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修儒印象中的女儿还是小小的雪团子,而今一抬头见到林婉宜,不由怔然,心下顿生一股感叹,岁月荏苒,儿女成行,他的浓浓竟也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了。
一旁的林秋宁见爹爹的注意力不在自己身上了,也扭头看了过来,圆圆的杏眼里水光明亮,“咦?大姐姐吗?”她听爹爹念叨过自己有个姐姐叫“浓浓”,这会儿看到屋里多了个漂亮姐姐,一下子就兴奋了起来。
她提着裙子蹦蹦跳跳到林婉宜跟前,微微仰起头,眨眨眼睛,嘴巴甜甜的道:“姐姐,我是宁儿呀~”
林秋宁生得像极了小宋氏,但圆圆的杏眼和微微的婴儿肥让她看起来格外讨喜。林婉宜不由弯了弯唇,把早就准备好的见面礼取了出来给她。
林秋宁接了,捧在手里喜得笑弯了眼,转身就去跟小宋氏献宝。
头花的颜色是鲜艳的大红,用月绣纱缠纺成海棠花的模样,花蕊里却缀着熠熠生光的嫩黄碎钻。这的确是难得一见的精致玩意儿,可小宋氏的视线从莲枝手里捧着的另一只锦盒上掠过,眼底笑意微顿,却只对女儿道:“既喜欢,明儿让秀莹给你戴上。”
说着,她又招呼林婉宜坐下,因见她目光逡巡,便莞尔笑道:“刚卓儿知道你过来,说要去取为你准备的礼物,一会儿就该回来了。”
她的话音刚刚落,院子里就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垂花帘轻响着被掀起,林婉宜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身穿宝蓝色竹纹刻丝锦袍的少年的从屏风后转出来。
少年眉目清秀,一双桃花眼晶亮璀璨,他阔步而来,先是朝林修儒与小宋氏行了礼,而后脚下一转走到目光一瞬不瞬的林婉宜面前。
“你就是我姐姐?”
林婉宜点点头。
“噢。”少年也点点头,了然。
一旁的林秋宁喊了少年一声,冲他展示了一下自己新得的头花,又催促他,“哥哥,你不是说要拿东西给姐姐吗,东西呢?”
林卓进来时,没带小厮,手里也没捧东西,这令林秋宁一点奇怪。
“东西是给姐姐的,不许你瞧。”
“哼,小气鬼!”
林卓不理她,转过身又看向林婉宜,修眉轻轻一挑,露出一个温良无害的笑容,“姐,你把手伸出来,我有好东西要与你。”
他自然的亲昵让林婉宜心头微暖,她依言把手伸到他跟前,掌心向上。
少年的眼底有一丝狡黠划过,他飞快地把握在左手手心还在蠕动的东西扔到那白皙的掌心,然后掠步到林秋宁跟前,用右手捂住她因为好奇而睁大的眼睛……
作者有话要说: 唔,今天没有孟大宝。(///▽///)
第3章 三点蜜
【漫不经心的认真,要命。】
屋子里有一瞬的沉寂,紧接着就响起了林秋宁不满的埋怨声。
“哥哥,松开手啦,你送给姐姐什么好东西,干嘛都不让我看啊?”林秋宁撅着小嘴嘟囔,一面直接把覆在自己眼睛上的林卓的手拍开,一面绕过他跑到林婉宜跟前去看她手心里的东西。
细软滑溜,约莫半指长的黑乎乎小虫子在素白的掌心里显得愈发可怖,林秋宁捂嘴尖叫一声,缩到了林卓的身后还不忘拍打他的后背数落他,“哥你哪弄来的这东西!你做什么呢!”
这不是成心要吓唬人吗?
林卓嘁了一声,“不都让你别看了。”说完,他恍觉不对,诧异地看向坐在那儿面上没有半点儿惊慌之色的林婉宜,纳闷道,“你,你怎么都不怕的?”
连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林秋宁都害怕的虫子,怎么她都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林卓正费解着,后脑勺便被重重地拍了一下。他吃痛,回头看向绷着脸的林修儒,翕了翕唇,“爹……”
“简直胡闹!”
林修儒瞪了一眼儿子,见林婉宜身边的小丫头已经拿帕子把她手心里的虫子捉了去,又瞥见她微微颤抖的手,一时火气翻涌,把林卓好一顿臭骂,要赶他去跪祠堂。
林婉宜见状,忙道:“卓儿不是有意的,他只是跟我开玩笑呢。”
与弟弟久别重逢的场景,和预想中迥异,他恶劣的捉弄纵使让林婉宜心里黯然,却也让她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他受罚。
然而,十三岁的少年身上有根逆骨,“跪祠堂就跪祠堂,谁要你求情了?那‘地龙’可是我特意给你准备的呢。”
说完,摇头晃脑地就往外面去,瞧着是真的要去祠堂。
林修儒哼声道:“让他去,这个混不吝的臭小子!”
