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小子一身别扭劲,就跟一只浑身长满刺的小刺猬一样,半点儿不讨喜,哪里像小姑娘温温软软,性子软和又柔顺,教人见了就觉得春暖花开。
林卓却哼唧一声,“干你底事?”
他的语气算不得多好,孟桢也不恼,抬头看了一眼天色,淡淡地道:“林少爷没旁的事,我这里可还赶着出城去。”
“嗳……”林小少爷一下子泄了气,忙道,“你出城是往城东的陆河方向去对不对?”他偷偷地看过孟桓的学籍,知道他家就住在陆河畔的陆河村。
“所以?”
“所以,你能不能捎我一程?你放心,我可以付你银子。”
孟桢“嘁”了一声,“放着好好的马车不坐要坐驴车,怎么,不嫌弃了?”
小少爷要往陆河的方向去,肯定是要到林家的别庄。孟桢不介意顺路把小少爷捎过去,但也想挫一挫他的别扭与傲气。
林卓道:“我没坐过驴车,想感受一下,要是不答应就算了,大不了我找别人去。”实际上,他是想悄悄摸去别庄,不想动用府里的马车。
孟桢没兴趣探究清楚,但也不会拒绝。
林卓是小姑娘的亲弟弟,单看这一层,他也不会放他一个人出城去林家别庄。
“上车吧。”孟桢嘴角一勾,在林卓小心翼翼坐好后,边催毛驴动起来,边头也不回地开口,逗他道:“看在你姐姐的面子上,我就少收你一两银子好了。”
“还少收一两?”林卓瞪大了眼,不可置信般道,“从这里坐车出城顶多三钱,你别想蒙我!”
“呵。”
驴车走得慢,一路晃晃悠悠的出了城。往常孟桢回村都会抄近道从一条小路走,但今儿念着小路坑坑洼洼颠簸,小少爷又娇生惯养的,便改道走了一条平坦开阔的路,花了比平时多半柱香的功夫才能看到林家别庄。
孟桢抽闲回头望了一眼,发现林卓居然趴在车板上睡得香甜后不由嘴角微抽。
是他想太多,林小少爷也许并不像他想象的那般娇贵。
终于,驴车慢吞吞地停在了别庄的大门前。还没等孟桢让弟弟晃醒林卓,小少爷自己就揉着眼睛醒了过来。
“今天,多谢你了。”下了车,林卓盯着小毛驴夯吃夯吃喘着粗气的大鼻孔,对孟桢道。
孟桢揶揄道:“你这是跟我的驴子说话呢?”
“你说少收我一两银子,那现在要多少?”林卓问。
见孟桢手摸下巴似在认真盘算,囊中并不宽裕的林卓开始紧张了。“你最好不要狮子大开口,不然,不然……”找不到威胁的话,林卓脱口而出,“不然我就告诉我姐姐去。”
话说完,瞧见孟桢脸上忽然溢出来的笑容,林卓就有点儿后悔了。
心情颇好的孟桢从怀里掏出个物什扔进林卓怀里,一边再次催鞭赶动驴车,一边勾唇说道,“那去玩罢,别忘了替我在你姐跟前多美言几句!”
小毛驴欢快地朝前跑去,车轮卷起地上的灰尘,直到驴车变成小小的一个黑点,林卓方低头看了眼怀里的东西。
拳头大小,是个木刻。
林卓拿在手里举起来,看清楚了,发现刻的是只小兔子,栩栩如生。
因为发生了米仓失窃的事儿,小宋氏到别庄后就一直处于忙碌的状态,后来好不容易逮到了监守自盗的看仓家丁陈义,可被倒卖出去的米粮却不好追回。小宋氏忙着这事,又想到林修儒上京前的叮嘱,便把别庄里的一些账本派人送到了林婉宜的屋里,让她跟着学学看账。
林卓给小宋氏请完安,听了一顿数落,之后绕路到清颐园来,甫一进门便看到坐在书案后的林婉宜。因见她低头看账看得入神,便故意咳嗽了两声引起她注意。
见到弟弟,林婉宜有些意外:“你什么时候过来的?”先前她去小宋氏处,可没听说他要到别庄来。而且她也知道,弟弟是不大喜欢到位于乡野的别庄玩的。
林卓自顾自地凑到书案前,看了眼密密麻麻的账本,顿觉头疼,往后退了两步方道:“你不会忘了明儿就是中秋了罢?”
林婉宜一愣,这才反应过来。
所以,林卓是特意过来一家团聚的?林婉宜嘴角微翘,心里有点儿高兴,可转瞬想到远行的父亲,嘴角的弧度又微微压下些许。
回来信阳城的第一年,还是得对着明月,千里共婵娟。
林卓注意到她神色的变化,难得心思细腻的猜到缘由,只他惯来也是不会安慰人的,不由皱了皱眉头。忽然他想起什么,从袖笼里掏出那只木雕小兔子放到书案上。
林婉宜果然被转移了注意力,她看着那只胖嘟嘟的仿佛真的一般的小兔子木雕,桃花眼眼尾微挑,眼里缀上星点亮光。把小兔子托在掌心,林婉宜抬头看向弟弟,眉眼弯弯地道:“送我的?”
