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小院,林满娘随眼一扫,心里就大概有了数,但还是依着规矩询问了两句。
在这小院里,曹平就是老大,底下的小厮丫鬟没人敢触他霉头揭发,支支吾吾半晌,跟曹平的言辞大同小异。
而曹平心里想着林婉宜和孟桢都没有证据,既然都是红嘴白牙的说,那他现在可还占着有“人证”的上风。
“夫人,老奴真的没有冤枉人。”他一脸诚恳,道,“老奴跟他无冤无仇,做什么要陷害他呢。”
林满娘“嗯”了一声,却抬目看向站在边上的男人,柳眉轻挑,“你有什么想说的?”
她态度模棱,孟桢不由皱眉,可眼角的余光瞥到她身旁的姑娘,却清清嗓子把来龙去脉说了一遍。
林满娘点点头,“那你可有证据?”
孟桢摇摇头。
“姑母。”林婉宜见状,轻声开口道,“我和莲枝可以作证。”
“哦?”林满娘饶有兴味地看向侄女儿,眼中有不露声色的打量。
在她的印象里,从见面到现在,这个柔柔弱弱的侄女儿对什么事情都一副淡淡的模样,这会儿居然费尽心思帮一个……种菜的乡下人?
林婉宜示意莲枝把之前在角门外听到的话复述了一遍,末了轻声道:“这事儿其实也好办,只需要清点了血燕的库存跟账目核对,一切就可以大白了。”
林满娘当即让人按着林婉宜的意思去办了,结果血燕的确少了,但不是两包,而是十包。
十包血燕不是容易藏匿的,林满娘又吩咐人把小院翻查了一边,最后却在专供曹平休息的小耳房里找到了。而且除了血燕以外,还有大大小小几十包其他的东西,打开了看,都是些珍贵的药材。
东西被堆在院子里,曹平的脸一下就白了,他“唰”地一下跪在地上,朝林满娘磕头:“夫人,我是冤枉的,你听我跟你解释……”
“好,你说吧。”林满娘面上带笑,甚至让人直接搬了两张椅子来,牵着林婉宜一块儿坐下。
曹平:“我……”
这是真正的人赃俱获,饶是他有巧嘴一张,可都是苍白的辩驳。而另一边王妈妈听说了消息,赶过来,见了这场景,当即就哭了出来,上去就对曹平一顿撕捶。
林满娘让人把王妈妈拉开,缓缓开口道:“今天是我儿大喜的日子,我姑且不处置你等,自己把挪走的东西变卖的钱财一一造了册子,三天后交给我。”她目光落在王妈妈的身上,道,“你也一样。”
王妈妈当场身子一抖。
小院紧邻长街,隐隐约约有喜乐的声音靠近,林满娘估摸着儿子接亲该回来了,便起身准备离开。走了两步又停下,她看向孟桢,“今儿的事是我苏家对你不住。”说着又吩咐人拿了几两银子给他,“这算是给你的补偿。一会儿留下,喝杯喜酒再走。”
林满娘半生识人无数,又不是嫌贫爱富之辈,故而对孟桢并无轻视之意,反因为他面对曹平不屈不折的态度生出些赏识来。
离了小院,在往喜堂走的路上,林满娘拍了拍侄女儿的小手,轻笑道:“方才在小院,一张小嘴能说会道,怎么出来了反倒成了锯嘴的葫芦?”
林婉宜垂着眼眸,耳尖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地道:“婉宜是怕姑母怪罪我多管闲事。”
“姑母岂是那等不明事理的人?今儿这事原该姑母谢谢你才是,不然让恶奴逞凶,他日还不知会生出何等祸端来。”说着,她话锋一转,“只是姑母好奇的是,你是不是认识那个被栽赃的傻小子?”
见林婉宜诧异地望过来,她笑着打趣道:“姑母的一双眼睛可毒着很咧。”
林婉宜轻轻地“嗯”了一声,声音软软地道:“他曾经帮过婉宜一回。”
“是这样啊。”侄女儿脸上没有其他情绪,林满娘知道自己心里的一些猜测是子虚乌有,便没有再多问什么,只牵着她往喜堂去观礼。
另一边,孟桢整理了一下之前被弄皱的衣衫,收好银子,便准备从苏府的后门离开。
虽然先前苏夫人留他下来吃喜酒,可他一来跟苏家非亲非故,二来衣衫粗鄙,哪里好意思去凑这门子热闹。
孟桢记得后门的方向,避开苏家忙碌的众人从小路往外走,可就当后门出现在眼前时,他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
苏家大少爷苏远乔的婚礼办得十分热闹,从新娘下轿进门到喜堂拜天地再到闹洞房,主人宾客皆是热情高涨,以至于到了喜宴开席,觥筹交错之声连连不绝。
林婉宜坐在喜堂里纱帘后面的偏厅里观了礼,之后便领着莲枝悄悄地退了出来。无心往花厅去听笑语奉承,她就沿着碎石小路往苏府的花园而去。
苏仲本是江南人士,苏府花园里的景设也是仿着江南的园林来布景的,一草一木一山石都让林婉宜生出亲切感来。花园的东边有一方莲池,这般时节莲花还未开败,粉嫩嫩地绽放在碧叶间煞是可爱。莲池边上堆着碎石砌成的假山,绕过去,是一座凉亭。
林婉宜走进凉亭,在栏杆边坐下,低头看向水池中莲叶间嬉戏的红白黄黑四色鲤鱼,浅浅的笑意爬上她的嘴角。
莲枝站在一旁,跟着瞧了一会儿,半晌却有些纠结地开口道:“姑娘从前不是跟奴婢说,出门在外要小心谨慎,旁事不要插手,免得惹了祸端上身吗?可是为什么今天你要帮那个人?”
