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婉宜虽然仍有些不安,但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心绪不宁地又坐回了床边,重新拿起了绣花绷子。
孟桢见状,伸手把东西取了过来,迎上林婉宜的目光,道:“家中也不短缺这些,别劳了眼神,仔细伤了眼睛去。”顿了顿,又道,“这样吧,如果真的放心不下林卓,赶巧明儿是书院开放的日子,咱们就去书院瞧瞧去。再不行,过些日子我陪你回家一趟也行。”
知道事事都瞒不过他的眼睛,林婉宜便没有出言反对,只轻轻地点了点头。她的视线又落在他手里握着的绣花绷子上,伸出小手道,“还差几针就做完了,正好明天给阿桓一并捎了过去。”
孟桢垂眸看了眼手里握着的物什,瞧清那是一块藏青色的绸布,上面绣了几朵祥云。“这做的是什么?”
林婉宜弯了弯唇角,轻声道:“给阿桓做的笔囊,我上回见着他以前的已经旧了。”
闻言,孟桢刚要把东西递回去的动作生生僵住,他缩回来,皱眉道:“前些日子你给秀秀做了一只香包,又给二婶和姑母绣了抹额,连二叔也得了一副护腕,而今你连阿桓那个臭小子都给照顾到了,怎么就没见着给我也做个玩意儿呢?”他语气幽幽,掺着些许的怨气,“我可是你的亲亲夫婿,怎能如此偏心呢?”
“……”林婉宜抬眼瞥了他一下,小声地道,“谁说没有你的了?”
“嗯?”孟桢蓦然睁大了眼睛,勉强按捺住激动,语气平平的道,“有我的?”
林婉宜点了点头。
孟桢立马扔掉了手里的绣花绷子,走过去拉住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语气里带了些讨好的意味,道:“你给我做了什么好东西,怎么好端端的还要藏起来呢?可让我眼巴巴地盼了好些日子呢。”
林婉宜抽不出来自己的手,不由得脸颊微红,可瞧着孟桢一副心急模样,她却不由生出点儿促狭的心思来。
“你才说了,让我仔细眼睛呢。我盘算着,也快到你生辰了,那东西便先收着,也省得再费心思重新做活了不是?”
“可不能这么算,好歹还有大半个月,没道理他们都得了好东西,却叫我只能看着呀。”他把脸凑过去,贴着她的脸颊轻轻地蹭了蹭,模样像极了前些日子他带回来的那只大黄狗。林婉宜没掌住笑意,扑哧笑出声来,终归耐不住孟桢的磨,只得咬唇道,“那你先松开我的手呀。”
孟桢愣了下,连忙松开手。
林婉宜起身,走到床尾边上的箱笼前,伸手打开箱笼,翻了翻,从底下拿出一个蓝布包裹来。
在孟桢灼灼的目光注视下,林婉宜慢吞吞地走回来,将包裹放在床上,然后打开。
是一身雪白色绫绸里衣。
林婉宜取出来,抖开,“这原是我出嫁前为你的做的,只是未曾丈量过,也不知合不合身。”
里衣针脚精致平整,一看便是花了大功夫。孟桢再也控制不住嘴角上扬的弧度,接过里衣,抱在怀里,朗声笑道:“合不合身试试便是了。”说着就要动手去脱外面的衣裳。
林婉宜连忙按住他的手,红着脸嗔道:“都快到吃午饭的时辰了,你做什么呢?这衣裳晚上再试也不迟啊。”
“可我等不及了……”
“你要是现在脱衣裳来试,信不信我再也不给你做任何东西了。”
见她虽耳根红红,但小脸却绷得紧紧的,孟桢便知她是动了真格,立时就老实了下来。
“好好好,不试不试。”
“嗯。”
孟桢将里衣小心翼翼的收好,而后却把林婉宜整个人抱进怀里,他低下头,与她额头相贴,鼻尖相触,语气颇为无奈地道:“都成亲这么些日子了,总这么脸皮薄可如何是好?”
他说话时,温热的气息扑面而来,林婉宜想躲躲不开,只好红着脸小声道:“你这样,是嫌弃我了不成?”
“怎么会呢。”孟桢忙道,“我疼你还来不及呢。”
他不过是感叹小姑娘脸皮薄,让他欺负她时总是忍不住生出些罪恶感来。
“那今晚我……和秀秀睡好不好?”