林卓的视线从那亮晶晶的眼睛上移开,下意识地伸手摸了一下自己的头,点头。
反正这东西是那男人送给自己玩的,就是自己的。
等等……
林卓盯着自家姐姐白皙掌心里的那只憨态可掬的精致小兔木雕,突然明白过来孟桢临走前那勾唇一笑里的深意来。
那家伙哪里是想讨好自己,分明是算计好的要借自己的手把东西交给姐姐!
林卓磨了磨牙,心里暗暗地给某人记上一笔。
过完中秋,隔了一日,孟桢起了大早送孟桓回书院,驴车半道经过小径和大道的路口时,一辆锦盖马车从他面前经过,马车檐角悬着两只半大不小的灯笼,上面书着一个字。孟桢看着觉得眼熟,随口问孟桓。
孟桓歪着脑袋答道:“薛!”
“哪个薛?”
孟桓眨巴眨眼睛,支吾一下,道:“就是薛伯伯的那个薛。”
孟桓口中的薛伯伯是上河村村尾住的一个老木匠,而孟桢想到的则是信阳城里饮月楼的薛老板和薛斐。
未等他多想,马车走远,他收回视线,继续赶车。
把孟桓送进书院的大门,回村的路上经过路口时,孟桢鬼使神差地赶着驴车走了大路。等到在林家别庄的门口看见那辆悬着“薛”的马车,他猛地拉住缰绳。
陆河畔,虽至秋分,但河边的草地还泛着茵茵的绿意。
林婉宜微微抬头,望向波光粼粼的河面,迎面吹来的秋风撩起她鬓角垂下的发丝,也拂起她的衣袂翩跹。抬手别好发丝,她侧转身看向边上负手而立远眺的薛斐,弯唇道:“薛哥哥,你觉得这里好看吗?”
薛斐点点头,道:“以前都不曾发现,这边还藏着如此景致。”他收回视线落在林婉宜的身上,笑问道,“你怎么发现这里的?”
湖畔与别庄之间隔了一片小小的竹林,层层绿荫遮蔽外边的视线,这般眼前景色也算藏得深幽。
林婉宜却再次转向河面的方向,河对岸不远,有袅袅的炊烟升起,错落有致的村庄静静地卧在稻浪之后,透着一股静谧的惬意,竟是让人不由得生出些许向往之意。
幽村炊烟袅,矮篱柴犬吠。
阡陌各交通,耕织朝与暮。
即便没有琴瑟茶香,就这般朝升暮落,何尝不是一种静好岁月?
“庄子外有条河,河边挺好看的,林姑娘日后得了闲,去那儿走走也是极好的。”
低沉中犹带继续忐忑的声音在耳边回响,林婉宜蓦然想到那日孟桢自顾自跟自己说这些话时眼中的火光,耳尖悄悄飞上一丝淡淡的粉色。
嘴角的弧度在不经意间扬起,林婉宜轻声道:“一个人告诉我的。”
“他说,这里很好看。”的确,他没有骗她。
这般鬼斧神工的自然之色的的确确远胜过巧工能匠手下的雕琢之景。
她眸底洋溢着纯粹的欣悦与欢喜,细细一看,却又仿佛多了一些以往不曾有的神采。想到她刚刚说话时唇角的笑意,薛斐扯了扯嘴角,“是吗?”
翕了翕唇,他看向身边温婉如面前秋水的女子,欲开口之际,忽闻一声驴鸣从竹林的方向传来。
薛斐转过身,林婉宜也循声望了过去。
不远处,竹林侧,小毛驴尥着蹶子甩头,而在边上,则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
作者有话要说: 断断续续到如今,终于走到入v,明天三更,不见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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傅小将军战死沙场,其未婚妻云安郡主骤闻噩耗,旧疾复发,不久香消玉殒,世人皆叹,情深不寿。
然而时转星移,一千年后,云安郡主从古墓中醒来,
睁眼见到的第一人便是前世的未婚夫。
只是,他好像不记得她了?
——
山中迷路的傅小少爷误闯古墓,意外地遇上一个貌若天仙的小姑娘。
只是,好像脑子不太好使?
他堂堂金陵第一富少爷,善舞文墨,不通武艺,怎么可能是她口中的少将军?
——
初遇:
纪兰漪:傅哥哥!抱抱!
