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桢把兔子递给一旁眼巴巴的秀秀,而后好整以暇地看向怂小子,捏了捏手指,“刚才不是挺威武的,怎么?怕了?”
“谁怕你了!”林卓梗着脖子反驳,“明明……”
“卓儿。”
轻柔的声音从孟桢的背后传来,虽然喊的不是他的名字,但是那柔柔的带着几分江南女儿特有的软糯的嗓音落入耳中,教他心连耳朵都跟着一起痒了一下。
他转身,还没来得及看清走过来的小姑娘,便感觉身旁有一阵风卷过去,再抬眼,就看见刚才的怂小子正张开手臂如护崽的母鸡一样挡在女子的跟前,一脸凶样。
“看什么看!”
瞧着他的架势,孟桢反应过来,知道他从后面来听了自己的话去,这会儿是把自己当成了登徒子来防备了。孟桢扯了扯唇,越过林卓,瞥向林婉宜。
他直直地望过来,林婉宜迎上视线,蓦然认出他来。
“是你?”
她一出声,林卓就扭过头,诧异问道:“你认识他?”
林婉宜抿抿唇,抬步走到林卓前面,盈盈抬眸看向孟桢,“舍弟年幼无知,口出无状还请公子不要和他计较。”不动神色地拉住林卓,她又继续道,“昨日之事,多谢公子。”
小姑娘今日没有戴帷帽,姣好的面容直直地映入孟桢的眼底。注意到她右眼眼角有一粒小小的红痣,孟桢抬手抚上自己的左眼眼角,舌尖下意识地顶了一下腮帮子。
“道谢的话,我记得姑娘昨天就已经说过了,而且还给了赏钱不是?”昨天傍晚他回到家,收拾挖回来的笋子,在竹篓底下发现了两片金叶子,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放进去的。孟桢的目光再次放肆地落在女子的身上,短短一瞬又跳落到她身后张牙舞爪的林卓身上,十分大方地摆摆手:“刚刚也是误会一场,我不会跟个小孩子计较的。”
他刻意咬重“小孩子”三个字,激得林卓跳脚。
“你个无耻之徒,什么误会,分明是你想……”占我姐便宜。
“我想什么?”孟桢追问。
林卓哼了一声,因见他拿一双眼去瞄林婉宜,恐纠缠下去吃亏,索性拽着林婉宜掉头就走。
他虽比林婉宜年纪小,可力气挺大,拉着林婉宜很快就把孟桢兄妹仨远远地抛开了。
孟桢没有追,一双凤眼里慢慢浮上一层戏谑的笑意。
“哥哥,你真的看上刚刚那个仙女姐姐了?”孟桓牵着秀秀,半仰着头看他。
从前在村里,可没见过他跟旁的姐姐说过这么多话,还一副好脾气地逗那个小哥哥玩。
“仙女姐姐?”孟桢笑了一下,也是,那么个漂亮的小姑娘可不就像个小仙女一样?他拍了拍孟桓的发顶,目光移到不远处的坟墓上,说道,“李先生前天教你的那个词是什么来着?”
“自知之明。”孟桓以为自家大哥在考查自己的功课,晃着小脑袋念道,“知人者智,自知者明。”
孟桢“嗯”了一声,淡淡道:“你哥我就很明智。”
智,知人;明,知己。
他知那女子出身矜贵,知自己出身乡野,遇见算是缘,至于旁的,逞一时口舌罢了。
林家的马车上,林卓臭着一张小脸把自己先前所闻说了一遍,末了,道:“他口出不逊,心思龌龊,你,你以后离他远点。”
说完,对上林婉宜亮晶晶的双眼,他耳根一热,“欸,你做什么这么看着我?”
“卓儿,其实,你不讨厌姐姐,对不对?”
“都说你想太多了。”林卓别开脸。
半天功夫的相处,对自己这个弟弟的脾性,林婉宜多少摸出了一点儿。
嘴硬心软,别扭得紧。
林婉宜看着他微微泛红的耳尖,无声一笑,轻声与他道:“不管那人说了什么入不得耳的话,你也不该跟人动手。如果吃了亏,怎么好?”见林卓看过来,她斟酌一下,还是添了一句,“况且那人昨日的确帮过我,今儿又带着孩子在身边,理应没什么坏心思,许是误会了也不一定?”
林卓轻哼道:“不可能有误会。我亲耳听到他说,你是……”话戛然而止,林卓立刻止了话头。
那人说的是“嫂子”,那他就是两个小孩的兄长,而林婉宜明显是有些误会了。林卓觉得还是不解释清楚为好,当即别开脸没有再接着说下去了。
另一边,孟桢领着一双弟妹下山回家,方走到村口就看见前面吵吵嚷嚷不休,隐隐约约还掺着砸东西的声音。
孟桢望了一眼,辨出那是学堂的方向,眉头一皱,吩咐孟桓和秀秀抱着那被遗忘的小白兔先回家,自己则快步朝学堂走去。
陆河村分上河村和下河村两带,加起来共有四十九家住户,人烟算是繁盛,但村里的学堂只有一处,位于孟桢所住的下河村村口。半大的院子,三四间屋子,四周用篱笆围住。此时,院门口围满了人,隔断了孟桢的视线。
“你住手,别闹了,这里是学堂,圣贤之地,你怎敢,怎敢如此放肆!”