“好……什么好,不行。”险些教人带偏的孟桢及时地回过神来,伸手捏住妻子细腻光滑的下巴,微微眯了眯眼,道,“婉婉,你怎么能跟着秀秀那丫头学坏呢。”
林婉宜抬手拍开他的大掌,小脸通红地道:“可我早就答应了秀秀,一直失信不好的。”
“真的是为了秀秀,嗯?”扶着她的双肩,孟桢慢慢地弯下腰。
“当然……唔……”突如其来的温热,将到了嘴边的话堵回,林婉宜抬起手轻轻地捶了他两下,却被他吻住唇推倒在身后的床上,整个身子陷入柔软的锦被中。
第58章 六点宠
第二日,孟桢果然带着林婉宜进了城。
二人一大早出的门,到天渊书院时已近晌午。趁着书院开放前来探亲的学子家眷都已经陆陆续续地散去了,故而书院门口并没有多少人。
孟桢扶着林婉宜从驴车上下来,替她将帷帽理理好,才牵着她往台阶上走。留着山羊胡的书院看门人忠叔大老远就看见了从马车上下来的两个人,他眯了眯眼,认出那是自家的主子姑娘,他忙扬起一张笑脸迎上去。
“奴才见过姑娘,姑爷。”他打千儿行过礼,边引着二人入门,边试探般问道,“姑娘可是来探望二少爷的?”说着,似是又想起什么,忙添了句,“这会儿也赶巧,才老奴瞧见二少爷和孟二爷一处都去了后头的百观阁,不如老奴带姑娘过去?”
百观阁乃是天渊书院内最大的一处藏书阁。
林婉宜闻言,与孟桢对视一眼,颔首。
百观阁位于书院北边角,从外头看上去与书院里一般的楼阁书舍无二,但是迈进二道门之后却别有洞天。书阁内共分九层,书架绵连成圆环状,盘旋而起。立于底层的厅堂中央,一抬首便可将书阁内的景象尽数纳入眼底。
忠叔把人领到,便止步于门外。林婉宜吩咐他不必候着,只管去忙旁事,而后才与孟桢相携抬步走进百观阁。
孟桓是下了早课后被林卓喊到这儿来的,这会子看着在书架间来回穿梭翻找的林卓,他挠了挠后脑勺,终于忍不住疑惑的问道:“你到底在找什么书呢?还有你找我来是为了什么,早点儿与我说清楚,我也好回去完成夫子留下的功课呀。”
林卓停下找书的动作,转过身看向站在楼梯口的孟桓,挑了挑眉,道:“你先稍稍等上一等,很快。”
说着,他的目光落在右手边的一个书架的最顶端,眼底微微一亮。
搬了凳子,小心翼翼地把书取下来,林卓用衣袖掸了掸上面的落尘,紧接着就跳下来,快步走到孟桓跟前一把把书塞进他的怀里。
孟桓有些茫然地看了眼怀里的《陈公论》,“这是做什么?”
《陈公论》乃是前朝大儒陈闫老来归隐于山中所作,书中记述了陈闫一生为官所得,也不乏针砭当时时弊的言论。因为陈词激烈,书中多处影射当时的君主,所以成书后被一度封禁,书稿也在查禁的过程中几经波折,散失各处。直到新朝建立,才有人特地把这本书的遗稿搜集整理起来,重新编汇成孟桓手里的这本《陈公论》。
林卓抱着胳膊,抬了抬下巴,对他道:“下个月的乡试,出题人是庄闳老先生。”
此话一出,下面的意思不用他多说,孟桓也明白了。
庄闳正是当初收集《陈公论》散稿之人,且半生致力于研读陈闫的治政之道。故而,由他主笔所出的乡试题,十之八、九会跟《陈公论》沾点儿边。
林卓这是在帮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孟桓有些讶然。
他跟林卓同在一处念书也快一年了,两个人关系向来算不上好,更何况年前还动过手?
林卓看了眼比自己矮半个头的小子,见他眼中写满了疑惑,一下子就猜到了缘由,当即轻哼一声,“好歹你如今跟我也算沾点儿亲带点故,要是你乡试考得太差,岂不是要连带着我也丢了脸面去?”他语气里的别扭劲儿掩也掩不住,孟桓一眼看破,但是他也知道林卓这是有意要跟自己和缓关系了。
孟桓还记得自家大哥的叮嘱,要跟林卓好生相处,不给嫂嫂添麻烦。因此这会儿他抱着书,扬起一张大大的笑脸,冲林卓道:“多谢林二哥了!”
林婉宜与孟桢进了百观阁,方走到楼下就听见了动静。
瞧见林卓和孟桓凑在一处看书的和睦模样,林婉宜的眼底划过一丝意外,随即露出一抹欣慰的笑意来。
她轻轻地拉了拉孟桢的衣袖,止住他还要往里去的动作,压低声音与他道:“还是出去等他们罢。”原先她急着往百观阁来,不过是担心林卓又会欺负孟桓,眼下瞧着二人相安无事,林婉宜反而不愿意惊扰到弟弟读书。
孟桢一向对自己的媳妇儿言听计从,握住尚拉着自己衣袖的纤手,他点了点头,牵着林婉宜便要往外走。谁知二人才刚转身,便被那边眼尖的孟桓给发现了。
孟桓与林卓一前一后跑下楼,到了跟前,都规规矩矩地问了好。
林卓看了眼面色红润的姐姐,心下稍安,因问道:“你们怎么突然过来了?”对上林婉宜饱含关切的眸光,他顿了顿,试探地问,“是为了家里的事,担心我来的?”
