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桢一想的确如此,便应承下来。
——
从青城到金陵,孟桢跟着商船一道,在太阳还没落山的时候便到了码头。他垫了垫身上的包袱,抬头看了眼码头西面对着的巍峨城门,孟桢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阔步走过去。
金陵城的大街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远比信阳热闹许多。进了城门,孟桢找人打听了路,之后便一路朝城东走去。路过繁华的街市,穿过一座白石桥,过了河,没走多久便看到一座宅院。
宅院的大门紧紧闭着,风吹过,门口悬着的两只大红灯笼便轻轻摇晃起来。孟桢从怀里掏出一张纸,纸上写了四个大字,跟匾额上一模一样。
他走到门口,抬起古青绿蝴蝶兽面门环叩了三下,之后便侧耳去听门内的动静。
很快,一阵脚步声近了,随着沉重的“吱呀”声响起,大门被缓缓拉开些许。一个小厮从门内探出半个身子,见到孟桢,便问道:“刚刚敲门的是你?”见他点头,小厮又问道,“你要找谁?”
孟桢道:“我受人之托,来送家书给宋老太爷。”
“家书?”小厮“咦”了声,心道家中几位少爷都身在金陵,这家书又是从何而来?但看着孟桢模样不似说谎,小厮挠了挠头,蓦然想起离开将近小半年的林表姑娘来。
开门放了孟桢进府,小厮领着他一路就往宋老太爷住的鹤延堂去。半道上,小厮好奇地打听道:“你是从哪儿来的?”
孟桢把目光从院子里的亭台楼阁上收回来,答道:“信阳。”
一听说他是打信阳来的,小厮登时高兴了起来,“我们老太爷可日夜就盼着这家书哩!”
说话时,人已经进了鹤延堂的院门。那小厮加快脚步,迎面遇上一中年男人从屋里退出来,他忙连声道:“李管家,快跟老太爷说,林姑娘来信了!”
跟在他身后的孟桢停下脚步,皱眉看向小厮和李管家,发现事情好像哪里不太对。
作者有话要说: 这几天熬夜干活头很痛,今天暂时更新这么多,不要嫌弃短小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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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章 三十一点蜜
老太爷身穿一袭黑色漳缎暗纹长袍,一手握着两颗檀木乾坤珠把玩,一手捋了捋稍稍撅起的山羊胡,一双精神矍铄的眼睛却不动声色地打量着站在堂前的青年。
李管家禀报,说是他那宝贝外孙女儿打信阳城托人特意捎了书信过来,他本满心欢喜,可见着送信的人,宋老太爷就咂摸出不对来了。
捋胡子的动作一顿,他看着孟桢问道:“你是从信阳过来的?”
“没错。”孟桢点点头,但他此时已知方才的小厮和管家误会了一些事情,于是迎着宋老太爷略带审视的目光,他淡声解释道,“不过我捎来的家书并不是出自信阳。”
一言出,宋老太爷也怔了一下,“不是信阳来的信?”他摇摇头,“那你该是找错了地方。”
宋老太爷微微眯起眼,“我膝下儿孙皆在金陵,若论起金陵城外,除却信阳外再无其他,你这信既然不是打那儿来的,怕就是寻错了门庭。”
孟桢问:“敢问老先生,金陵城可有第二处宋家庄?”顿了一顿,他又迟疑地问道,“多嘴再问一句,老先生名讳可是宋陶仁?”
“这却又合得上了。”宋老太爷也觉得奇怪,便让孟桢把书信呈上。
信封上只书着“宋老 陶仁亲启”六个字,字迹狂狷,意外地有几分眼熟。
宋老太爷没急着拆信,微抬眼看向孟桢,斟酌着问他:“这信是谁交予你的?”
孟桢动动唇,想起离开青城前王呈林的叮嘱,他只好摇摇头,道:“不好说,老先生看了信就会明白的。”因见着信已送至,没了自己什么事,孟桢便从宋老太爷的屋子退了出来。
跟着小厮往外走时,孟桢忽然随口问起先前他口中提起的林表姑娘来。
小厮当他好奇,便简单地提了两句,只道:“林姑娘乃是我府大姑太太的千金,从小养在老太爷和老太太膝下,颇受宠爱,半年前才被姑老爷接回家去。林姑娘走后,老太爷和老太太日日口头心里念叨着,就盼着信阳那边来个信儿,赶巧今儿你来了,没料到还似白高兴一场。”说着,他看向孟桢,问他,“你真不知道写信的是什么人吗?”
孟桢一笑,语焉不详道:“是为了不得不可说的人物。”
说道起来,对王呈林和宋老太爷的关系,他也有些好奇。
方才他在堂前也注意到宋老太爷的形容和那王呈林有三分神似,如果二人之间当真有何关系,那为何王呈林还要求他遮掩其下落。再退而论之,如果他没推测错,这小厮口中的林姑娘该就是他心上的那一位,那么,那位王将军莫不是也跟她有干系?