因着林卓这一闹,一顿饭,林婉宜吃得食不知味,略略动了两下筷子,就借口劳累请辞。
林修儒看着女儿略微有些苍白的面色,到底顾念她的身子,没有阻拦,只在她起身后开口说了一句,“你初回信阳,暂且休养些日子再去看你娘?”
林婉宜轻轻地摇了摇头,“不,就明天。”
“那,爹陪你去。”
林婉宜看了一眼林修儒,又看了一眼边上的小宋氏,缓扯唇,“爹爹书院事务冗忙,明天让卓儿陪我过去就好。”
“好吧。”
林修儒看着女儿出去,半晌收回视线,却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小宋氏见了,柔柔一笑,安慰他道:“婉宜这也是体贴老爷,老爷又何必长吁短叹?”
“我只是感慨,一转眼,当年那个拽着我衣角讨糖吃的浓浓就长成了大姑娘。我这当爹的,九年来委实未尽护养之责,也莫怪她不和我亲近。”说着微顿一下,看向小宋氏道,“家中事务由你操持,劳你多看顾些。”
小宋氏睨他一眼,“我是婉宜的母亲,亦是她的姨母,难道还能苛待了她去?”
“我不是这个意思……”
“老爷只管放心,在我心里,婉宜和宁儿一样。”她看向一旁趴在桌子上不知何时睡过去的林秋宁,牵唇,“况且,宁儿性子闹腾,我啊更喜欢婉宜这安静的性子呢。”
……
一夜细雨洗去炎炎夏日的躁意,连空气里都多了些淡淡的青草香气。在信阳城西郊的山头上,松柏森森,放眼望去,满目苍翠。在松林深处,一缕青烟袅袅从石碑前袅袅升起,石碑之后却是一方坟墓。
墓上没有丛生的杂草,相反种满了兰花。这般时候虽然不是兰花盛开之际,但绿茵茵的兰草掩映间仍有星星点点的花朵。
宋氏生前最爱兰花,弥留之际特意叮嘱夫婿林修儒,想葬在临水依山处,坟前无须翠柏相掩,只愿兰花为伴。
林婉宜身着素衣,跪在坟前,目光从墓碑上“爱妻林宋氏兰月之墓”的铭文移到兰草之上,因未见半分荒凉,便知寻常皆有人打理。她眼角微湿,侧腰从提篮里取出香烛果品,一一摆好。
林卓起初站在一旁看着,见状也跟着跪下去忙活。
焚香祭拜,泪水不经意间落下。
林卓瞥见,轻嗤道:“你哭的样子丑死了,别吓着娘了。”
轻轻拭去面上的泪痕,林婉宜偏首看过来,见林卓下巴微扬别开脸,她忽而弯唇一笑,轻笑道:“卓儿,你是在关心我?”语气笃定。
林卓一下子转回头来,一双和她八分相像的桃花眼倏尔瞪大,哼声道:“你想太多了!”
“哦。”桃花眼底笑意微显。
少年霍地站起身来,“你自己在这儿陪娘罢。”
“你去哪儿?”
“……”
“欸?”
“我去给宁儿抓兔子。”少年阔步走开,没一会儿却又倒回来,“你一个人别乱走,走丢了我可不管。”
眼见少年脚步飞快跑得没了踪影,林婉宜眼底的笑意掩也掩不住。
“娘,卓儿的性子真别扭是不是?”她跪坐在墓碑前,一边扶正香烛,一边絮絮低语,仿佛宋氏真能听到她的倾诉一般。
山风轻轻地吹过,她的软语呢哝飘散,只听得见风声飒飒,叶动簌簌。
而在山的另一边,风声里却多了些许嘈杂的争辩声,回荡在松林间。
“大哥,家里不是有一堆的柴吗,为什么还要捡呀?”梳着丱发的女童嘟着小嘴看向走在前面的人,听他脚踩枯枝发出的“吱呀”声,终于问了一句,清脆的声音里满是疑惑。
没等孟桢回话,走在女童身旁、跟她一般年纪的男童便先开了口,“笨秀秀,大哥是不想听二婶念叨,害怕了,所以才躲出来捡柴禾呢。”
秀秀歪着小脑袋,眨眨眼睛,依旧不明白:“大哥不怕二婶的。”
闻言,男童有模有样地摇摇头,“要不怎么说你小呢。大哥不是怕二婶,是怕二婶催他给我们找嫂子。”
秀秀记得自家二婶跟大哥说话时大哥紧皱的眉头,一下子就明白了过来,本想点点头附和一二,却反应过来男童的前一句话,嘴巴一下子就撅了起来,“臭二宝,我们俩一样大,我小你也小,哼。”
孟桓:“不,我是哥哥!”
看着孟桓得意的模样,秀秀的嘴巴撅得更高了,拔腿跑到孟桢身旁,拽着他的衣角道:“大哥,二宝欺负我!”
