐派人送回了村。他身上衣衫未换,还沾着尘土,稍显狼狈,兼着他手扶腰脊,走路姿势怪异,把听见动静从屋里出来的胡氏和孟海都吓了一大跳。
孟海急忙上前扶住侄子,胡氏更是焦急地问道:“你不是送二宝去书院吗,怎么把自己弄成这样了?”她扫了眼孟桢身后护卫模样的人,稍稍压低了声音,问侄子:“你莫不是在城里闯了什么祸端?”
孟桢摆摆手,没急着回话,先让身后的薛家护卫回去,之后被搀进屋子,才一五一十的把今天发生的事情给说了一遍,最后瞥见胡氏隐隐有要发火的苗头,才赶忙咧嘴笑着道:“二婶你别担心,其实没那么疼……哎哟!”
腰脊受伤处突如其来的疼痛让他倒吸一口凉气,紧接着不由委屈地看向身后一脸无辜的自家二叔。
孟海视而不见,只看向自家媳妇,得到胡氏递过来的赞许目光,他心满意足地起身去屋里给侄子找跌打损伤的药。
胡氏敲了侄子的头一下,绷着脸训道:“你还真是越发能干了,做事顾前不顾后的,要是万一有个好歹,你不想想我跟你二叔,难道连二宝和秀秀也不管了?”
“侄子心里有分寸的,况且总不能教侄子见死不救,眼睁睁地看着林姑娘吃罪吧?”
“林姑娘?”注意到侄子提及这三个字时眼中一闪而过的柔情,胡氏眯起了眼,“原来不是简单的路见不平,嗯?”
自家二婶的精明,孟桢一向心里有数,这会儿也没想遮掩。
“二婶可还记得侄子上回跟你说的话。”
胡氏道:“你有中意的姑娘?”
孟桢点点头,坦然道:“不瞒二婶,侄子相中的姑娘正是林姑娘。”
他如此坦率,胡氏一时语塞,愣愣地问道:“那林姑娘是什么人?”
孟桢知道林婉宜是苏府的表姑娘,知道她跟薛家姐弟相熟,虽未细细打听,但也猜出一二,便如实跟胡氏说了。
闻言,胡氏脸上的笑意尽数敛去,不赞同地摇摇头,肃声道:“你趁早给我歇了这份心思。”
作者有话要说:
第25章 二十五点蜜
自孟江夫妇双双离世,至今已经五年有余,五年来,一直都是孟江和胡氏在照拂孟桢兄妹仨。若是实打实地论起来,胡氏身为婶娘,待他们更比孟江这个亲叔叔亲厚。而孟桢呢,也一直感念胡氏的恩情,将其视若亲娘,向来恭敬有加,莫说言语顶撞,便是脸也不曾红过。
然而当胡氏肃着脸说出让他歇了对林婉宜的心思时,孟桢却腾地一下从凳子上窜了起来,甚至连腰脊上的伤也顾不上。
“二婶,这不可能。”他反驳回去。
侄子执迷不悟,胡氏心头也冒出火来,“孟桢。”她很少喊侄子的大名,这会儿看着他,胡氏语重心长地规劝道:“你难道不知道自家是个什么情况,你要拿什么去求娶人家?人家一个千金小姐难道还会抛下富贵生活不过,跟你一个穷酸汉子到乡下来种田耕地不成?”
“我不知道那位林姑娘是个什么样的神仙人物,让你念念不忘,可你要还认我这个婶子,就趁早歇了心思,老老实实地给我娶个媳妇儿回来。”
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地握紧,孟桢有一瞬的沉默,然而就在胡氏以为他要改变心意的时候,他忽然又抬起了眼眸,认真地道:“侄儿,认定她了。”
初时,惊艳她胜于三月花的娇色;再后来,随着一次次不期而遇,那份惊艳在心中慢慢沉淀,直到那日的一句“我相信他”,教他彻底沉沦。即便认清彼此之间身世相隔犹如云和泥,可没有头撞南墙,他怎甘心就此放手?
“你!”胡氏指着孟桢,气得手发抖,半晌才把人直接推出门,关上门,隔着门道,“我是管不了你了!”
孟海才拿了跌打损伤的药出来,见状,一事摸不着头脑,愣愣地问道:“怎么了这是?怎么把阿桢赶出去了,这药还没上呢。”
胡氏白他一眼,啐道:“你侄子本事大,要管你你管去。”说完,甩头掀帘进了里屋。
莫名其妙地被怼了一通,孟海也没恼,满腹疑惑的开门去了隔壁找到侄子,问过缘由以后,虽然心里跟胡氏一般想法,但他没想扭着侄子叫他死心,只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你二婶心直口快,可说的也没错。不过你要是一门心思认准了,二叔不拦着,男人嘛,有本事谁怕眼前那一点难事。”说着他又叹了一口气,道,“其实,哪就一点子希望就没了?”