她还记得自己被吩咐去推开角门时的惊讶,见着了那不算陌生的男子,心里更是疑惑不已。
“姑娘真是为了那日的恩情吗?”莲枝的眉头轻蹙,“但我们不是都给过谢礼了吗?”
莲枝的问话让林婉宜嘴角的笑意微顿,她看向水面,一只红色的鲤鱼跳出水面,落下时溅起细小的水花。她轻轻一笑,“可他有难,你我又怎好置之不理?”
“姑娘就不担心是他撒了谎,真的偷了东西?”
林婉宜失笑,摇了摇头,“不会。”听莲枝疑惑地“咦”了一声,她眼里的笑意浅浅地漾开,挟着一丝微亮,“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姑娘!”莲枝突然就急了,“姑娘,那人可不是什么好货色,姑娘你怎么就这么轻易相信他呢!您可千万不能犯糊涂啊。”
这下轮到林婉宜茫然了,“莲枝你在说什么?”
“那人就一乡下种菜的,姑娘你怎么能看上他呢,他配不上姑娘的。”
“莲枝,你胡说什么呢?”林婉宜一下子红了脸,恼道,“是我平日太过纵容你,竟让你说出这等话来!”
见她果真动了怒,莲枝便知自己是多心猜错了主子心思,立马低下头认错,弱弱的道,“奴婢知错。”
这会儿林婉宜再无心去看水中游鱼,只拿清亮的眸子盯着莲枝,再开口时,声音虽依旧轻柔,却多了几丝泠然。她道:“我信他,是因为当日他既然能对主动送到跟前的金叶子无动于衷,又怎会糊涂到在人多眼杂的情况下去行盗窃之事。”更何况,那样一个目光坦荡的人,又何屑于干这档子事。
“是奴婢一时糊涂了。”
清风徐徐地吹过,莲叶轻摆,鱼儿摆弄着尾巴往莲花丛中游去,池水清澈,涟漪散去,林婉宜低头,借着湖水的倒影看到自己眼角的红痣,脑海里不期然浮现出之前在小院里看到的孟桢来。
如果视线对上的一刹她没看错,那人左眼的眼角下似乎有一颗小小的黑色的泪痣,给她一种莫名的熟悉感觉。
风拂过,林婉宜轻轻地叹息一声,而在凉亭边的假山石后面,一阵轻轻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作者有话要说: 林浓浓: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
孟大宝:糟糕!是心动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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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十点蜜
【动心一刹,甘撞南墙。】
假山石后,孟桢倚着石壁,静静地听完林婉宜驳斥莲枝的话,忍不住心头一阵失落与烦躁,可是听她轻声软语的说相信自己,那股心绪又被轻易地抹平。他微侧身子,透过山石间的缝隙看向凉亭的方向,女子柔美姣好的侧脸清晰地映入眼帘,耳边回响起她那一句坚定的“我相信他不是那样的人”,孟桢把手放在心口的位置,清楚地认识到一件事——他要完了!
如果之前是因为小姑娘生得美若天仙才不由自主地去追随她的身影,那么这一刻,他是真的动了心,想要这个姑娘。
只是当目光从娇娇柔柔的小姑娘身上收回落到自己粗粝的掌心和旧衣衫上的时候,他心里的烦躁又再一次涌了出来。
如那小丫鬟方才所言,他配不上她。
本是为了当面道谢而折回来,这会儿偏生没了勇气,孟桢深深地看了眼亭子里模样娴静的女子,转身离开。
苏府今天办喜事,府里上上下下忙乱,故而即便孟桢穿着和这里格格不入,也没有人过多的留意他,他如来时一般轻易地离开了花园。
从苏府的后门出来,孟桢走到拴着驴车的槐树下,没有急着走,就那样皱着眉头静静地站着,半晌,忽然一拳重重地砸在槐树的树干上。树干震颤,翠绿的叶子沙沙的落了许多,小毛驴“哼哧”着一边喘着粗气,一边晃着头,看上去似乎是想抖掉头上的落叶。握紧的拳头缓缓地松开,他侧转过来,捡了落在驴耳间的一片槐树叶夹在指间,抬目看了一眼苏府花园的方向,对着小毛驴自嘲般道:“蠢驴子,你说我是不是中了邪。”
“哼哧!”