院子里传来学堂先生李明则的声音。
孟桢走到门口,正好看到相熟的人,问道:“二虎子,里面发生了什么事?”
二虎子搓了搓小手,回答道:“今天我来找先生问功课,问到一半就有一个大娘突然闯到学堂里来骂先生,骂得可大声可难听了。”
“骂了什么?”
二虎子拧了拧小眉头,“说先生不讲信用,忘恩负义,抛妻弃子没担当,还说他没骨头,反正翻来覆去就是那几句话,孟大哥你自己听听就知道了。”
闻言,孟桢眉头皱得愈发紧了。
他拨开面前的人群走近院门,抬目望过去,一眼就看到一个身穿碎花布裙、挽着发髻的女人叉腰堵在屋子门口,门内是一脸无奈的李先生。
“呵,圣贤之地?”女人声音微冷,“你饱读圣贤书,却干下背信弃义的勾当。家里老小你不顾,倒有什么脸面躲在这里教书?也不怕误人子弟。”
“你!”李明则气得脸色涨红,半天说不出反驳的话。
他的反应让众人唏嘘,也愈发好奇起女人说的话来。
李明则是三年前只身一人搬到陆河村来的,三年来,办学堂教村里的孩童读书,性子温和亲善,在村里人缘颇好。孟桢接送孟桓上学堂,跟李明则打过几次交道,对他印象不坏,这会儿又见着女人咄咄逼人,他当即高声喊了一句:“李先生堂堂正正地在这里教了三年书,怎么到你嘴里就成了躲了?”顿一顿,他又道,“有什么话坐下来掰扯掰扯明白不就行了,当着大家伙的面闹得这么难看,不说李先生脸面如何,只怕姑娘你自己脸上也不好看吧。”
杜三娘在这里吵闹了半天,看热闹的人不少,站出来替李明则说话的却没有,此时突然听到有人出声,她转过身来,丹凤眼一眯,抱臂睨向门口,目光落在人群前的孟桢身上:“你是什么人?”说完不等他回话,啐道,“老娘跟自己男人说话关你什么事!”
作者有话要说: 孟大宝:我不要面子的啊!
第5章 五点蜜
【生活就是柴米油盐酱醋茶。】
杜三娘的一句“我男人”,让在场的人一下子就安静了下来,便是孟桢翕了翕唇也不知道该如何仗义执言了。
人家两口子吵架,外人好像的确不能插嘴来着。只是,这李先生不是孤家寡人一个,什么时候竟成了有婆娘的人了?
孟桢心里疑惑,嘴上也跟着问了出来。
杜三娘这一回没急着自己说,直接伸手把偷偷摸摸要溜李明则拽着衣领拖回来,揪住耳朵,指向孟桢,“李明则,你自己说!老娘跟你什么关系!”
所有人的目光一齐投向李明则,后者顾不得被拽得生疼的耳朵,弱弱道:“我,我,哎哟,你是我媳妇儿,我媳妇儿。”
李明则跟杜三娘原本是一对青梅竹马,水到渠成地订婚成亲,婚后也算度过一段蜜里调油的幸福时光。可是生活不止有风花雪月,更重要的是柴米油盐,日子过得久了,两个人争吵不断,后来某一天,李明则赌气出走,一走就是三年。
杜三娘出身镖局,性子爽朗,丝毫不避讳众人,跟倒豆子一样把旧事抖了出来。一时之间,围观的众人脸上都好看极了。
孟桢轻咳了两声,这下子一点儿也不想帮李明则说话了。
大丈夫没有一点儿包容心,竟为了芝麻绿豆大的小事抛下妻小不顾,还真是……被骂得不冤。
既然知道了杜三娘和李先生的关系,围观的众人顿时散了去,孟桢摸摸鼻子也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转回来,看向李先生问道,“明天学堂还开门吗?”
就冲着杜三娘这股怒气,李先生今晚的日子怕是不太会好过。这般想着,孟桢的视线似有若无地从李先生的膝盖处划过。
李先生:“……”
孟桢回到家,把捡回来的柴火堆到墙角,顺手抄起早上放在石磨上的稻谷走到鸡舍旁把鸡给喂了,之后方慢悠悠地走进屋去。
秀秀正蹲在堂屋里逗兔子玩,孟桓却没了踪影。
“二宝人呢。”
秀秀头也没抬地指了指西边,“被二婶叫去吃螃蟹了。”
孟桢的家跟二叔家就隔着一道院墙,中间还通着一道小门,孟桢走过去也就是十几步的功夫。
他刚一踏进二叔家的门,迎面扑鼻而来的便是浓郁的香味,掺着扑鼻的鲜味,勾得人口水都快流了下来。
“大宝回来了?快,来尝尝婶子蒸的螃蟹。”
胡氏一看到大侄子,眼睛都亮了起来,笑着喊他到桌边来。
孟桢也不客气,径直走过去,自然而然地抢走弟弟看中的一只肥美的螃蟹,手指灵巧地迅速揭壳剥好,挑了蟹黄塞进嘴巴里,然后还不忘得意地冲孟桓扬扬下巴。
见孟桓气鼓了嘴巴,胡氏在大侄子背上不轻不重抽了两下,之后才问道:“听二宝说,学堂那边有人闹事?”
