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已经等得不耐烦,整了整衣服想进去,替她们通传的太监出来、拦住她们:“二位殿下,快回去吧,圣上累了——”
“胡说什么?!”寿安挥袖推开他。这宫里的公主,永兴帝最喜欢的就是她和广德,怎么可能不见她们?
广德也瞪了那太监一眼,和姐姐一起进了御书房。一进去,二人便哭哭啼啼地扑向永兴帝:“父亲——”
永兴帝正垂眸凝思,闻声皱起眉。寿安和广德平常惯会讨他欢心,比起别的公主,他自然知道她们多些,有什么好处也先想到她们,但不代表她们有多么特别。
“你们做什么?”永兴帝不悦,“要回宫了,不去收拾自己的东西?”
“那些有宫女和太监做。”广德道,“父亲,你为什么要让外祖父去黄河?”
寿安也在一边抹泪:“听说黄河发大水了,很是凶险……”
谁不凶险?永兴帝想,何固不去,也有别人去。难道何固是大将军,就去不得了?
他问:“你们舍不得?”
“是呀。”二人满目水光,楚楚可怜。
“那你们和他一起去!”
寿安和广德呆住。
“滚下去!”永兴帝愤怒至极。平常撒娇卖乖也就算了,这是什么时候?真当她们是个宝贝?
“呜……”二人捂着脸,悲愤地跑出了书房。
永兴帝气得砸了砚台:“没规矩!何贵妃平时就是这样教的?!”
旁边的太监道:“大将军要出远门,她们自然担心,也是孝心一片。”
“孝心?”永兴帝冷笑,“那对朕的孝心呢?不知道她们爹现在有多焦头烂额?”
太监不敢说话了,默默指挥人收拾地上的墨汁和砚台。
不一会,何固请求觐见。他已经穿上铠甲、整装待发,临行前按惯例来面圣。
永兴帝沉吟片刻:“宣。”
何固进来,永兴帝发现他的确已经年老体衰,心里一阵感慨,但不可能改变主意。不过,永兴帝对他态度好了许多,言辞间对他、对何家寄予厚望。
何固表了一阵忠心,最后请求:“臣想在走之前见见贵妃。”
永兴帝微一犹豫:“去吧。寿安和广德也念着你呢。”
“多谢陛下。”何固感激涕零,出了御书房就去何贵妃寝宫。
寿安和广德正在那里哭,眼睛都肿了,见了他,马上告状。
何固喝道:“做错了事不知悔过,还哭?”
“我们都是为了外祖父啊!”广德叫道,“父皇骂我们,你也骂我们?”
何固脸色阴沉:“你们就不该为了我去烦圣上!你们的心该为圣上烦忧,旁的都是外人!”
何贵妃浑身一颤,总算知道哪里错了,忙让寿安和广德退下,又屏退其他人,忧心忡忡地看着何固:“父亲……”
何固疲惫地叹气:“我就来告诫你一声,最近谨慎些,不要惹陛下生气。”
“陛下这是何意?”何贵妃急道,“他厌弃我们了?是不是想打压我们何家?”
何固沉吟片刻,并未作答:“总之,不要给任何人机会就是了。”
何贵妃一听,恨道:“我这辈子没受过什么委屈,叫我伏低做小?怎么可能?”她往四周一扫,确定无人,压低声音道,“父亲把持金吾卫,行宫这边正好比京中容易行事,不如我们就……扶了九郎?”
她口中的九郎,就是她前年生的小皇子。
何固吓了一跳,低声骂道:“妇人之见!”
何贵妃叫道:“父亲!”
何固严肃地道:“你收收这种心思!你爹手上的兵,不够做这种事,反倒给了别人借口来绞杀。到时候,咱们都遗臭万年!”
何贵妃一瞬间也清醒了。是啊,这事根本做不成。永兴帝又不是那种无能的皇帝,而且比起她父亲,裴二的公公怀化大将军才是真正的手握重兵,那一支可对陛下忠心得很,只是不常在京中罢了。但若陛下出了事,他们能轻而易举地杀回来。
何贵妃捂脸:“陛下这样对我们,我们要怎么办呀——”
何固沉声道:“待为父回来!”