“对,就是中了那小仙女的邪。”狭长的凤眸幽幽地眯起,眉眼眼角慢慢地多了些笑意,孟桢摸了摸下巴,状似无奈道,“可怎么办呢,谁叫她说相信我的样子戳进我心坎了。”
“哼哧!”
“嘿,你这瞧不起谁呢。是,我就一穷小子,她是天上的云,我是地里的泥土巴子,可是云化成雨终究还是要落尽泥土的怀里不是?”孟桢是个干脆直接的人,心思一旦活络起来,主意也跟着定了下来。他跟那姑娘几次三番遇上,又被美救英雄一回,可见是天赐的缘分。说什么有自知之明要知难而退,这南墙还没撞上,又岂会半点可能没有?“我长得不赖,又挺能干的,说不定就是下一个苏老爷哩。”
据他所知,这苏家老爷当初就是一介白身娶了个千金小姐,也就是如今的苏夫人。
“……”小毛驴已经懒得“哼哧”了。
——
等到孟桢赶着驴车出了苏府所在的大街,天色已经暗了下来。这一回孟桢没打算赶着夜路回村,便调转了驴车往西街去,准备找一家小客栈住一宿。
然而还没等他找到客栈,驴车便被一青衣小厮拦下。
小厮生得眉清目秀,个子瘦瘦小小,孟桢微眯着眼睛看过去,一下子就认了出来。
是那薛斐身边的小书童。
孟桢跳下驴车,走到他跟前,问道:“小兄弟,你拦我车做什么?”见小书童不说话,只用手指向饮月楼的方向,孟桢摸着下巴思量,试探地问道,“是薛公子让你来找我,去饮月楼?”
小书童点点头。
“那走吧。”他回坐到驴车上,冲还站在原地的小书童道,“走,上车。”
小书童咬唇犹豫了一会儿,然后在孟桢开始要变得不耐烦的目光注视下慢慢地、手脚并用地爬上车,双手抱膝坐好。
孟桢瞧见他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很不厚道地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的,小兄弟你不会是害怕坐驴车吧?”
小书童连连摇头。
孟桢笑了声,一边赶着驴车往饮月楼去,一边随口问道,“对了,小兄弟如何称呼?怎么一直都不见你说话呢?”不是点头就是摇头的。
驴车很快就停在了饮月楼后门的小巷巷口,孟桢拴好驴,回头的时候,小书童已经从驴车上挪了下来。
孟桢道:“我之前问你的话你还没回答我呢?”
然而回应他的只有木门被推开的“吱嘎”声。
孟桢被留在第一回见薛斐的院子里,他看着那小书童匆忙离开的背影,摸了摸下巴。
这薛公子身边的小书童究竟是看不起自己,还是……哑巴了?
今日苏家办喜事,薛斐也在场,虽然林满娘没有让后厨的事情闹大,但是事关孟桢,怎么样也牵扯到了饮月楼,所以他还是知道大概的情况。本来孟桢今天就是帮饮月楼的忙,平白受了这无妄之灾,薛斐离了苏家,思量再三还是让身边的书童阿木去街口守着,如果看到孟桢就把他请到饮月楼来。
在阿木还没回来的这段时间里,薛斐便一直待在饮月楼后院的厢房里作画。
薛斐从小喜欢丹青,一旦开始作画便是全身心的投入,很容易忽视周遭的一切动静。可是,当阿木轻轻推开门扉的一刹,薛斐立即就抬头望了过去,手里还握着笔。
似乎发现自己打扰到了薛斐,阿木的脸上闪过一丝慌乱,脚下的步子僵在原地,低下头竟是有些手足无措。
薛斐却没有生气,他随手搁下笔,淡淡一笑,温声道:“别怕,已经画得差不多了,跟你没关系。”见阿木似是松了一口气,他方问道,“孟桢人呢?”
阿木抬起头,双手飞快地比划了一回,然后静静地看向自家主子。
而薛斐看明白了他的手势,点点头,抄起桌边一块干净的手巾擦了擦手,便朝外面走去。走两步,注意到身后跟着的阿木,又停了下来,对他道:“不必跟着了,下去休息吧。”
阿木点点头,等薛斐走远了,他却没有立刻回自己的屋子,反而折回了薛斐的厢房。他记着书桌还没收拾,可当他看到书桌上那幅只缺少五官的仕女图时,手一下子僵在那儿……
——
孟桢把在苏府后厨发生的事情从头到尾跟薛斐讲了一遍,末了,稍带歉意地道:“这事也是我鲁莽了,带累了饮月楼的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