孟桢轻轻地攒起眉,不得其解。
鹤延堂里,宋老太爷将手中的信封翻来覆去看了两遍,方将其拆开。信封里只有一张信纸,纸上字迹寥寥。对着光亮,宋老太爷微微眯起眼去看信中内容,慢慢地,满布褶皱的苍老的手竟不由微微打起颤来,甚至连眼角也跟着湿了。
信中言道:
敬奉外祖宋公启,
秋来暑往已近十载,颠沛辗转难寄音讯,不肖自愧行径无忌教长担忧,今幸得奉信尊长前,感泣已极。不肖今诸事皆安,长可安心矣,不必过虑。待月余,冗余拔,定当亲赴金陵,聆训受责。另,盼长暂不提此事与某,浓浓处,亦待吾归再叙。
不肖外孙珵遥拜。
短短数语,宋老太爷翻来覆去看了几多遍,忽而站起身,一路进了右侧室的书房。也不用李管家搭手,自己就从书架靠上的一个隔间里取下一本厚厚的已经沾满落尘的古籍。
用衣袖拂去厚厚的落尘,宋老太爷摩挲了一下封皮,而后轻轻地翻开书,中间夹着好几张烫金梅花诗笺。笺纸已经泛黄,可上面的字迹却并没模糊。
那是当年宋老太爷的外孙林珵来金陵玩耍时在书房随笔题的几句诗。
宋老太爷取出诗笺和书信放在一处,两厢一对比,发现虽然两者在字迹风格上一隽永一狂狷,但是勾横撇捺的转连间却如出一辙,带着林珵式的顿笔重墨。
确认家书的的确确是出自失踪了十年的林珵之手,宋老太爷顿时坐不住了。他抖着手指向门口的方向,对候在一旁的李管家道:“去把那送信的小儿追回来!”
他语气里满是鲜见的激动与急切,李管家不敢耽搁,急急忙忙追出去,可到底还是无功而返。
却说那孟桢离了宋家庄以后,便一路打听去了城北一家商行。
在南下前,孟桢曾特地去了镇上一趟,找到他帮工的那家商铺的老板说了南行一事。那老板一向赏识孟桢的韧劲与办事能力,听说他有心出去开阔眼界挣前程,也不藏私,不仅传授了许多经验,还特地给他一封举荐信,让他到了金陵便直接去城北的来宝商行。
来宝商行是金陵城中最大的一家商行,专门经营农粮生意,在当地颇有些声誉,近些年甚至还在邻近的州府开了好几家分铺。
孟桢此行更多的是抱着学习的心态而来,并不求靠体力挣些许银两,而是想学些经商之道,以待回了信阳后能好生将当年孟江留下的半个山头的果园子重新经营起来。
站在商行的门口,孟桢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抬步走了进去。
——
转眼间,秋叶落尽,寒风渐渐开始肆虐。第一场初雪落下的时候,林婉宜看着秋水居中墙角的数枝寒梅,不经意间便是几声轻叹。
在过去的三个多月里,莲枝没少听到这样的轻叹声,起初时她还会劝上几句,久而久之,摸清自家主子的小心思,她也就只能无奈地摇摇头。
把刚沏好的热茶放到林婉宜面前的桌几上,莲枝微探身把边上半开的隔窗合上些,而后才开口道:“外面风雪大,正冷着,姑娘怎好还开着窗呢?”说着,她想起尚在病中的林秋宁,便道,“二姑娘那边据说情形不大好,昨儿个晚上和今儿早上大夫都换了好些个了。”
林婉宜伸出去端茶的手僵在半空,转过头,她蹙眉问道:“不是说微感风寒吗?”
莲枝摇摇头,道:“奴婢从厨房那边经过,听说是傍晚的时候有个小丫鬟疏忽了,给二姑娘服了凉药,才导致二姑娘病情加重的。”她还听说,那个玩忽职守的小丫鬟昨天半夜里就被震怒的小宋氏打了一顿赶出了府,碰上肆虐的风雪,好像一大早就没了。只是这些她不好说给自家主子听。
然而林婉宜却也猜到了一星半点,她垂下眼帘,抿紧了唇,轻叹一声,起身:“我瞧瞧宁儿去。”
莲枝闻言,连忙取了挂在木施上的斗篷过来,替她穿戴好以后,才撑着伞扶她一路往林秋宁住的院子去。
外面的雪下了一夜,在地上铺就一层厚厚的白色“绒毯”。脚踩上去,还能听见“嘎吱嘎吱”的声响,于雪后寂静的园子里格外清晰可闻。走进林秋宁住的屋子时,林婉宜一张雪白的小脸早被风雪吹得通红。
解下斗篷交由莲枝捧着,林婉宜掀帘进了内室。
小宋氏正坐在床榻边,一眼不错地盯着榻上昏睡的女儿,听见动静,她抬头看过来,见到林婉宜,不由拿帕子揩了揩眼角,站起身来道:“这外头还下着雪,你怎么过来了?”因见她小脸冻得通红,念及她的身子,又忍不住数落道,“你身子骨弱,要是受了寒可怎生是好?宁儿还病着,你要是有个怎么样,可教我怎么办?”