林婉宜“嗯”了声,抬眸看向林卓时却见他扯唇露出了一个大大的笑容。
他道:“你未免忒小看我了,该教你担心的人是秋宁那丫头。”说着,他垂下眼帘,声音忽然低了下去,“其实这两日我也想了许多,即使难以面对,难以原谅她,可我也没法子真的恨她。况且如今她被送去了那个地方,也算是得了惩戒。以后如何,只看造化就是了。”
彼时不过十几岁的少年,敛去了平素的张扬,说话时竟也透出了几分沉稳来。
林婉宜在心底轻叹一声,良久才开口道:“这样没什么错。”生养皆是恩情,她明白林卓的难处,见他如此,心中反生出些许欣慰来,“卓儿,你长大了。”
林卓却不自在地别开了脸,闷声道:“好了,知道我没事了,你和……姐夫就回去吧,书院里人来人往的,没的遭了冲撞。”
“不急。”林婉宜侧首看了眼一旁满目疑惑的孟桓,“才从街上走,给你们带了点儿果饼,还热乎着,放在外头,你们先去尝尝?”
林卓和孟桓一齐点了点头,小跑着出了百观阁。
林婉宜则和孟桢相携,慢慢地跟在后头。
从驴车上取了果饼交给林卓他们,林婉宜不放心地叮嘱了他们几句后,方才跟着孟桢驱车离开。
自离开天渊书院出了城,林婉宜坐在车上一直未发一语,前头孟桢顾着赶车,起初还没注意到,可等他一连跟她说了好些话也得到回声,这才发觉了。孟桢扯了一下缰绳,小毛驴嘶鸣了一声,喘着粗气儿慢慢停稳。他手里缰绳未松,直接侧转过身朝车厢望去。
驴车的车厢是孟桢特地寻了油布和结实木条搭建起来,内里还特地拿碎布缝了不厚不薄的褥子铺着。此时林婉宜端坐在里面,目光定定的似是落在什么上面,又似飘忽不定,俨然一副走神的模样。孟桢也没急着开口说话,就这样静静地盯着她看了好一会儿,而后才放了缰绳,转身爬进了车厢里。
他没有刻意放轻动作,行动间驴车微微颤了一下,惊得小毛驴哼叫了声。
林婉宜这才将将回过神来。
“咦,怎么突然停了车?你进来做什么?”
孟桢在她身边坐下,牵过她的手握在手心里,抿了抿唇,半晌才开口道:“一路上你魂不守舍的,在想什么?”
林婉宜抬眸对上他关切的目光,微微扯了下唇,也没有瞒着他,只道:“我只是发现,我与卓儿相处得还是太少了,对他,我根本不了解。或者说,卓儿真的是长大了。”她还记得自己刚从江南回到信阳的那会儿,十二三岁的少年满心别扭,虽看似处处与自己为难,但也会在外人面前护着自己。姐弟俩儿一年多的朝夕相处,让她曾一度认为自己与林卓之间长别九年多的空白得到了一些偿补。可是她到底不够了解自己的弟弟。得知小宋氏被送走,她匆匆来书院探视,怕的是林卓心里不舒畅。可见到了,却发现,一些事情林卓看得远比她还要通透。她想关心自己的弟弟,可又好像找不到可以下手的地方。
抬手抚平她不经意间皱起的眉头,孟桢无奈地轻笑一声,摇摇头道:“原当你是为了什么事情烦闷,没料到竟是为了这个。要我说,你是太小心谨慎了,林卓年纪不算小了,自是有自己的是非观,他与你那姨母间的关系如何,说到底是他二人间的公案,你我自不好干涉太多。”
“可我……”
“我明白你爱弟心切,林卓不傻自然也知道。你那姨母既已送出了城去,这件事便到了头,日后该好好过的是我们自己的日子。”
林婉宜怔了一下,半晌才舒展开眉头,轻声道:“是我一时着了相。”
见她真的释了怀,孟桢彻底安下心来,陪着她坐了一会儿,又重新出去赶车。
等到驴车慢慢悠悠地回到陆河村,甫一进村口,孟桢远远地就看见自家方向的路上挤满了人,不由得眉头一皱。
七嘴八舌的议论声即使隔得远也能听见几分,隐隐约约的似乎还夹杂着什么人的争吵声。
“怎么了?”
驴车在村口突兀地停下,林婉宜看向孟桢不由问了一声。
孟桢摇了摇头,瞧见从那边小跑过来的虎子,正待张口问上一句,那边虎子就已经急急忙忙开了口。
“孟大哥,不好了,有人上你们家闹事啦!”
第59章 七点宠
虎子一句话说得没头没脑,但孟桢也顾不上细问,一鞭子抽在毛驴身上,急急忙赶着毛驴往自家的方向去。到了人群外,驴车自发地停了下来,孟桢回头叮嘱了林婉宜在车上不要露面后直接跳下车拨开人群。
孟家两房如今虽然分了院子,但是整个陆河村上下的人都知道两房是分院不分家,大房的孟桢兄妹仨都跟二房孟海一家亲着,且两房如今主事能说话的是孟桢。因此这会儿瞧见了孟桢回来,围着孟家院子看热闹的人立马自觉地让出了道儿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