他能回来,陛下自然不好再追究,何家仍然还是以前的何家。他不能回来,何家才是真的完了。
翌日,永兴帝回京,后妃大臣紧随其后。因为事发突然,好些大臣的家眷都没一起走。
裴家也一样,暂时只裴老爷跟随圣驾回去了,剩下的人还在慢慢收拾。
裴骊珠对安阳道:“等回了京,能不能找人教我练武?”
“我哪去找人教你练武?”
“当初二姐不是——”
“你二姐猴儿一样……”安阳一顿,看着她,“怎么突然想要练武了?”
裴骊珠闷闷地道:“我若像二姐一样、身怀武艺,那日就不会被何家那个东西欺负……”
安阳忙搂着她,心疼地道:“那日的事不会再发生了,你不必如此。”
“可我还是想学!”
安阳无奈答应:“好吧,回去了再说。”
“母亲——”裴义淳的声音远远地从外面传来,显然人还没到门口。
安阳放开裴骊珠,对汀兰道:“让他进来。”
过了片刻,裴义淳进来,笑道:“小七也在这里。”
“六哥。”裴骊珠行礼。
裴义淳也向安阳行礼。
安阳皱眉:“做什么急匆匆地?你的东西收拾好了吗?”
“好了。”裴义淳走到她面前坐好,“但有一事想和母亲商议。”
“说!”
她这么干脆,裴义淳倒不好意思了:“就、就是余家那边,她们早想回去的,因为我们又耽误了两天。我就想,要不要顺便带上他们?不然他们还得耽搁。”
永兴帝回京,全路戒严,余家自然走不了。接下来几日,滞留在此地的达官贵人陆续回去,他们最好不要去凑那个热闹。
不等安阳回答,裴骊珠就道:“好呀!正好让我和慧心姐姐说说话,我可想她了~”
安阳当然答应了。
她若有所思地看着裴义淳,倒想问问他怎么对余家的事这么热心。虽则他是余家那小郎君的师父,如今余家又对裴家有恩情在、理当如此,但她还是觉得裴义淳有问题。
裴义淳被她看得心虚,爬起来道:“那我去告诉他们一声。”
“去吧。”安阳微微一叹,决意空了再拷问他,待他走到门口,突然想起一事,笑眯眯地问,“是不是又要留在那里吃晚饭了?”
“我……”裴义淳一呆,要是余家留他吃饭,他当然不会拒绝啊,搞不好能多见见余三娘呢。可安阳这样问了,他就该否认,但……又真地舍不得。
安阳恨铁不成钢:“去吧!怎么说也是上门做客,莫空着手去!”
裴骊珠:“只怕六哥舍不得——”
“哎!”裴义淳答应着跑了,十分迫不及待。带了礼物,余家就更得留他吃饭了。
裴骊珠:“……诶???”
安阳:“他已经不是你曾经的六哥了。”不知哪日开始,就大方起来。
第88章
裴义淳一早起床,先派人去余家,“你应当知道怎么做,不要扰了他们用膳。”
“是。”这是叫他不要催余家,跑腿的人记住了。
裴义淳穿戴好去见安阳,整个别院来来去去都是下人在搬东西。东西昨天已经全部封箱,现在直接搬到马车上,十分迅速。
等安阳用完早饭,大家就出发。
裴五也在。她的小家随裴家一道走,昨天就来了。
大家先服侍安阳上车,安阳问裴骊珠:“你要不要和我一起?”
裴骊珠摇头:“还是不打扰母亲了。”
“阿娘,我陪你。”裴五说。
安阳答应。
裴五没马上上车,先看着自己孩子和娘家两个侄子上车,嘱托了他们几句,又送裴骊珠上车,问:“你真不和母亲坐一起?”
裴骊珠摇头:“我想自己待待。”
裴五一叹:“好吧。”
裴骊珠在车上坐好,隔着帘子看她离开,过了会儿看不清了,问丫头:“五姐上车了吗?”
银匣出去看了看,道:“上去了。”
“六哥呢?”
“过来了。”银匣小声道。
裴骊珠马上探出头去,见裴义淳骑着马过来,笑眯眯地道:“六哥~”
“你做什么?”裴义淳板着脸,“好生坐着,要启程了。”
“你去哪里?”