林婉宜轻扯唇,“我没事,只是放心不下宁儿。”她看向榻上依旧昏睡的林秋宁,见其小脸烧得通红、唇上却无血色,心中一紧,“大夫怎么说?”
“厨房熬着药,等用了药,一个时辰内退了烧便无大碍,否则……”小宋氏说不下去,又揩了揩眼角。
“母亲放宽心,宁儿不会有事的。”
林秋宁的身子骨一向好,这一回若不是贪玩雪球也不会感染风寒。
正说话间,床榻上就传来一声嘤咛,霎时间教满面忧色的小宋氏松开了眉头。
林秋宁病了七八天,小宋氏也跟着瘦了一圈,而林婉宜每日两边走动,身子也有些不爽利起来。
小宋氏惯来是个信佛之人,倒把一切归在府里自入秋来便没往庙中佛祖菩萨跟前供奉的头上。故而,这一日天色稍晴,小宋氏就张罗着带林婉宜和大病初愈的林秋宁一同去信阳城外东郊历山上的归元寺进香。
林家的车马低调地出了东城门,只花了小半天的功夫就到了历山脚下。
上山的山道车马行不过,于是在山脚,便改换了轿辇代步。
软轿摇摇晃晃,林婉宜轻轻地掀起半角窗帘向外望去,只见夹道满是参天的古木,虽已是隆冬,但并不妨枝头苍翠茂密。林木交隔间光影明灭,至于其他更多的景致却不得见。林婉宜淡淡地收回视线,正欲放下窗帘的时候瞥见外头道旁埋头往山上走的一个人影,她一愣,手下立时忘了动作……
作者有话要说: doge
第32章 三十二点蜜
苍翠古柏傲立于时山道之侧,可埋头往山上走的青年行步如风、腰脊挺拔丝毫不逊色与参天古树。从轿中望过去,林婉宜恰好瞥见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意外的竟有几许熟悉的感觉。
她看得出神,一时忘了放下被掀起的半角窗帘,直到轿子轻轻地颠簸了一下,她才陡然回神收回了手。
轿子晃晃悠悠的行进着,林婉宜微攒着纤细的眉头,细细地在记忆的长流里琢磨捕寻。
“浓浓不哭,娘她没有不要我们,只要浓浓乖乖的,娘她……会回来的……”
“快看,哥哥做的秋千,喜不喜欢?”
“哥哥给你买兔子灯,你好好地跟着爹爹哦……”
“浓浓,哥哥很快就会回来接你的。”
“……”
记忆里的声音由远及近又慢慢地远去、消散,一个模糊的面容却渐渐地变得清晰起来。林婉宜一下子揪紧了手里的帕子。
“停轿!”
轿子落地,林婉宜掀开轿帘,正对上莲枝探过来的布着疑惑的脸,她顾不得解释什么,抬步下了轿后,快走几步绕到轿辇后面朝刚刚走过的山道往回去。
山道上空荡荡的,并没有半分人影。
“姑娘,这是怎么了?”莲枝跟过来,问道。
林婉宜抓住她伸过来扶自己的手,语气里带着鲜见的急切,“莲枝,你刚刚有看清路上遇着的那位公子生得什么模样吗?”
一路上过来,山道上并没有多少人,莲枝记得只遇上了一位年轻的公子,因为那人生的好看,她还特意多看了几眼。这会儿见林婉宜问起,莲枝侧了侧头,眨眨眼睛道:“唔,奴婢瞧了几眼,记得他生得挺好看的,修眉朗目,是难得俊美的人物呢。”比之那薛公子和孟公子好像都胜出一点儿。“姑娘好端端的怎么问起这个?”
“我觉得他长得很像一个人。”
“谁?”
林婉宜垂下眼帘,语气里多了些莫名的情绪,声音低低的,道:“他好像……我哥哥……”
……
林婉宜这边的轿辇停下,很快,前面小宋氏也跟着停下了轿子,派人过来询问。
对着芸香,林婉宜轻轻地摇了摇头,“无事,轿子里面有点儿闷,所以就想下来透透气。”
见她面色如常,芸香没有多想,转回去向小宋氏回话。
“既如此,就都停下来歇息一会儿罢。”小宋氏笑着吩咐下去。
莲枝扶着林婉宜到路旁的一棵树下,用帕子掸扫干净山石,方才让她坐下,而后边向四周张望,边与自家主子道:“说来也奇怪,怎么一转眼那人就不见了踪影呢?”明明是走山道上山的人,也没见他超过林家的轿辇,为什么这会儿却看不到人,莲枝对此有些不得其解。
转过头,因见自家主子面上隐隐有着失落之色,莲枝又劝道:“姑娘快别多想了,方才兴许是你看花了眼也不一定。大少爷如果真的回了信阳,怎么可能不回家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