两个小家伙在后头争吵,孟桢听得一清二楚,知道妹妹口中的“欺负”不过是他俩又为着谁大谁小发生的争执,习以为常的他没打算做主。
秀秀见他不理自己,心里更委屈了,不一会儿就红了眼眶。
孟桢低头正好看到,顿时眉心一跳,下一刻长臂一伸把两步外的小孟桓拎到近前,板着脸对他道:“你哄。”
“……”
孟桓人小,别的事情做不好,但哄妹妹的本事却比自家大哥强,没一会儿秀秀就破涕为笑,蹦蹦跳跳地和他一起跟在孟桓身后捡碎柴。
“大哥,你为什么不听二婶的话,给我们找个嫂子回来呢,秀秀想要嫂子陪我玩。”心情阴转晴的秀秀拣了两根柴就开始继续发问了。
孟桓难得附和她:“我也想要。”隔壁二虎子上学都有娘亲给做衣裳和点心,他没有娘,那有个嫂子也可以嘛。
“大哥,嫂子可以让我们挑吗?”秀秀又问。
“……”
“秀秀觉得赵姐姐很好呢!”秀秀自顾自道。
赵姐姐会给她买糖果,还会给她扎好看的辫子,在村里,除了自家堂姐,她最喜欢的就是赵姐姐了。
秀秀想着,卯足了劲就想说服自家大哥。
孟桢本就是为了躲避自家二婶的逼婚才跑进山来捡柴,没想到躲过了老的却没躲过两个小的。
把手里的柴对折一掰,随手扔进背篓里,他按了按眉心,“不可以。”
“???”
“大哥不喜欢赵姐姐么?”秀秀有些失望,“那哥哥喜欢谁?”
从地上又拣了几个松果,握在手里垫了垫,起身,孟桢的目光不期然一顿。
十步外,兰草茵茵,青烟袅袅,一方孤坟前,女子素衣白裳跪坐在碑前,身形纤细,似扶风弱柳般。孟桢这般望过去,正好瞧清女子姣好的侧脸。然而只此一眼,他就骤然想起了昨日在东边竹林的惊鸿一瞥。
原来……是她么?
“哥哥?”见自家大哥呆住,秀秀又扯了一下他的衣角。
孟桢垂目,咧了一下嘴,问秀秀:“真想知道?”
见她点头,孟桢复又抬头望向不远处的女子,舔唇指过去,语气半似敷衍半似认真,道:“看清楚了,那就是你们的嫂子!”
作者有话要说: 孟大宝的脸有这么( )大!
第4章 四点蜜
【你和我,云和泥。】
两个小家伙懵懂地顺着孟桢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就看见了跪在坟前的人,明亮的大眼睛眨了眨,又一齐扭过头来看一眼自家大哥,然后异口同声道:“哥,你清醒点。”
被两个小家伙毫不留情地戳穿,孟桢“啧”了一声,“还真不给你大哥我面子啊。”言罢,抬眼望过去,眉头一挑,嘴边的笑意微压。
她身着一袭素衣白裳,可那布料一眼瞧过去就不是他身上的粗布可比,再瞧那墓碑前摆的果饼祭品,一样样他看都没看过。虽然都是两只胳膊两条腿的人,但差的不是一星半点。小姑娘锦衣流光,容貌姣美,哪怕是跪在那儿也仿若九天的玄女,而他呢,粗布短打,膝盖上打了补丁,活脱脱一个泥腿子。
啧,这就是所谓的云泥之别吧。
眼见女子似是察觉到什么了,孟桢立刻收回了视线,扫了眼孟桓与秀秀,发现两个小家伙正探长了脖子往那边瞅,甚至还有上前的想法,他眼疾手快地提溜住俩人,转身准备走开。
然而才一转身,迎面就飞来一团雪白的东西,直击面门。
“暗器”来势并不汹涌,孟桢向后快退两步正好躲开,可下一瞬他又向前掠了一步,弯腰探手将快要落地的雪白团子接住。
毛茸茸,软乎乎,是一只长耳红眼短尾巴的白兔。
孟桢托着兔子,站直身子,朝前望去。
几步外,素衣少年一脸敌意,正死死地瞪着自己。
孟桢不知道陌生少年的敌意从何而来,看向他,问道:“这位小兄弟,你跟我有仇?”
林卓捉完兔子回来,远远地就看见一个男人在偷窥林婉宜,他刻意放轻步子过来,就听见男人大言不惭的话。
他上下打量了男人一番,看他模样不知是从哪个泥土旮旯钻出来的,身边还带着两个孩子,也敢肖想他林卓的姐姐?
千辛万苦逮回来的兔子被抛出去,没料到竟被他只手接住。见他朝自己看过来,说话时的语气不善,林卓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好几步。
男人身形高大,衣袖卷起露出的小臂孔武有力,根本不是他这细胳膊细腿可以比的。
林卓有些怂了。
“你,你敢对我动手就是,就是……”林卓挺胸瞪眼,“就是以大欺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