裴义淳顿了顿:“我去后头跟余家打声招呼。”余家在他们出门前就到了。
“能请慧心姐姐来我车上么?”裴骊珠忙问。
“……我帮你问问。”裴义淳有点心虚,觉得她知道点什么。
裴骊珠叫银匣:“你和六哥一起去!”
到了后面,见余天瑞骑着马站在余家的马车最前面。裴义淳同他打了招呼,车上的余老爷也下来了。
三人寒暄了几句,裴义淳指着银匣道:“这是我七妹的丫头,想见见三娘,不知可否方便?”
“自然方便!”余老爷忙说,想让余天瑞带人过去,后面一辆车上的余慧心已经听见了这边的动静、将红梅派了过来。
红梅将银匣带到马车前,银匣在那里站了一会儿,余慧心就从车上下来。
余天瑞咦了一声,对裴义淳和余老爷道:“我过去看看!”
他走过去,余慧心对他道:“七娘请我去她车上。”
“这……”余天瑞下意识想反对,不过她周身的气度就让他反对不了。幸好还有余老爷!余天瑞将所有希望寄托在了爹身上。
结果余老爷并不反对。
裴义淳微笑:“我带三娘过去。”
“我送她。”余天瑞赶紧说,跟在了余慧心身边。到了裴骊珠车前,他不好久留,又先行离开了。
裴义淳趁机瞄一眼余慧心,脸色泛红:“余姑娘请。”
余慧心对他一笑:“多谢裴公子。”
裴义淳顿时失了心神,待回神,眼前已经没有她的影子了。他感觉丢了什么似的,心里一慌,却听马车里传来她和裴骊珠说话的声音。
他微微松口气,翻身上马,慢悠悠地往前走去,和裴五的丈夫韩少章一起在前面领路。
大清早的,山间的雾气还没散,没走多远,雾中传来一阵哭声。
裴义淳和周围的侍卫脸色一变,一名侍卫马上跑到前方去查看。裴义淳让后面的人停了停,自己继续往前走,路上有几张冥币从雾中滚出来。
韩少章也跟了上来,登时大怒:“怎么回事?!”
前去探看的侍卫跑回来,对裴义淳道:“是何家,送……送……”
“我知道了。”裴义淳淡淡地道,对韩少章道,“回去吧,让他们先走。”
韩少章愤愤不平:“凭什么让他们?”但到底是跟他一起回去了。
这时,安阳已经派人来问。裴义淳不想坏了她心情,就说路上有坑、正在填。等了一会,前面哭声更大,过了好一会才离开。裴义淳再想瞒着她,她也知道了。
等确定那边走远了,裴家才继续赶路。马蹄、车轮从路上碾过,带起不少纸钱。
何家那边可能想故意恶心裴家,也不怕何四的尸体臭了,走一段就停下来哭,纸钱撒得满天都是。
裴家被迫停了几次,安阳头疼不已,对丫头道:“不要让七娘知道了。”
裴五气道:“真是晦气!小六呢?让他过来!”
丫头赶紧去前头叫裴义淳。
裴义淳过来后,裴五掀开帘子:“你怎么回事?他们这样子我们什么时候能进城?赶紧走到前头去,别管他们!”
裴义淳为难地看着安阳。
安阳道:“死者为大,随他们去吧。”
裴五劝道:“等下烈日当空,你在车里闷着多难受?他们这样耽搁,我们怕是要在路上晒一整天了。”
安阳闭上眼,没说话。
裴五只好算了。
裴义淳调转马头,想回前面,犹豫了一下又往后面走,到了裴骊珠车前,唤道:“小七?”
车窗上遮光的莲子揭开,露出裴骊珠的半张脸:“怎么又停了?”
“路有些不好。”
“嗯?”裴骊珠疑惑,“舅舅已经回去了,还没修好么?”
“大约车马太多,又压坏了吧。”
“哦。”裴骊珠信了。
“你好生招待余姑娘,缺什么让丫头去找我,荒郊野外的自己不要下车。”
“知道了。”裴骊珠放下帘子,听他走了,对余慧心道,“荒郊野外又没旁人,怎么不能下车了?”
“还是听你哥哥的吧。”余慧心笑道。
等再次启程,她心中到底疑惑,揭开帘子看了一眼,见路上有一堆刚烧完的灰烬,上头有些火星,周围掉了不少纸钱,那灰烬旁边还有只烧了一半的。