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蛾眉蹙起,满腔心事几乎都写在了面上。孟桢跟着眉头一皱,薄唇抿了抿,他突然拉着林婉宜走进医馆边上的小巷里。
他伸手抬起小姑娘的下巴,盯着她精致好看的桃花眼看了半晌,才用另一只手在她的鼻尖点了一下。
不轻不重,却惹得林婉宜一下子睁大了眼睛。
孟桢轻呵一声,语含笑意地道:“心里的事儿还要憋多久啊?”
“你胡说什么呢,我哪有……”
“哦,是么?”孟桢把脸凑到林婉宜面前,几乎与她鼻息相闻。他狭长的凤眼里露出一些精光,闪烁着了然的亮光,只依旧盯着小姑娘滴溜溜打着转儿的眼瞳,轻笑着道,“你个小丫头什么都写在了脸上,真打量着你的夫君是个傻子呢。”
三年光阴不短不长,赵娥的心思藏得再深,行事再缜密谨慎,孟桢也不是个傻子。
有些事情他每当面戳穿,不过念着同村的情谊,至于赵父面前,他也隐晦提醒了几遭。如果他没有猜错,赵娥的亲事就在这几天也该落定了。
想到这儿,孟桢便想到前几日赵娥在村头拦住自己说的那些掏心窝的话来。
她口口声声说着不介意他已经成家,心甘情愿地要给他做小,甚至还说出宁愿给林婉宜做个丫头的话来。
孟桢从前没有看上赵娥,遇上林婉宜之后更是满心满眼只有自己的小姑娘一人。他不顾门第之别,厚着脸皮、费尽心思攀了高枝回来,为的是疼她宠她,予她最好最真的情意,又怎会朝三暮四地行些不耻的事儿?
他断言拒绝了赵娥。
赵娥在村头哭哭啼啼,反引来不少人围观。
碎嘴的人也说出些不好听的话来,孟桢恐传到林婉宜的耳中教她不痛快,在前往赵家把事情掰扯清楚以后更是难得的撸起袖子作出凶狠之态将当时围观的人都给恐吓了一回。
其实孟桢在陆河村的人缘不错,即便他不恐吓,倒也没人真敢拿这个来开玩笑,于是赵娥那一回闹事便半点儿风声也没有传到林婉宜耳中,甚至连胡氏也是一连几日没见着赵娥以后打听了一回才知道了始末。
孟桢微微咳了一下,才郑重其事的说道:“你不必去管那些无关紧要的人怎样,只要记住,不论何时,我只是你一个人的。”
林婉宜心思通透,不用他明说,也领会了那个无关紧要的人是谁。
心思被猜透,又听着他的承诺,林婉宜的笑脸蓦地红了个彻底。
“我才没有不相信你呢。”
孟桢把人揽进怀里,“我知道。”
林婉宜依偎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嘴角微微上扬了下,方轻声道:“我承认,我是有点儿在意赵姑娘的,可是我从来没有怀疑过你。”
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
她不会走自己娘亲的老路。
孟桢把人搂得更紧了些,良久才松开,牵着她的手往巷子外走,在走进医馆前的一刹,飞快地凑到林婉宜的耳边说了句教她面红耳赤的话。
他说,“有,值得高兴;如果没有,晚上就再努力点儿。”
——
孟桢和林婉宜都是一脸懵地从医馆里走出来的,直到赶着驴车到了林府门口的时候,孟桢才仿佛大梦初醒地咧开嘴傻笑出声。
“哈哈哈哈!”
“……”
听见动静赶来开门的小六子见着这模样的自家姑爷,扶着门一时竟忍不住浑身打起颤来。
他家姑爷可不是撞了邪了吧?
好在很快林婉宜就掀开了帘子从车里出来了。
“嗳,别动!”
孟桢高声喊了一句,也顾不上傻乐了,飞快地奔到林婉宜的跟前,直接把人给拦腰抱了下来,而后又小心翼翼地把人检查了一遭,见没磕着没碰着才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原本知晓那个消息的林婉宜也有些紧张,可这会儿瞧见了孟桢的样子,她便只觉得好笑。
“你别紧张了好不好?”
“我没紧张。”
“那你的手在抖什么?”
“……”
林婉宜有喜了。
这是大夫摸着山羊胡亲自告诉孟桢的。
即便早有准备,可当这么个好消息当头砸下的时候,孟桢还是晕了头。
所以,当他扶着林婉宜进了林府,看到迎面扑过来的已经长成一个翩翩少年郎的林卓时,直接拥着林婉宜转了个身把他隔开,甚至还拿手肘把人往后推了下。
林卓不料有这么一遭,整个人往后连退了好几步才稳住了身子。
他看向满心满眼只有自家姐姐的孟桢,一双眼睛瞪得圆圆的,控诉道:“姐夫,你这是做什么?”