“想当年,你二叔我不就是穷小子一个,还不把你二婶给娶回来了?”胡家也是一方乡绅,虽不是大富大贵,但胡氏当初嫁给孟海可不算不委屈。“说来说去,头一桩顶天重要的事就是你跟人家姑娘两个人彼此中意,要是人家姑娘瞧不上你,你在这儿剃头挑子一头热也是白费功夫。”
孟海平素寡言少语,如今说出这般话,却让孟桢不由深思。
他知道自家二叔和二婶说的都在理。
孟海也不逼着他,打开跌打损伤药,边给侄子上药,边等。
半晌,终于听到孟桢开了口。
“二叔,这事侄子会把握分寸的。”顿了顿,孟桢的目光瞥向墙角木制笼子里的小白兔,抿唇,继续道,“只要她拒绝了我,我就听你和二婶的话。”
这便有了回旋的余地。
孟海把侄子的意思转达给胡氏,也劝她:“男女之情那是他自己能控制的,依我看,咱们阿桢许就是跟人家姑娘有缘哩。”
胡氏哼哼了一声:“大宝是不差,可人家娇生惯养的小姑娘真能愿意跟着他来咱们村里过活?就算人小姑娘愿意了,还有人爹娘呢。”
“嗳,兴许人家开明呢?”孟海说这话,心里也没有半分底气。可见到胡氏柳眉倒竖,他连忙赔笑道,“当初我向老丈人求亲的时候,不就挺顺利的吗。”
胡氏叹声道:“这能一样吗?”
“都一样。”孟海抱着妻子的肩膀,徐徐地道,“你当年不也是家里娇生惯养的,跟了我这个只会耕地种庄稼的,你觉得委屈吗?”
胡氏脸颊微热:“都几十年的夫妻了,你说这些做什么。”她看中孟海老实,就是跟着他吃糠咽菜也甘愿。
“阿桢他比我有主张,加上二宝现在读书也有出息,来日咱们家的情况总会好起来的。阿桢有句话没说错,世上哪有人一穷穷一生的?不管他喜欢的姑娘是个什么样的家世,缘分握在他们自己手上。你何苦阻挠呢?”
胡氏被说得没了脾气,“我都已经说了不管了。”
“你真不管了?”
“我嫁给你这么多年还真不知道你这么会说话。”胡氏笑晲孟海一眼,摇摇头道,“哪能真不管,有机会,我得会一会那小姑娘去。”她得看看是个什么样的天仙人物儿,教她这个一向拎得清轻重的侄子也昏了头。
更何况,若真是个好姑娘,又对自家侄子有那么一点子好感,她大不了想想法子寻寻娘家的助力,从中斡旋一二也便是了。
见她一脸盘算,孟海没有再多说什么了,只在心里想,人家小姑娘哪有那么容易教她一个乡下的妇人见到呢。
然而,万事难料,小半月后,胡氏还真就见到了人家小姑娘。
——
八月初的信陵城秋意渐起,凉凉的秋风吹黄了满城银杏,也吹开姹紫嫣红的秋菊。
小宋氏接到庄子上递来的信,知晓城外庄子里种的秋菊开得正好,一时心动,便跟林修儒商议了,一家子去庄子里赏菊,顺道也在别庄住上一段时日。
城外最大的一处庄子原是当初宋氏从江南远嫁过来时宋老太爷花重金置办给宋氏的私产,宋氏去后,庄子记在了林婉宜和林卓姐弟俩的名下,但这么多年来却一直是小宋氏在打理。
林修儒不怀疑小宋氏打理事务的能力,也不怀疑她的心,但想着女儿如今业已长大,宋氏留给她的东西也该是时候慢慢地交到她手里了。故而听小宋氏提及别庄之行,林修儒并不反对,也在思索斟酌后把主意说了,没瞒着她。
小宋氏闻言微愣,旋即轻轻一笑,“还是老爷思量的周全。”
担心她心里不舒服,林修儒便道:“之前我在东郊也置办了一处庄子,你好好打理,日后也好给宁儿添妆。”
听出他的顾虑之意,小宋氏笑嗔了他一眼,“老爷何必特意跟我提这个,难道妾身还怕你委屈了宁儿去?”说着,她又提起去别庄的事,“听李叔说,书院近来事务也不忙,老爷要不要一道去庄子走走,也好好享受一下天伦之乐。”
可林修儒却摇了摇头,“有一事我正打算跟你提。”对上小宋氏疑惑地目光,他道,“明日我得动身往京城一趟。”说着,便把要去京城中和书院访学的事情提了。“此行如果顺利,对天渊书院日后的发展大有裨益,故此我得亲自走一趟。”
“那书院这边呢?”小宋氏蹙眉。
林修儒舒眉一笑,“不还有明远在。”
小宋氏眼中露出一丝不赞同之色,可看着林修儒一副心意已决的模样,她翕了翕唇,把一些话吞下。
陆明远经常到林家来,小宋氏偶然间也见过几次。虽然他一副敦善儒雅做派,可小宋氏看他却觉得他眼神不定,总觉得陆明远不像面上看到的那样简单。只是她知道林修儒十分信任陆明远,所以没有证据的臆测之话,她不敢轻易说出口。
怕林修儒不相信,也怕自己看走眼误会了人。
因为林修儒第二日就要动身出发,小宋氏没耽搁,立即就着手为他打点行囊。
翌日送走林修儒以后,小宋氏一面吩咐人准备去庄子上的事宜,一面又亲自去秋水居跟林婉宜提了这事。等到了八月初四,小宋氏带着林婉宜和林秋宁一大早便动身出城而去。
庄子上的管事前一天就得了信,早早就收拾好了在庄子门口候着。瞧见马车慢慢地驶进,管事一招手,就有两个婆子利索地搬了马凳出来,方便几个主子下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