“也不算是故意闹事。”
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跟胡氏说了一遍,孟桢看了眼埋头吃得欢快的孟桓,道,“这两天学堂应该不开门,我明日还得出趟门,去城里找薛老板,孟桓和秀秀得劳二婶费心给看着了。”
胡氏正在唏嘘李明则和杜三娘的纠葛,听他这一句,飞了眼刀子过去,瞪着他,语气不悦:“一大家子人说什么两家话!再胡说,回头让你二叔敲断你的腿!”
唬得孟桢赶忙讨好。
胡氏道:“到城里见着人机灵点,别再被人坑了去。”
“侄子看起来是那么糊涂的人吗?”
“呵,上回若不是碰上薛老板,你还不知道要吃多少亏。”
今年孟家菜地里收成好,一家子吃不完,村里人又不需要,兼着在镇上卖不到好价钱,孟桢前段时间就赶着驴车把菜运到信阳城里去卖。城里酒楼众多,他第一次进城卖菜,没有门路,稀里糊涂去了一家酒楼,店家给的价格比镇上还低,生意没谈拢,一车的菜也被砸得七零八落。最后还是多亏了那个路过的薛老板路见不平,仗义出手,替他讨回了赔偿。
“欸欸欸,不是说好的不翻旧账吗。”孟桢一张俊脸垮下,无奈道,“二婶怎么总揪着不放呢。”
胡氏知他是个有主张的,这会儿只点到为止。反而在看着孟桢熟练地给小侄儿擦嘴时想起了另一桩挂在心头的事情来。
侄儿今年都二十二了,村里跟他一般年纪大的,孩子岁数都快赶上孟桓和秀秀了,偏偏他到现在还不着急。胡氏膝下没有儿子,一直把孟桢兄妹仨看得跟自己女儿一般重,如今女儿比大侄子小了三岁都成了亲,解决孟桢的婚事自然成了胡氏头疼的问题。
这里胡氏刚开口,孟桢就嗅出了不对,顿时眉心一跳,连忙找话就要搪塞过去。可胡氏却板了脸,肃声道:“别给我东拉西扯的糊弄,你心里到底是个什么主意!”
孟桢叹了一口气道:“二婶,这事真急不得。咱们家什么个情况是明摆的,孟桓还要念书,秀秀也大了,吃穿用度都要花钱,哪里还有闲钱去议亲。”
这话的意思难不成是穷人都不要讨媳妇了?
胡氏当即啐了他一口,“胡说八道,你没钱,二叔二婶有,再不济找你姑母借去。”她盯着孟桢,“再说,村里还有谁瞧不起你难道?”
孟桢家里不富裕,可他年轻力壮有本事,人又长得俊,村里有女儿的人家可没少跟胡氏咕哝。
“依婶子看,赵娥那丫头就很好,聪明能干,又……”
“欸,您打住!”听胡氏再次提及那名字,孟桢只觉头疼,打断后忙道,“侄子要娶谁心里有主意,等时机到了就央你去提亲,您现在别乱点鸳鸯谱成不?”
胡氏琢磨他这话,眼里多了些审视之意,“别不是糊弄我?”
孟桢忙不迭摇头。
“既不是赵家丫头,那是谁?你年纪也不小了,总不能一直拖着,再说,人家姑娘万一回头订了亲呢?”
“这您就放心,那姑娘年纪还小,过两年才议亲,不急。”孟桢脸不红,心不跳。
过两年……那该多小?胡氏皱眉,想要追问,抬头却见孟桢提着孟桓已经阔步溜了。
回到自家屋里,孟桢才长舒了一口气。
“大哥跟二婶说的是咱们在山上碰见的仙女姐姐吗?”孟桓的衣领还被哥哥攥在手里,这会儿仰头看孟桢,小模样格外滑稽。
“……”孟桢横了他一眼,“不许乱说话。”
他就是随便敷衍一下罢了。
翌日天还未亮,孟桢就骑着毛驴出门,路上驴子耍性子,走走停停,等进了信阳城城门,已经到了晌午时分。
五脏庙唱起空城计,孟桢摸摸肚子,牵着驴走到路边的一个馄饨摊前,拴好驴,叫了一碗馄饨就坐下了。
他前面还有几个客人,等的时间有点久,他便随意地朝街上张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