想当初为了娶到他姐姐,这孟桢也没少讨好他这个小舅子,即便是二人成了亲,三年来,哪一回孟桢见了他不是亲恭有加?怎么这短短的数月时间不到,孟桢这一会儿就翻脸不认人了呢?
而孟桢听到林卓的声音才后知后觉地想起刚刚的事儿来,也没有半分不好意思,只瞥了他一眼,淡淡地道:“都快说亲的人了,整天毛手毛脚成何体统。”
“……”
林卓代替林修儒打理天渊书院已近三年,平时遇着人哪个不夸他办事沉稳,就连孟桢自己上一回还夸他越来越像个男子汉了。怎么这一回什么都不一样了呢?
不过林卓并没有困惑太久,当他看到孟桢小心翼翼地护着自家姐姐的肚子时就明白了一切,要升格当舅舅的喜悦让他顾不得与孟桢计较,只也跟着孟桢一道儿兴奋并紧张起来。
于是当林秋宁听说消息赶到前院来的时候,就见着这么一幕。
正堂里,平日里少年老成的林卓正亲自拿着把团扇立在林婉宜的身后有一下没一下地打着风,而她那个高大英武的姐夫也小心翼翼地给自家姐姐捏着腿,至于林婉宜却坐在堂中加了软垫的黄花梨木圈椅上,一脸哭笑不得。
林秋宁一头雾水地进了屋,才要开口询问,却见林卓拿手指了指林婉宜的小腹。
林秋宁这几年虽跟着管事嬷嬷学习打理宅院的活计,鲜少再接触从前喜看的话本儿,可到底不是个懵懂无知的小姑娘了。因此,林卓稍稍一提醒,她便反应了过来,立即也跟着加入到孟桢与林卓二人的行列中。
林婉宜原本是操心林卓的婚事回来相看的,可因着她有了身子的缘故,林卓恐她劳累心神影响了自己的小外甥,再不肯教她操心这些。甚至为了林婉宜能更好地养胎,林卓与林秋宁一件出奇一致地提出要让她留在林府休养。
林府高门大户,家中奴仆成众,照顾起人来自是要比在陆河村里周全。
孟桢有点儿意动,想陪着林婉宜在娘家住上些时日,好将胎给坐稳了。
然而林婉宜却摇摇头拒绝了。
“大夫都说了,脉象稳定,就是回家去也不打紧,哪里就金贵到这般田地了?”她柔柔一笑,又道,“家里有二婶婶在,倒教我更安心些。”
林卓与林秋宁都是半大的孩子,孟桢也没经过这些事,家里的奴仆再多,到底不如亲人来得更周到些。
孟桢原想开口说把胡氏接到林府来照顾林婉宜也是可以的,可见林婉宜坚持,也就没有再劝。
左右无论在哪儿,他总会把她照顾好的。
而林卓和林秋宁即便是不愿意,却也不好违了长姐的心意,只是在她回了陆河村以后,兄妹俩也三天两头地往那儿跑,甚至有段日子二人就索性住在了孟家。
夏去秋来,冬往春回,柳条儿初绿的时节,远游在外的林修儒匆匆地赶回了信阳,之后又在一样从青城回来的长子的陪同下往陆河村孟家去。
十个月的时间,孟家的小院因着林卓和林秋宁的频频造访,被他俩休整得比从前更雅致美观了些。这会儿不过初春时候,院子里已经开满了各色鲜艳的花朵,看上去赏心悦目。
只是今天这一会儿却无人再有心思去关心这些妍丽的花草,所有的人都一脸紧张地盯着面前紧闭的房门。
女子的痛呼声断断续续地传出来,一声一声,让屋外的人一颗心高高提起,看着胡氏从屋里端出来的血水,孟桢险些要冲进屋去。可到底是被林修儒和林卓按住了。
天色越来越暗,产房里的声音也越来越弱,就在孟桢心急得挣开林卓的钳制想要破门而入的时候,一声嘹亮的啼哭终于划破了夜的寂静。
就在胡氏打开门想要把林婉宜生了个大胖小子的好消息告诉众人的时候,孟桢却如一阵风般卷进了屋里。
屋外的人听到产婆惊慌赶人的声音响起又很快落下,紧接着便听到孟桢声音微颤却又满含坚定的一句话。
“婉婉,我们以后不要孩子了。”
这般的痛与苦,一次孟桢都嫌多。
——
他与她,也曾云泥相隔,可是,幸得化云为雨,温柔地落进他怀里。
孟桢爱着林婉宜,但更怀着虔诚的谢意。
谢她愿将一腔真情托付给他这个一无所有的人,不离不弃,恩爱不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