傅景时:别套近乎——[躲开]
后来:
傅景时:你,我媳妇儿,订了亲的。
纪兰漪:傅公子,你可能在做梦。
第28章 二十八点蜜
凤尾森森,龙吟阵阵,细碎的阳光钻过竹叶的间隙落在那道身影上,分明隔得不算近,但在光影的明灭之间,林婉宜的视线还是一下子撞进一双熟悉的幽深却含着炙热的凤眸潭中,只是这一回,那双眼睛中似乎多了一点儿陌生的令她心慌的情绪。
林婉宜往前走了两步,脚步顿住。
手扶在心口的位置,她皱了皱眉,辨不清心头那抹异样从何而来。她抬起头,眼中带着些许迷茫再次望向竹林的方向。
孟桢也静静地盯着不远处的素衣小姑娘。
本来他该为她来河边赏景而欣喜,可是看到紧紧跟在她身侧的薛斐,想起曾经她二人的亲近,他一颗心就堵得慌。一些被刻意忽视掉的东西似乎在刹那间冲出禁锢的牢笼,裹着细细密密的尖刃在心里搅动。
看着比肩而立如同璧人一双般的林婉宜和薛斐,孟桢无比清醒地认识到,横亘在他和林婉宜之间的不是云与泥的距离,而是死胡同的内外两侧,墙外的他想走向墙外的她,势必要撞得头破血流,而更可笑的是,这一切还是他的一厢情愿。
孟桢收回视线,自嘲般扯了扯唇角。
还真是……不甘心呐。
微微低头,抬手用拇指抹了一下嘴角,孟桢重新抬起头,深深地看了林婉宜一眼,牵着小毛驴转身往竹林外走。
眼看着那道挺拔的背影渐行渐远,最终消失在绿影婆娑的竹林里,林婉宜忽然提起裙角,抬步想要追过去。
“婉宜!”薛斐喊了一声,追上去,拦在她面前,“你去哪儿?”
林婉宜垂下眼睫,“我……”
薛斐打断她,继续道:“所以,你刚刚说的人是孟桢?”见她沉默,薛斐道,“婉宜,你知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也许林婉宜自己不曾察觉,但薛斐看得明白,不论是上回在饮月楼她对孟桢不自觉流露的关切,还是刚刚她提及孟桢时眼中蕴藏的纯粹欢喜,无一不彰示着,孟桢对她是不一样的。
一丝苦涩在心头蔓延开,薛斐看着林婉宜,问道:“虽然可能很唐突,但是,你想去找他,对吗?”害怕误会,想要解释,为只为心头的在乎。
睫羽轻轻地颤了颤,林婉宜抬起头,看向薛斐,轻声道:“我只是想确认一件事而已。”
言罢,转身,小跑着进了竹林。
竹林的另一边,路旁,孟桢绷着脸,将驴车套好,而后跳坐上去。小毛驴甩了甩尾巴,半天没有动,孟桢也静静地坐着,半晌还是忍不住回头望向竹林的方向。只此一眼,他整个人就怔在了那儿。
直到很多年以后,孟桢都还记得,那个阳光柔软的午后,素衣白裳的女子朝自己小跑而来,衣袂翩跹,环佩玲珑,像是翩翩下凡的仙子,也像是婆娑竹叶间飞舞的素蝶,就这样在他刚刚息下如死水般的心湖再一次掀起永远无法抚平的波澜。
“林姑娘?”脚下不受控制地迎过去,站在林婉宜的面前,看着她红彤彤的姣好小脸以及鼻尖的细汗,垂在身侧的手慢慢合拢起,孟桢摩挲了下指尖,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他问,“你怎么会追过来?”为什么会抛下薛斐。
林婉宜抿抿唇,第一次没有躲闪他的目光,声音却一如既往的轻柔,“我有话想问你。”
“问、问什么?”孟桢磕绊了一下,一眼不错地盯着近前的姑娘,心里隐隐生出些许期待来。
林婉宜道:“我可以看一下你的右手吗?”话出口,她脸颊飞红,为自己的大胆和唐突。只是,她的心里迫切想要去确认,孟桢是不是当年那个少年。
孟桢显然没料到,脸上满是错愕之色。他愣了愣,疑惑地把手伸到林婉宜的面前,掌心向上。
孟桢的手掌宽大,五指却修长,即便掌心布着粗粝的茧子,但丝毫无碍美感。林婉宜静静地看了一下,而后在他倏尔睁大的眼睛注视下,抬手握住他的大掌,翻转。
林婉宜的视线落在他右手虎口外侧的位置,那里果然有着半指长的已经发白的旧伤痕。
果然是他么?
“这伤口……哪儿来的?”
“嗯?”孟桢懵了下,抬眸,入目便是小姑娘轻颤的鸦青色睫羽,旋即目光下移,落在那只白皙柔软的小手上,心快速地跳动起来。他舔了一下干涩的唇,道:“好些年前的旧伤了,至于怎么来的,没记错的话,应该是被断竹的豁口割破的。怎么?很丑吗?”
林婉宜摇摇头,指尖从那道伤疤上划过,她轻轻地咬了咬唇,道:“不是断竹是竹篙。”
“好像是这样的。”那一年发生的事孟桢几乎忘得差不多了,这会儿回忆起来只模模糊糊地记得,自己从陆河河心的孤岛上救了一个蓬头垢面的小丫头,在撑着竹筏逃跑时割伤了手,至于其他更多的,倒是记不大清了。
他看向一双桃花眼水汪汪波光潋滟的林婉宜,捕捉到她眼中跳跃的一丝亮光,不由诧异,心里有一个念头蓦然破土而出,他反握住她还未收回去的柔荑,“当年,我救的小丫头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